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1158 第881章

作者:御炎

这些卖出商业资源的官僚们已经登上明国的重点监控目标名单,所有人都在天网军的秘密监控之下,他们的一切都不是秘密。

逃不出杭州城也就算了,可如果他们能够逃出杭州城,那么明国海军会驾着战船来到他们面前,给他们一个大惊喜。

吃了多少民脂民膏,全给我吐出来,一点也别想带走!

在这个过程中,张栻可以说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他的地位高,所以他可以接触到很多高官的私密讯息,知道这帮家伙都打算在什么时候从什么路线往什么方向润,从而精确制导,给明国海军提供重要帮助。

不仅仅是那些部门级别的高官,沈该家族的相关私密讯息也被他打听出来了。

或者说,是沈该主动透露出来的。

沈该从一些人的口中得知张栻决定留守杭州与大宋共存亡的消息之后,很是惊讶。

张栻素来精明能干,怎么在这个问题上居然脑子犯浑?

身为典型的科举官僚,沈该不相信什么家国情怀,不相信什么与国同休的理想之类的,他只相信每个人行动的目标背后一定隐藏着这个人想要达成的某种目的。

但是张栻这件事情让他觉得很奇怪。

张栻留下来守卫杭州,很难说有什么好下场。

且不说他老爹张浚是个坚定的抵抗明国入侵的官员,多次建言和明国作对,是最最坚定的抵抗派、北伐派。

张栻自己也曾在岳麓书院和城南书院掀起批判《洪武政论》和苏咏霖本人的浪潮,是很有名气的反对苏咏霖的学者,其名声在明国绝对是【有口皆碑】。

可以说是一家两父子把反明的要素点满了,在明国看来就是典型的东南枝挂件,留下守城纯属找死,城破之后一定会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既然如此,他何必这样做呢?

真就脑子坏了搞什么家国情怀?

他总不会以为自己战败被擒拿之后还能得到明国的宽恕吧?

怀着浓浓的疑惑,沈该决定找张栻谈话,试探一下张栻的真实目的,确定一下张栻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他一副很不安的样子劝说张栻。

“敬夫,你别做傻事,我已经安排好了去高丽的路线,但是高丽不是很安全,所以等我们在那边准备好之后,直接从高丽前往倭国,那边有我们的人已经做好了准备,过去之后我们隐姓埋名,就能继续过日子了,苏咏霖绝对不会知道我们去了什么地方。”

“找不到我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难道不会疑惑吗?”

张栻察觉到了沈该这奇怪的语气,意识到沈该的动机不纯,便只是摇了摇头,微笑道:“该留下来的还是要留下来。”

“苏咏霖又不认识我们,又不知道我们长什么模样。”

沈该摇头,盯着张栻道:“我已经安排人找到了与我们相貌、身形相似的人,到时候让他们穿上和我们一样的衣服,直接杀掉,然后点火焚烧我们的宅邸,做出引火自焚的假象,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知道我们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苏咏霖虽然在杭州城内有眼线,但也不是万能的,他也没有千里眼顺风耳,只要我们想跑,他难道就真的能知道我们是死是活并且跑到了什么地方吗?不可能的。”

张栻还是摇头。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相公,咱们瞒不住的。”

沈该不死心,继续试探。

“除非苏咏霖现在就能听到你我之间的对话,否则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剩下的所有相关人等都不知道要跟着他们一起去高丽的人是我和你。

明军南下杭州之日,就是我们为国而死的时候,也是两个不知名的客商从杭州前往高丽的日子,没人会在意两个商人的行踪,所以敬夫,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相公,我以为你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

张栻对此感到不快,看着沈该,开口道:“我以为作为咱们的首相,你至少会坚持抵抗下去,不说战胜,至少也要坚持战斗,而不是战端未起,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沈该闻言沉默了一会儿。

少卿,他冷笑出声。

“都什么时候了,敬夫,你可别对我说你依然忠于大宋忠于这一切,别人不知道,咱们自己还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什么忠君爱国什么捐躯赴国难,都是骗人的!

满朝文武,在我决定离开之前,你知道有多少人准备离开了吗?几乎是全部!全部!知道明国苛待官员,十个官员里头九个都要离开,剩下来一个和你一样的人,要和大宋共存亡。

都什么时候了还和大宋共存亡?咱们的所作所为,咱们让这个所谓的江南国存在,不就是为了活着吗?不就是为了更好的活着吗?现在所做的一切,不也是为了更好的活着吗?”

张栻默然无语,似乎被说动了,表情有些动摇。

看着张栻似乎有些动摇的样子,沈该决定对他进行最后一击。

“敬夫,你可别忘了,令尊到底是为什么而死,令尊可没有犯法,无非是坚持抗击明国,当时满朝堂都是想投降的人,令尊卓尔不群,遂惨死群贼之手,那些人是什么人?你自己清楚的!”

第1308章 他没想到张栻居然是个理想主义者

沈该说这话的目的是为了让张栻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值得,让张栻知道南宋配不上他这样的“忠贞之士”,然后劝说张栻和自己一起走。

但是这话的效果明显太强了,成功激起了张栻对南宋的彻骨痛恨。

理念上的仇恨,家族血脉上的仇恨,阶级情绪的仇恨等等等等。

张栻更加认为自己必须要留下来让这个腐朽破败的国度尽快地死掉。

它不体面,那么自己就要帮它体面。

于是他决定继续用功得到更多官僚的跑路路线,给他们沉重一击,让他们把所有的都吐出来,然后下地狱。

包括沈该。

既然演起来了,那就让这个表演继续下去,看看我们两个到底谁演的过谁!

自打决定成为复兴会员开始,张栻就一直在磨练自己的演技,并且成功从地方演到了中央,从无足轻重的小官演到了举足轻重的枢密使高位上,多年对演技的磨练之后,他对自己的演技很有自信。

他收拾了一下心情,开演了。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感到痛惜,感到痛恨!堂堂大宋,灭国之难的面前,居然连一个愿意站出来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居然还要被自己人杀死,这到底是谁错了?”

张栻佯装出一幅悲痛的样子,双眼泛红的盯着沈该:“忠君爱国有错吗?一心为国为民有错吗?如果有错,那说这句话的人是谁?如果没错,我父为什么会惨死?

我不明白!我不懂!我不知道大宋到底出了很么问题!为什么大宋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为什么?堂堂大宋!堂堂大宋!居然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和它同生共死!为什么!”

沈该被张栻的回应弄得愣在当场,愣了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

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的确让沈该有些措手不及,他印象中张栻并不像是这样的人,这让他感到强烈的违和感。

但是这话语里的感情,还有他的眼神,让沈该有些疑惑。

装样子要是能装到这个地步,确实不容易,而且他的父亲张浚这件事情上……他也没必要装样子。

这话语里的逻辑倒也自洽,他如果真的是这样想的,也绝对不会是没可能。

但是,沈该还是不相信。

因为他不认为一届大宋高官居然愿意为国而死。

能做到这个位置上的人,不都该是自私自利为自己谋划的吗?

辛辛苦苦冒着巨大的生命危险坐在了这个位置上,难道就是为了在关键的时候为国而死吗?

他居然有这样的觉悟……

想想自己平日里所接触到的大宋高官们,除了他爹张浚,还真没几个有着如此觉悟的。

他真的是大宋官员吗?

还是说,这是家族遗传?

沈该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模糊回应。

“敬夫,你……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是,我就是这样想的!我就是想不通!国难当头一群人都想着逃跑,而不想着挽回!虫豸!全都是虫豸!废物都不如!”

张栻怒道:“大宋用那么丰厚的俸禄养着他们,养到最后就养出了一群贪污腐败的蛀虫,把好端端的国家折腾的乌烟瘴气!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了,又想着直接逃跑!

什么好事都让他们占了,大宋怎么办?千万子民怎么办?我父为了大宋付出了性命,难道要我这个做儿子的眼睁睁看着他为之付出性命的大宋就这样完蛋了吗?不!我不能!”

张栻边说边拍桌子,情绪激动,眼眶都红了,眼瞅着都要落泪了。

沈该此时此刻的情绪就很复杂了。

一方面,他觉得张栻说的是有道理的。

但是另一方面,他没想到张栻居然是个理想主义者。

之前的相处中,他觉得张栻是个实用主义者,对权力有一定的追求,但并不强烈,手握军队,却没有进一步扩充自己的政治势力,所以最开始对他的忌惮也渐渐没有那么强烈了。

然而他却没想到张栻这个实用主义者的外皮下,居然掩藏着理想主义的本质。

他居然想着这些人人都知道但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大道理。

诚然,如果朝廷里都是这种人,大宋当然不会走到这个地步,可关键在于,这怎么可能呢?

大家都想着捞好处,让自己得到更多的利益,谁在乎这个国?

说穿了,这国也不是他们的,是赵家皇帝的,赵官家说是和士大夫共天下,那他们为什么不把皇位交出来和大家共享呢?

这就是赵官家一家子的国,大家只是赵官家手下的工具人罢了,根本也别想做什么主人翁,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趁着还有工具人身份的时候给自己多捞一点好处呢?

反正到头来什么都是赵官家的,不为自己谋取好处,难道还要为赵官家谋取好处吗?

愚夫蠢妇们不认字,不懂这个道理,那他们这群精英难道也看不懂吗?

张家父子,难道还就真的是家族遗传的忠君爱国之人?

真的就是那特例中的特例?

沈该打量着张栻,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唯一不太一样的……

沈该忽然想起来张栻不是科举入仕,而是门荫入仕。

于是他渐渐觉得自己有些可以理解张栻的想法了。

未曾经受过十年寒窗苦读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式的惨烈拼搏,也就不知道科举到底给读书人带去了怎样的折磨,经历过这样的折磨、千辛万苦拼杀出来的胜利者,往往不会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他们的理想早就在无尽的内卷之中消磨殆尽了。

而张栻不是。

张栻从未参加过科举考试,二十五岁之前都在学习,三十岁之前都在教书,一直都在学问的海洋里遨游,在象牙塔中生活,唯一可以当作是打击的,也就是父亲张浚的死。

但是张浚的死也没有牵连到他的家人,赵眘心怀内疚,更是在明军南下长沙之后将逃到临安的他任命为中级官员,等于是一步登天。

靠着他老爹张浚给他“争取”到的机会,他用相对轻松的方式入仕,之后更是靠着政变的功劳,轻而易举登上高位。

他成为枢密使的时候,才三十二岁,堪比当年三十岁做枢密使的寇准。

未曾经历太多打击,未曾遭受内卷之苦,轻轻松松登上高位,心中还有着理想主义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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