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炎
灾民不是人吗?
千万灾民和赵构一个人相比,孰轻孰重?
虞允文心中有一个答案,但是他不敢说,也不能说,因为这是非常重要的政治立场问题,一旦政治立场出了问题,他可不敢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于是南宋使节团这次是真的熄火了,被说的哑口无言,想要无理取闹都不能。
结果眼看着使命不能完成,陈康伯急的上火,苏咏霖忽然开口了。
“当然,你们若是真的想要减少一些岁币,也不是不行。”
苏咏霖忽然话锋一转,在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的情况下开口道:“我也不指望你们的朝廷能做什么好事,反正你们不把灾民当人看也不是第一次了,那好,你们不做,我来做。
你们不把灾民当人看,大明国会一视同仁,大明国来赈济他们,咱们减免的岁币的数量,可以双方商定,但是减少的部分必须要用在赈济灾民的用途上。
比如给灾民购买粮食,给灾民购买帐篷、衣物等日用必需品,安置灾民生计,落实灾民的重新落户或是返乡,并且用于灾民家乡的重建,重要的是,这一系列的过程当中,必须由大明派遣专门官员负责监督。
且一切减免部分岁币的支出,必须由大明官员负责,大明官员签字画押之后,才能用于采买,并且要由大明审计官员全面负责审核,执行落实的过程当中也要有大明官员全程跟随、监督。
采买对象必须由大明官员决定,不允许南朝官员参与其中随意指定,若是南朝能够承诺做到这些,并且由南朝皇帝亲自颁布诏书,盖上皇帝玉玺,予以认可,那么,我们就可以开始商谈减免岁币的份额了。”
苏咏霖一套组合拳打的南宋使节团头晕目眩不知所措,老练的政客陈康伯在苏咏霖的攻势下也无力还击,只有挨打的份儿。
苏咏霖摆明了不信任南宋的朝廷和官员,以彻底的鄙视将他们从道德高地上抱摔下来,摔得他们灰头土脸。
然后自己牢牢站在了道德高地之上,让他们除了仰视,还是只能仰视。
陆游忍不住抬眼看了看端坐上首的苏咏霖,心中除了强烈的羞耻感和尴尬,还有一丝丝对苏咏霖的佩服。
能把陈康伯这种数次起伏的老练政客逼到这个地步,把如此说辞用干脆彻底的招数挡回来,还能顺势而为来一波反攻彻底将军,夺回主动权,真是相当厉害了。
现在,压力来到了南宋使节团这边。
苏咏霖答应减免岁币,但是他不相信南宋的官僚系统,所以减免的份额必须要在他派遣官员的监督之下使用,并且保证全部用于民生,而不是其他任何途径。
简而言之,他要全面介入这笔款项的使用,不准南宋方面质疑。
这种条件别说陈康伯这种高级官僚了,就算是陆游这种中层官员都可以确定南宋朝廷绝对不会接受。
明国全面介入监督的结果不仅会让南宋官僚们的脸面全部丢尽,而且万一办成了事情,真的把灾民全都给赈济的特别好,也会让南宋官僚们的脸面全部丢尽。
当然,丢脸是一回事,大家也不是第一次丢脸了,当年整个皇族都给人家抓走当奴隶去了,脸都没了,现在不也活的好好儿的吗?
关键问题不在这里,关键问题在于一点好处捞不着!
所谓救民先救官,南宋政府拨付的赈灾款项素来都是官员拿大头,吏员拿小头,灾民拿零头。
有些更惨的连零头都拿不到,为了得到一点点可怜的救济粮而不至于被饿死得挤破头。
真正需要救济的根本拿不到什么钱,而不需要救济的、依旧可以按月拿到丰厚薪俸的,拿的是最多的,吃的是最饱的,甚至都长胖了。
这种魔幻现实主义的剧目总是能在这人世间不断的上演,让人不断的怀疑人世间的文明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们真的是文明人吗?
他们不是文明人吗?
第0996章 儒林外史
在南宋,每一次赈灾都是官吏们大发其财的时候,所以南宋官僚们其实非常热心于“赈灾”。
当然,他们这种做法往往会让灾民更加凄惨,死的人更多。
但是,他们不在乎,他们只要赚的更多就可以。
死就死呗,反正农民贼能生,还讲究一个多子多福,死了一个再生两个,永远不要担心没有人口可以继续剥削、压榨。
这本来是南宋的“自古以来”,可万一明国介入进来,按照他们的办事方法把那些灾民全给救了,那些灾民还不要感动死?
到时候只要那些明国官员大张旗鼓的说这是大明皇帝给你们的救济粮,那南宋花的钱变成了明国花的钱,南宋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陆游都能想象那个画面。
南宋官僚绝对会奋力拖后腿,绝对会奋力破坏大好局面。
到最后绝对要闹出国际争端,引得友邦惊诧,然后明国大军再次兵临长江,难受的还是南宋的官僚们。
对那群不见棺材不落泪之辈,陆游也算是有一点点最基础的了解的,就算知道明国会做出什么反应,该捞钱的时候还是不会手软,反正皇帝在前面顶着。
等皇帝没了,钢刀横在他们的脖子上的人,他们还是会心存幻想,感觉自己能活下来,继续享受。
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
陆游尚且如此理解自己的同僚们,陈康伯更不用说。
他立刻明白苏咏霖提出的条件是根本不可能被接受的。
别说赵昚会不会答应,就算赵昚答应了,满朝文武也要死命抵制,绝不接受。
陈康伯自己也不会认同。
但是陈康伯非常纠结。
因为他判断明国是否会在近期内南下的依据就是苏咏霖是否松口缓收岁币。
现在苏咏霖松口了,却加上了非常苛刻的条件,以至于他不知道该怎么判断明国的南下时限。
思来想去,陈康伯觉得但凡苏咏霖松口了,虽然提出条件,但是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南宋会答应,这笔岁币收入也是会削减的,他也一定是愿意接受这件事情的。
他主动提出,南宋答应,之后他又反悔,这种事情不像是明国能做出来的事情,看苏咏霖设置了那么苛刻的条件,显然也不像是儿戏,反而像是一场非常正式的商谈。
所以,陈康伯有理由相信苏咏霖并不是在开玩笑,他是认真的,认真地在考虑这件事情,并且认真的认同这件事情。
陈康伯心中有底,当即决定虚与委蛇,等回到南宋之后在把这件事情用国书的方式推掉,就当从未发生过。
岂不美哉?
一念至此,陈康伯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陛下所言,牵扯甚广,超出外臣的最大决定权限,所以外臣不能给陛下肯定的答复,唯有回到临安之后请示吾国皇帝才能给陛下最后的答复,还请陛下谅解。”
苏咏霖点头。
“此事牵扯很大,的确不是你所能决断,朕可以理解,待你回去和南朝皇帝商量之后再做决断吧,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情要说的吗?”
陈康伯已经基本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答案,所以不想说更多来撩拨苏咏霖的情绪,以免刺激到苏咏霖和明国文官武将。
“陛下天恩浩荡,吾国已经深深感受到了,不敢再有其他奢望,惟愿大明上国繁荣昌盛。”
他恢复了低姿态,缩成鸵鸟,口出喜庆之言,不再横生枝节。
对此,苏咏霖也没说什么,便点头,宣布赐宴招待南宋使节——虽然他们做了一些无礼的事情,说了一些无礼的话,但是作为上国,终究要有气度。
虽然他想着不久之后就能南下灭了他们,一统汉地,但是现在来说,还是要给他们些许的待遇,好让他们不要那么着急。
但是不管他们怎么做,不管他们怎么对南宋修修补补,最多也不过是李鸿章的地步而已,一生风雨裱糊匠。
此时此刻,苏咏霖看着陈康伯就有种李鸿章的既视感。
就是不知道他是削弱版的李鸿章还是加强版的李鸿章,也不知道他对南宋的修补能到什么程度,本身又能顶住南宋保守派官僚们多长时间的攻击。
南宋使节团的拜会到这里差不多也就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出于礼貌性质的让他们多休息几天,多游玩几天,然后哪里来回哪里去,麻溜的快点,别让我们这里破费。
苏咏霖也有好多事情要做,不仅要治国理政,要处理军务国务,还要抽出时间写文章,引领社会变革,打破封建伦理。
他不仅要把政权从封建官僚手里夺下来,也要从文化方面全面动手,将为统治阶级服务的封建文化改造为为所有人服务的人民文化。
所以他不仅推动赵惜蕊发挥自己的文才,写出很多优秀的文章,也靠着稿费激励和内部表彰激励使得复兴会会员中长于文学创作的人进行一系列人民文学的创作。
当然,他也会自己动手。
除了《洪武政论》之外,他也会写一些有故事情节的白话文小说来引领潮流,以皇帝身份亲自下场引导文学潮流。
比如他现在正在准备的就是他结合时代特征改编的《儒林外史》。
原版的《儒林外史》写在满清时期,背景则放在朱明王朝,而苏咏霖若要嘲讽儒生们,当然要把背景放在宋。
这本书被称为中国讽刺文学的高峰,但是在苏咏霖看来,这本书讽刺有余,进取不足。
它着重于对社会弊病的揭露和嘲讽,对人品低劣者进行毫不留情的批判,但是解决的方法并不是革命,而是寄希望于【人品高尚】的士大夫引领道德潮流,对社会进行改造。
这本书讽刺社会弊病和人品低劣者,同时又热情歌颂品德高尚的士大夫,既是讽刺小说的高峰,也是时人清官心理的高峰。
讽刺归讽刺,不满归不满,终究没有对科举制度进行彻底的否定,所以苏咏霖决定对其进行更改。
一方面把主旨从改良变为革命,一方面又决定改编原书那种没有贯穿始终的主要人物和故事框架的模式,确定明确的主人公。
他把历史背景放在科举制度基本成型的北宋中后期,描写主人公从科举制度的拥趸到大彻大悟,走上破而后立道路的过程。
说是儒林外史,但也不能算是儒林外史,亦或者说二者都是儒林外史,只不过一个圈在圈圈里绕不出来,一个毅然决定打破这个规矩,走出一条全新的道路,彻底结束这无法改变的轮回。
原版的讽刺是很有意义的。
一个人一旦中举之后,哪怕原先只是一个穷困潦倒的老儒生,也会立刻变为封建社会的新贵,大批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赶快上来拉关系攀亲戚,什么事情都能做。
不过宋朝的举人没有明朝的举人那么值钱。
宋朝因为广泛拉拢读书人和科举扩招的缘故,真正值钱的只有进士,举人只是一个身份,且没有做官的资格。
而且科举完全是有钱人的游戏,想要供奉一个读书人脱产读书,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非常艰难的,基本上进士都是出身于殷富之家,极少数如范仲淹一般的贫寒者也不是纯粹的贫民。
天天吃粥配咸菜也算有的吃,吃粥需要米粮,咸菜需要盐,别的不说,就宋朝盐价的程度,能天天吃粥配咸菜,就不算是穷人了,得算是当时的中产。
科举,那里是真正的贫民能玩得起的游戏呢?
第0997章 梦幻联动
按照当时的情况,真正的贫民,家里是没有足够的东西可以吃的。
当时的贫民光是找东西吃以求活就要拼尽全力,又有什么资格坐在桌子前伏案学习、读书考试呢?
更别说他们要如何获取书本、笔墨纸砚和较为昂贵的学费了。
一个人肚子饿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办不了,吃饭才是第一需求,更别说读书学习这种大量消耗能量的事情。
而且就算家中殷富,多年不事生产读书考试,也难免家道中落。
就好比大名鼎鼎的三苏父子。
苏家本是四川的殷富人家,然而苏轼兄弟两个金榜题名之后因为母亲病死而回家奔丧时,家中已是一派【屋庐倒坏,篱落破漏,如逃亡人家】的惨景。
为了考科举,苏家所拥有的这份算是当时富人等级的家当全部砸在里头了,最后科举倒是考上了,但是生母没了,老家没了,几代人的家业没了。
这还算是好的,他们至少考上了,未来可期,重新挣一份家业回来也是可以预见的未来,大富大贵什么的也算是捞回了成本,不亏,甚至还能算是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