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炎
第1349章 我们斗不过,躺平还不行吗?
比起泉州,广州有着并不逊色的城市建设和异域风情。
泉州那块主要有很多高丽日本以及中东、欧洲的商人,而广州这里则集中着很多东南亚地区乃至于印度地区的商人,二者侧重并不一样。
苏咏霖在这里视察了广州的市政,视察了这一带地区的交通状况和农业生产状况,主动和城市里的市民交谈,也外出和周边乡村的农民们交谈,更会与海上渔民交谈。
通过一番深入了解,苏咏霖发现广州地区的情况和杭州、泉州等地方还不太一样。
明国通过二次明宋战争获得广州的控制权之后,也实行了复农政策,劝农劝耕,但是效果并不明显,市民人数并没有显著下降。
经过苏咏霖的实地考察和当地官员的汇报,苏咏霖发现这是因为开发较晚所导致的问题。
因为开发较晚,人口不多,所以这一地区的人口和土地之间的矛盾还不是很大,且主要人口集中在珠三角地区,珠三角以外还有十分广大的待开发区域,远没有到杭州泉州那一地区的恶性内卷的程度。
当然,这里绝不是什么人间仙境,阶级矛盾同样尖锐。
没开发的土地的确还有很多,但是已经开发的土地大部分都在地主豪强手里,普通农民要么选择开荒,要么选择进城务工。
开发土地不是说今天一把火一烧就能开始种地了。
从一块荒地到可以生长粮食的良田,要经历很多道流程,要翻土,要排水,要除草,要施肥,许多许多步骤,起码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来伺候土地,期间需要付出的成本非常大。
地主豪强们拥有最强的资本,本该承担这一工作,但是他们不,他们不想承担开垦成本,他们想白嫖。
于是他们就串通官府,抢夺自耕农们辛辛苦苦已经开垦好的土地,逼着自耕农承担开垦成本,他们坐享其成。
自耕农们斗不过有官府拉偏架的地主豪强,只能被迫离开家园,重新找荒地开垦,废了老牛鼻子劲儿终于开垦成功了,付出不知多少精力和时间乃至于生命,终于,荒地变成良田了,可以产出粮食了。
结果地主老爷们笑眯眯的又来了。
时间一长,自耕农们发现自己根本保不住好不容易开垦出来的土地,所有投入成本全都白费了,根本不可能翻身致富。
于是他们放弃了挣扎,躺平,进入广州城谋生,不做农民了。
于是岭南之地的开发进程就缓缓停滞下来,在没有新的韭菜南下进入这一地区并且天真的进行开垦之前,这一地区的开发程度将长期持平,很难继续推进。
除了极少数【良绅】会拿出一些成本组织农民们开垦荒地之外,大部分地主豪强们都不会费时费力开垦荒地。
只要还有自耕农,他们就能通过自己的权势做无本买卖。
能躺着挣钱,为什么要下地劳动?
自耕农们被地主们剥削的差不多了失去开发荒地的动力了之后,地主豪强们也不会拿钱出来开发皇帝,而是开始摆烂。
大家一起躺下不作为,反正让我们出钱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出钱的。
这种状态再叠加上岭南地区的自然环境,便长期被中央政府无视,视作蛮荒苦热之地,不愿意投入资源,遂长期不能发挥真正的价值。
这一现状其实也给明国带来了不少麻烦。
到明国控制广州的时候,首先就把在战争中获得的土地整理一下,准备分给农民耕种,先建立一批新农村做示范区,然后再发动土地革命,号召农民们站起来反抗地主。
然而他们却发现广州城内数量庞大的市民之中愿意回去做农民的人并不多。
很多市民更加愿意经商做生意出海,反倒不愿意做回农民耕田种地了。
虽然经商出海做生意风险大,但是回报也很高。
有些人运气好,收入比做农民高多了,也有些人运气更好,人也聪明,靠着出海经商赚了大钱,过上了很好的日子。
广州港商贸繁荣,货物吞吐量全球独一档,只要去港口,只要是个劳动人口,总能找到活做,而且收入还不算很低。
稍微省着点,攒点钱,苦个几年,自己也能混条船做做小生意,或者开个店铺卖点吃的喝的,也能赚钱。
然后就能张罗着娶媳妇儿生子了。
在这种地方民间嫁娶倒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更遑论很多穷苦人家卖儿鬻女,价格低廉,买个媳妇回去传宗接代并不是难事,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
这日子就能过下去了。
而做农民……
你明国说的好听,土地是我们的,鬼知道你啥时候又要把土地收回去变成你们的,辛辛苦苦一整年,到头来啥都得不到。
开垦荒地那是更不可能,不可能开垦荒地的,这辈子都不会开垦荒地的,只能打打渔做做生意啥的混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靠着汪洋大海,总不至于被饿死。
分土地之类的鬼话我们听的多了,当年那群地主就是这样做的,我们斗不过,躺平还不行吗?
除非你们把大海都给收走,那算你们本事。
不少官员和复兴会会员去给市民们做思想工作的时候,就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被市民们阴阳怪气一顿,表达了充分的不信任感,所以一点脾气都没有。
为此,他们在心里已经把那些该死的地主老财骂到了祖宗十八代。
可是骂归骂,整个广州的劝农劝耕工作还是很不好做。
一直到苏咏霖抵达广州之前,官府都没有大规模展开土地革命,手中掌握的开垦好的成品土地也没有完全划分出去,更别说组织人力开荒了、扩大生产了。
只有复兴会员和驻军能在官府的请求下帮忙开垦荒地,其他除非花钱雇佣人手,以做工的方式让市民帮着做农活,还要日结工资,否则招募职业农民是招募不到的。
这种情况一点也不好。
所以苏咏霖抵达广州之后,在农业问题研讨会上,甚至有人提出干脆重整行业生态算了,总不能让土地就那么荒芜着,做生意赚再多的钱,也不如地里长出来的粮食重要,重农抑商绝对不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应该限制城市人口从事工商业,用法律把他们赶回农村做农民。
对于这种想法,苏咏霖感到了错愕。
他不知道为什么广州的官员会提出这样的想法。
然后便是怒火上涌,大发雷霆。
第1350章 那我就要怀疑你们做官的动机
在苏咏霖看来,广州发生的这一切让他十分的不能理解。
看到广州的情况之后,他觉得非常恼火。
“民众是真的不愿意耕田种地吗?若不是他们觉得从事农业的风险比商业大,收益比商业低,谁愿意在大海上飘来飘去风吹日晒,一不留神还要遇到海上风暴和海盗?
耕田种地难道不是最安全的吗?民众却认为从事海贸行业更好,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们被地主豪强逼得太惨了啊!官府不去想办法获取他们的信任,却要反过来用政令强迫他们,你们是谁?南宋官僚吗?”
苏咏霖狠狠的拍桌子,怒斥广州官府的官员们。
“我们是大明官员,是复兴会员,是革命者!我们要做的是什么?是建立一个没有剥削和压迫,让民众感到轻松和快乐的新世界!你们的所作所为,是在朝着这个方向前进吗?”
感受到苏咏霖的怒火,广州官府官吏和当地复兴会组织的会员们纷纷低下头,不敢言语。
苏咏霖环视一圈,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缓缓开口。
“就我们之前在杭州的工作经验来看,城镇市民往往还是有很强烈的回归乡土的愿望,广州之所以不同,一是开发程度不够、开发成本过高,二是官僚和地主豪强的剥削压迫太狠,有自然因素,也有阶级矛盾。
解决问题,就要朝着自然因素和阶级矛盾的方向去解决,而不是一拍脑袋,想到什么就是什么,看问题,要看本质,要从本质上解决问题,你们都是学习过这些理论的,不该不知道。
如果你们看不到本质问题,那我就要怀疑你们到底学到了什么,如果你们看到了本质问题却不想办法去解决本质问题,而要用其他的方式来掩盖本质问题,那我就要怀疑你们做官的动机。”
苏咏霖这话说的不是很用力,相反,有点日常谈心聊天的感觉,但是在场的没有谁觉得这真的是谈心聊天。
他们尊重这位主席,仰慕这位主席,对他的功绩佩服得五体投地,视之为天上人,但是他们也都清楚,这位主席曾经发动过两次大清洗,一次对外,一次对内。
每一次都是人头滚滚。
苏咏霖当然不是在说笑,也不是在刻意的威胁他们,而是真的看到了问题所在,打算做点什么。
随着明国国土范围的扩大,一些早期被掩盖的问题现在也逐渐浮现出来。
国家建立前期为了满足国内行政需要而大规模加速培养的一些干部和官员显然有那么一部分不称职,仓促的快速的短期培训也让相当一部分投机分子混了进来。
两次大清洗之后,吏治状况有所改善,旧官僚被成建制铲除,内部的腐败分子和投机分子也遭到了打击。
但是很显然,问题依然存在,且随着明国不断扩大疆域,对行政官员和复兴会员的需求更大,使得过去存在的问题现在一样存在,甚至还有扩大化的趋势。
一些原本业务能力不到家或者干脆就是在滥竽充数的家伙也被安排到了实权职位上做事,这就使得明国全国的国家行政治理上出现了不小的问题。
广州的农业问题本来应该得到更快更好的解决,就过去的很多情况来看,若是有经验的官员和有经验的复兴会员办理起这些事情来绝对不难,至少不会拖到现在。
但是直到自己来了,问题居然还是拖着,没有实际深入的解决,广州复兴会甚至连正常该做的土地改革工作都没有做好。
从官府到当地复兴会,都有失职的问题,都有不作为乃至于懒政的问题。
或许他们并没有贪污腐败,但是懒政,一样是他不能接受的。
而更让苏咏霖感到不满意的,是广州的行政团队与复兴会组织团队是当初朝廷吏部和复兴会组织部一起选拔出来的。
为什么泉州的复兴会团队做的非常好,而广州的复兴会团队却做不好?
他们的不作为和失职,是否也显示出了朝廷吏部和中都复兴会组织部在选人方面的问题呢?
这些事情自己并没有听说,也没有得到有意义的报告。
天网军设置在当地的行动组到底是没有注意到,还是把过多的精力都放在对外收集情报,而忽视了对内的侦查工作?
种种问题从表面上来看不过是一个州的政务推行不畅,但是从苏咏霖的角度来看,那就是从中央到地方,从官府、复兴会再到天网军三个层面上的问题。
是全面的问题所在,不单单是某个人的问题。
看起来,这数年间他把太多的精力放在了具体事务上而不是各机构的运行方面,已经使得某些小问题变成了大问题。
苏咏霖当场没有雷霆震怒,也没有说自己要做什么,而是假装将此问题轻轻带过。
他打算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看看他们能不能警醒自身。
同时也要观察一下到底是哪些人认真办事,哪些人滥竽充数,哪些人真的学到了东西,哪些人心怀不轨。
自上次大清洗过去数年之后,某些人又开始懈怠了,某些人觉得有机可乘,又开始蹦达了。
全国的官员干部队伍里,有一些人可能从来就不是什么理想主义者,只是风云际会稀里糊涂,他就混入了队伍里面。
苏咏霖开始暗暗打算,但是明面上,他只是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和对广州官府、复兴会组织的督促,要求他们做出检讨。
颇有些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感觉。
但是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数日之后,整顿了一下自己掌握的一些讯息,苏咏霖再次开启了会议,提出了自己对这一问题的其他角度的看法。
“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注意到了这件事情的另外一个特殊的角度。”
苏咏霖开口道:“岭南地区本来开发就晚,人口也不多,实际上不管是农业人口还是商业人口,都是不足的,总体来看,商业人口更加不足,难得有那么多愿意做生意愿意出海的商业人口,为什么要限制他们?
反正咱们也是要大搞海贸的,强行让向往海洋的他们回去耕种土地,只会让他们不满,天下永远也不会缺少愿意耕种土地的人,但是敢于想着大海扬帆起航的人,却并没有那么多。”
苏咏霖从另外的角度思考问题,发现了这群广州市民们的可贵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