作者:青衫取醉
只是负责守卫城门的禁军,却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对的味道。
因为郓王殿下进城时所带的兵卒……未免也太多了!
此时,整个西军已经在京师外面扎营,与撤退到牟驼岗的金兵互相对峙,谁都没有贸然发动进攻。
毕竟双方都尚不清楚对方的虚实。
按理说,郓王只需要带上几十名亲兵入城就可以了,然而城门一开,郓王却足足带了数千人。
排成长队,绵延不绝。
这些兵卒军容整齐,而且脸上全都带着肃杀之意,一看就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西军精锐。
朝中自然也有一些大臣对此表示了担忧,而郓王殿下对此的回答是:带兵入城,以安民心!
嗯,倒是也说得过去。
郓王的意思是说,此时京师危在旦夕,城门刚刚被金兵夺下,看起来危在旦夕。虽然因为西军的到来、金人撤兵,但被金人焚毁的城墙,短期内却无法修复。
也就是说,金人随时有可能发动进攻,京师仍有破城的危险。
此时,人心惶惶,城中的军民不论是身体状态还是精神状态,都已经到了极限。
更何况这段时间,那位已经身在金营的皇帝仍旧在按照金人的要求,源源不断地搜刮城中的财物、女眷,更是让城内的人心动摇。
士气,更是低落到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
而此时,如果郓王可以带着西军的精锐进城,等于是在城中的所有百姓面前展示出这些精锐之师的威武气概,对于激励城中军民的士气、稳定形势,显然是非常有意义的。
于是,此时仍在城中、尚未去到金营的太上皇齐惠宗,允许郓王带兵进城。
而齐英宗的那些心腹大臣们,虽然觉得此事透着蹊跷,但一来郓王的说法也很有道理,二来太上皇已经点头,他们也没有理由再拒绝,所以也只好答应下来。
同时多少也在安慰自己,城中能战的禁军至少还有数万,郓王的这几千人,多半也翻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
……
皇城外,樊存看了看刘法和种平远。
“此间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刘法和种平远互相看了看,点头。
郓王带来的西军精锐就这样整整齐齐地站在皇城之外,与皇城内的御林军面面相觑。
这些御林军不由得压力山大。
他们十分确定,如果真打起来,自己根本不是这些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西军精锐的对手。
但是……都是自己人,应该不会打起来的吧?
他们目送郓王进入皇宫。
……
金銮殿上,靖平一朝的朝臣们全都到了。
就连那位齐惠宗也都到了,只是他也只能坐在侧后方,而最中央的皇位空着。
因为齐英宗进入金营之后,至今尚未归来,只是不断地从金营中传来旨意,索要各种财物。
大殿之内庄严宽敞,众多大臣分列两旁,最前方的正是此时的左相唐钦。
自从李伯溪被排挤走了之后,这位主和派的唐钦几乎可以说是独得圣眷,成了齐英宗最为倚重的大臣,是朝中说一不二的人物。
每当有齐英宗的旨意从金营中传来,都是由他不断地催促各部去执行,搜刮财物也好,掳掠女眷也罢,总之,圣旨上的事情,基本上都一一满足。
而此次的朝会,俨然也是以这位唐钦为核心。
毕竟皇帝已经不在,而太上皇齐英宗的各项权力已经被皇帝牢牢地限制住了,所以此时朝中自然也就由这位唐钦说了算。
这也是齐英宗去了金营之后,整个朝堂还是在受到他遥控指挥的重要原因。
“郓王殿下。”
唐钦的表情中,似乎带着一些愠怒:“难道没有接到官家的旨意?我朝与金人的和谈已成,勤王军已经不必来了!你为何还带着西军赶来?”
他稍微顿了顿,又说道:“此时官家正在金人营中,金人已经撤到牟驼岗,至今尚未将官家放回!你带着西军前来,若是害得官家有个闪失,该当何罪?”
这位郓王殿下有些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金人放不放人,与我有什么关系?
“唐相你该不会以为我不来,金人就会把我那位皇兄放回来了吧?”
唐钦怒道:“放肆!岂可如此称呼陛下!
“官家半月之前已经去过一次金人大营,被礼遇两日即回。这次却已经三日未归,若不是因为西军骤然到来,金人被迫移营,又作何解释?”
樊存看了看他:“上次金人放人了,就意味着这次也一定会放人么?
“一入金营便是羊入虎口,老虎吃不吃羊只取决于自己的心情,岂会因为羊的礼节而有所变化?
“唐相,你怕不是和我那位皇兄一样,昏了头了!”
唐钦脸色又变了,这位郓王五次三番地不称陛下,已经是十分大不敬的事情。
只是此时,太上皇却说道:“哎,郓王说的有道理。官家临行之时我已经再三劝说,绝不可去,可官家不听……”
原本这位太上皇,已经被皇帝架空成了工具人。
大部分朝会都是不能参加的。
但这次,由于皇帝不在,而且又是郓王回来,所以他才得以上殿。
而此时,唐钦隐约感觉到,事情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这位太上皇……似乎动了一些别的心思。
樊存不由得心中了然。
此时朝堂的局势果然如盛太祖判断的一样!
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
他上前一步,朗声说道:“父皇!
“皇兄深入金营,危在旦夕,倘有不测,其如宗庙何?请父皇念社稷为重,早定大计,以安社稷,以慰黎民,则天下幸甚!”
此时的齐英宗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早定大计?”
樊存又说道:“国家岂可久虚君位?”
他的话还没说完,唐钦已经大怒:“放肆!
“郓王殿下,陛下虽在金人营中,但尚且安然无恙,你竟敢妄言废立之事……你,你莫非是要谋反不成!”
此时,朝中的所有人总算明白了郓王此时的来意。
郓王千里迢迢地以勤王的名义赶来,但来了之后的第一件事却并不是向金人发动进攻、救回皇帝,反而是先来到朝中,见到太上皇和文武百官。
这足以说明,他从一开始就是想行废立之事!
而且,找的理由十分充分。
此时皇帝深入金营,危在旦夕,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群龙无首?整个朝堂,整个京师,必然就要大乱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另立个新君,暂时接管朝政没毛病吧?
等把皇帝救回来之后再将皇位还回去嘛。
这种权宜之计,在此时却是很有必要的。
唐钦还想说什么,但樊存却压根没理他,而是继续看向太上皇齐惠宗:“父皇,请早建大计,早慰生民!”
齐惠宗浑浊的双眼中似乎也闪过一丝光亮,说道:“郓王言之有理!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太子年幼,未能遽理万机。郓王年长,乃是朕之亲子,宜嗣大统,以安家国!”
唐钦气得跺脚:“岂可如此!”
朝中的一众大臣,也瞬间汹汹然地吵了起来,甚至有扑上来痛殴乱臣贼子的意思。
樊存却是无动于衷。
他冷眼旁观着众人的表现,完全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
此时的朝中的局势,果然如盛太祖之前分析的一样。
齐惠宗与齐英宗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齐惠宗之前打算当甩手掌柜,把责任全都扔给齐英宗,自己溜之大吉。但很快就又因为失去了权力而感到失落,就有了另立中央的想法。
他之所以在第一次金人退兵之后回到京师,自然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若是齐惠宗真的想要撒手不管,只想一心修道、享乐,又岂会回到京师这种险地?
齐英宗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不仅将齐惠宗给软禁了起来,踢走了朝中的齐惠宗旧臣,甚至就连他自己亲自入金营这件事情,也有些关系。
其实,金人本来是想让太上皇过去“议和”的。
但齐英宗这个大聪明当即表示,你们想绕开我另立中央?未免太小看我的智商了!要去的话,那我就亲自去!
就这样,这个大聪明替齐惠宗去了金营。
总而言之,齐惠宗此时其实已经后悔了。不管是禅位也好,或者是回到京师也好,他与齐英宗的矛盾已经到了几乎无法调和的地步。
而此时的郓王,给了他一个绝佳的台阶。
那就是另立新君!
从法理上来说,齐惠宗是有这个权力的。
皇帝不在宫中,而且不知何时能够回来,那么皇室和大臣,就可以谋立新君。
皇室之中,自然是以太上皇的地位最高。只要太上皇提出此事,而群臣又基本上都同意,那么此时就能成。
然而,太上皇确实同意了,可这些群臣,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以唐钦为首的大臣几乎是要当场把金銮殿的顶给掀了,坚决不同意。
原因很简单,他们可都是齐英宗提拔起来的!
就像唐钦,他本身是主和派,在齐英宗手下颇受重用。
如果是皇太子登基,那么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他自然还是大权在握,没什么影响。
但如果是郓王登基呢?那么他这个前朝的宰执,几乎一定会被清理了。
其他的大臣也都是如此,他们的利益早就跟齐英宗高度绑定了,此时又怎么可能允许郓王废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