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炎
“官家怎得如此不爱惜大臣?”
“我等官员尽心竭力为官家做事,官家怎么能如此对待忠臣呢?”
“我等做错了什么?黄河大坝之事官家谁也不告诉,如此作为如何不叫我等寒心?”
“此非儒臣待遇啊!”
“他虞允文也是混蛋!自己做了蠢事,非要拖着咱们一起去死!”
一群人虽然对赵昚的行为十分不满,但是也不敢直接批判赵昚,只能狠狠批判。
沈该黑着脸坐在床铺上一言不发,仿佛浑身环绕着浓浓的黑气,让人望而生畏。
众人一番探讨之后,却没有任何阻止赵昚和虞允文的办法,心里是千个万个不愿意和赵昚等人混在一起等死,但是又无能为力,最后无奈退去,请沈该好好休息,他们会再想办法。
所有人都走了之后,张栻偷偷跑了回来,拜见了沈该。
“敬夫此来,所为何事啊?”
“自然是为相公之事。”
张栻轻声道。
“相公?我已经不是相公了,现在不过是个没有官职的戴罪之身,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赶出临安城流放到天涯海角,运气差一些的话,就要死在半路了吧。”
沈该黑着脸,冷笑道:“敬夫难道是特意来看我笑话的?是因为我与令尊素来不睦?”
“相公此言谬矣,家父过世已久,且家父之过世与相公又有什么关系呢?”
张栻开口道:“相公所言没有官职之事,在下实在不能认同,昔年董仲舒去职归乡,汉武帝但凡有什么问题难以决断的,都派人将事情带到董仲舒所居山中询问,时人称之为山中宰相,可见是否有相公之尊,与是否有相公之职是不一样的。”
沈该听着张栻这话里有话的感觉,顿时觉得不太对劲。
“我与敬夫素日没有什么交情,敬夫更是才入京不久,为何要对我这个令尊政敌说这样的话呢?”
沈该觉得很奇怪。
张栻是张浚的儿子,而他是张浚的政敌,两人从来不对付。
当然了,张浚是被赵昚下令杀掉的,沈该当时已经和汤思退一起被张浚排挤,从而被罢职远离临安,没有那个能耐左右张浚之死。
所以严格来说,沈该与张浚之死没什么关系。
但是话又说回来,张栻之前一直都在长沙一带担任文教职位,执掌岳麓书院,是朝廷中反对且批判《洪武政论》的主要文化官员,对《洪武政论》大加批判,是南宋很有名气的文人领袖。
之所以他现在身居临安,自然是因为之前襄樊会战宋军的全面失败,以及之后明军的大规模南下,以至于他不能继续待在长沙了。
数万明军进攻荆湖南路,作为重镇,长沙很快就沦陷于明国,岳麓书院自然是待不下去了,他带着书院里绝大部分学子一路狂奔,逃到了临安,苟全性命。
赵昚对于杀死张浚一事本就心怀歉疚,所以给了张栻一个职位,现在张栻在临安担任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
沈该和张栻素来没有什么交情,可今时今日,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时候,张栻跑过来说这种话,又是什么用意呢?
沈该一问,张栻便笑了笑。
“相公难道真的认为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了吗?相公以为,城外明军能否攻破临安城?”
“这个,我怎么能说得准呢?”
“那相公以为,襄阳城和临安城,哪个更难攻打?”
“自然是……襄阳城。”
沈该沉声道:“襄阳城虽然小于临安城,但是襄阳护城河之宽阔,独步天下,城墙高大宽厚,城内还有数年粮草积蓄,若是寻常军队,十年未必能成功攻克襄阳,而临安城……虽然大一些,但是防御,似乎并不算最强。”
“相公所言十分恳切,在下也是这样认为的,更何况明军还有名为火炮的新式火器,威力巨大,所以在下以为,临安守不住。”
张栻缓缓道:“明军说了,只要拒绝他们的条件,就一定会打到攻破城墙为止,虽说攻破外城墙还有内城墙,但是外城墙尚且不保,内城墙又能抵抗明军多久呢?”
第1132章 逼赵昚退位!
临安城虽然是一座大城,可要是失去了外城,只剩下内城,同样是坚持不住的。
襄阳城那种坚城在樊城失守之后都不能坚持多久,足以显示明国那强大的攻城能力。
只靠一座内城,怎么可能挡得住明军的蜂拥而至?
别死的太惨就是对大家最好的结局了。
所以沈该直接摇头。
“挡不住,外城墙一旦失守,城中军心民心崩溃,内城墙再怎么坚固,也是扛不住的。”
沈该看着张栻,低声道:“敬夫到底想要说什么,还请直说,老夫现在已经没什么可以顾忌了。”
“在下的意思是,现在停战,条件还能谈,若是等城墙被攻破了,一切就都完了。”
张栻皱眉道:“虞允文虽然狂悖,但是他有一点说的好,明国如果想要覆灭大宋,没必要提出那么多条件,之所以提出条件,就说明明国似乎并不打算覆亡大宋。
不管是什么原因,明国都没有覆亡大宋的准备,既如此,咱们为什么要强逼着明国覆亡大宋呢?相公以为按照苏咏霖《洪武政论》当中所书写的内容,明国若覆灭大宋,咱们还有的活吗?”
“自然没有,咱们都得死,凭咱们的身份和做过的事情,就是苏咏霖口中的上等人典范,咱们都要死。”
“所以,一旦明国攻破了外城墙,咱们怕不是自己送死都来不及,更何况其他呢?”
张栻低声道:“当今局面,明国或许是因为黄河,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没有真的试图覆灭大宋,虽然这是迟早的事情,但是哪怕还有一线生机,咱们都不能轻易放弃活下去的机会。
只要扛过了这一场危机,咱们可以想办法,可以留后路,或者逃到其他国家隐姓埋名的生活,或者假死,逃到乡下的什么地方隐姓埋名的生活,但是这都需要时间去安排。
可是当下,咱们确实连一条后路都没有,不管发生了什么,咱们都是案板上的鱼,只能祈祷明国的刀晚一点落下来而已,而这个时候,咱们若是想要求活路,便绝对不能指望他人,只能依靠咱们自己。”
“怎么靠咱们自己?”
沈该眯着眼睛看向张栻:“敬夫,你似乎已经有了办法?”
“在下的确想到了办法,只是这个办法只靠在下自己是无法办成的,需要有相公出手才有可能。”
“我出手才行?我一个被废掉的戴罪之人怎么出手?这倒是听着新鲜,你且说来听听。”
“相公,若要保住咱们的荣华富贵和家人族人,唯有杀死虞允文,逼迫当今官家退位,扶持新帝上位!修改国策,与明国议和,结束这场战事!”
张栻把声音压得很低,但是语气十分坚决。
沈该听的很清楚,瞳孔一缩,骇然大惊。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等身为大宋臣子,怎么能做出如此不忠不义的事情?你……你这是在要我的命啊!”
“相公明鉴!惟今之计,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否则明天明军攻城,不破成誓不罢休,届时,大宋覆亡,吾等性命不保,家人、族人都会被明国斩尽杀绝!这是相公想要的结局吗?!”
张栻向前一步,跪在沈该面前,面色狰狞地拱手进言道:“当今官家以一己之私,硬是拒绝明国条件,非要打下去,若是能打赢也就罢了,可他们打的赢吗?
自开战以来,大宋可有过一次胜仗?一次都没有!明知没有胜算,他还要如此作为,逼得整个临安城百万人与他一同承受明军之杀戮,逼得咱们一起家破人亡,死无全尸!相公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家人族人死在自己面前吗?!”
沈该脸色惨白。
“可……可……可吾等是大宋臣子,怎么能做这种事情……这和叛臣有什么两样?”
“这是为了大宋的存续!”
张栻坚决道:“昏君无能,不能保全大宋,还要以一己之私拖着整个大宋一起沦亡,上对不起大宋列祖列宗,下对不起惨遭明国迫害的黎民百姓,实在是无道、无能、无义!这样的昏君,又怎么能辅佐他安定天下呢?”
沈该对于这种说法大为震惊。
但是细细想来,他也觉得心中满满的不甘。
皇帝干出来的蠢事引得明国南下进攻,造成此等祸患,但是后果却要大家一起承担,以至于要面临家破人亡族灭的惨剧。
这样的事情,他们又怎么愿意承受呢?
此非儒臣待遇啊!
而且该说不说,脑袋是真的挺疼的,心里也真的挺恨的。
明明不是我做的事情,你却要污蔑我?还那么用力的砸我!恨不能砸死我!
这样想着,沈该心中油然而生一阵巨大的怨恨与不平。
我为大宋殚精竭虑,拼尽一切,结果却得到这样的结局?就是要跟着你这个自私的皇帝一起去死呗?
妈的,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这天下不仅是你赵家皇帝的,也是咱们士大夫的!
沈该捏紧了拳头,心中怒火一股接着一股涌上来,直把他心里灼烧的快要坚持不住了。
但他依然怀着一丝犹豫。
“可是官家到底是皇帝,是天子,咱们是臣子,咱们这样做,是不是……”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张栻坚决道:“他污蔑您和明国勾结,污蔑您心存叛逆之志的时候,还有往您的头上投掷茶杯的时候,已经把您视作土芥了!
他不信任您,把所有的错都算在您的头上,如此君王,哪里有资格受人效忠?更何况他还说要在战后处置您!这样一来不管大宋能不能打赢,相公的下场难道会好吗?相公,您应该醒醒了!”
沈该顿时如醍醐灌顶一般,对张栻的说法有了深刻的认识。
打赢了,自己要被赵昚处置掉,说不定就得死。
打输了,大家一起被明国清算,死的更惨。
怎么都是一个死字,看不到活下去的可能。
既如此,为什么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终末,而不努力一把为自己寻找一条活路呢?
“你说的……有道理。”
“所以,我们应当立刻筹划行动,行动之后,大可以随便扶持一个人登基,届时相公主持朝政,立刻与明国议和,解决掉一切问题,待明国退兵了,事情就成了!”
沈该看着激动的张栻,忽然间有了一个疑问。
“敬夫,你为什么要这样鼓动我呢?难道……”
张栻点了点头,没有否认自己的私心。
“我父一心为国,却惨死天子之手,若他英明神武,我也不敢如何,可他昏招迭出,昏庸无能,致使大宋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吾等都面临家破人亡的境地!
眼看着不仅父亲无辜惨死,我整个家族都要被他的无能拖累到死,我如何能够忍受这样的事情?哪怕此事风险极大,我也愿意一试!为父报仇!为家族谋取延续的可能!”
第1133章 愿相公主持大局,挽救我等性命
沈该看着张栻看了一会儿,便微微叹了口气。
张栻作为一个在学术上有着相当成就的文人领袖,现在却在谋划这种事情,想来他父亲的死和战争上的失败给他带来的冲击不是一般的大,以至于他居然性情大变。
但是这不是他的错,沈该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