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炎
名义上这是高规格的使节团,而实际上就是高规格的观察团。
他们需要观察明国内部的情况,以此判断明国近期到底有没有进攻南宋的计划,如果有,他们需要立刻知道,并且做准备。
因为这个计划有一定的危险性,所以陈康伯、陆游和虞允文都是要承担一定的风险,随时做好回不来的准备。
三人皆表示为了大宋,万死何辞。
这一轮的出使意义重大,使节团配备的文官不多,但是配备了不少好手护卫,目的就在于万一事不可违,在这些好手的保护下他们还能有成功回来的可能,不至于就那样被留在明国了。
赵昚为这三人考虑了很多。
于是在洪武四年、隆兴三年的八月中旬,三人使节团得到明国允许,正式北上出发,前往中都。
三人出发之后,赵昚一边募兵练兵,一边亲自监督对江南西路沦陷区的物资禁运和经济封锁,时时刻刻都在观察江南西路的情况,准备一旦他们出现内乱,就立刻出兵进击。
之前他是被逼到山穷水尽,眼看着就要允许地方自行募兵讨伐贼匪从而打开灭亡魔盒了,结果苏咏霖的书一来,南宋统治阶级前所未有的团结起来。
他们纷纷确定了扶宋抗明的大政方针,紧紧团结在以赵昚为核心的南宋朝廷身边。
别的不说,就算是这一波募兵得到的捐赠,就充分体现出了这一点。
贪腐者不贪了,懒惰者不懒惰了,胆怯者不胆怯了。
他们纷纷拿出了自己全部的能力,为赵宋王朝的壮大而拼搏,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场景,是赵昚只有在梦里面才能看到的景象。
然而现在却变成了事实。
赵昚甚至还要感谢苏咏霖,因为他的愚蠢和莽撞,让他的南宋狠狠地续了一波命,狠狠的被奶了一口。
不过赵昚显然是太理想了,觉得苏咏霖的一本书就能让整个统治阶级瞬间转性,变成忧国忧民之辈,从而放弃贪腐,成为贤良。
当然不会。
他们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他们自己,而不是为了南宋,他们所作所为的根本出发点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和特权地位,顺带着让南宋强大起来,本质并不会改变。
他们还是国家的蛀虫,还是吸血鬼,只是现在忍一下自己的贪婪欲望,吸血少一点,多给一点给到下层,稍微让利一些。
但是该拿的还是拿,该拔毛的还是要拔毛,只是以前十文钱里面拿走八文钱,现在稍微忍耐一下,拿走七文钱或者六文钱。
他们是清楚的,如果所有的钱真的拿去办事情,落到实处,南宋的军队一定非常强悍,一定不会是现在这种废拉不堪样子,只要他们能吃饱肚子,还是有足够的战斗力的。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他们不可能看着钱而不拿,不可能真的看着低贱的大头兵吃的满嘴流油而心如止水,只是说面临真正的危机的时候,少拿一点,该拿还是拿。
仅仅只是少拿一点点,他们为了以后的命运考虑,还是可以稍微忍耐一下的,这样让南宋缓口气,建立起较为强大的军队,可以抗衡苏咏霖的明军。
而这群人的本质不会有任何改变。
一旦有什么可以让他们获得更多利益的法子,他们也看不到这样做会对南宋造成什么显而易见的改变,那么他们一样会一拥而上强占、吞噬干净,不会犹豫。
比如关于《洪武政论》的事情。
随着南宋统治阶级完成了思想闭环和应对策略之后,不少人觉得苏咏霖的威胁到此为止了,这本书虽然可怕,但是已经不能威胁南宋政权牢固的统治了。
而且随着朝廷封禁命令和焚书令的持续,他们敏锐的发现了巨大的商机。
统治阶级的确不在乎了,不在乎《洪武政论》带来的威胁,他们已经决定全面对抗了。
但是这本书本身因为有着【明国皇帝所作】的加持,还有南宋朝廷封禁命令的加持,所以对民间低级识字人群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除了统治阶级的高级识字人群,民间还有低级识字人群,比如账房先生,穷酸教书先生,算命先生等等,他们也识字,但是卷不过高级知识分子,只能无奈的成为人生的Loser。
高级知识分子看不起他们,也不会把他们当做什么人物来看待,但是他们既然追捧《洪武政论》,这就是巨大的商机。
一方面是明国皇帝所作,一方面是南宋的封禁和焚烧,以至于一本正品《洪武政论》在民间黑市上被炒到了天价,完整的赝品也被炒到了高价上。
基本上在一些地方,一本正品《洪武政论》的售价比正常的书本贵了一百倍不止。
稍微便宜一些的地方,正品《洪武政论》也能卖到正常书籍三五十倍的价格。
而赝品虽然没有那么高的价格,却也有巨大的利润,一本赝品的价格也能卖到正常书本十倍以上的价格,利润率超高。
如此巨大的利润,足以让很多人为之疯狂。
不少南宋商人看准了商机,决定顶着朝廷的封禁命令和杀头的风险前往明国购买正品——
明国正品的价格实在太便宜,苏皇帝对待自己的子民实在是太温柔,只要能抢到就能买下来,然后带回来转手一卖就是百倍以上的利润,他们为此拼命都动力十足。
黄牛们如此拼命,盗版狗们也不会吝啬自己的“聪明才智”,一方面刊印盗版,一方面也试图仿制正品《洪武政论》。
不过正品洪武政论有他们不熟悉的所谓版号加持,还有一些页面使用了水纹纸等高档纸张,使得仿制的成本颇高,工艺难度较大,也因此仿制正品很容易被戳穿,卖不出正品的价格。
所以当前情况下,正品来源主要还是靠南宋商人瞒过边境搜捡带回,他们往往打着做生意的旗号,把正品《洪武政论》藏在随行的商品之中,一个木箱子里藏个几本,想要发现还真是不容易。
当然,硬是要检查的话,显然是躲不过去的,只要南宋边检尽心尽职,商人们也无可奈何,至于那些边境官员到底是不是认真在执行封禁命令……
也不好说。
反正他们和那些商人关系匪浅,商人们稍微给点钱喂饱他们,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商队放走了。
至于商人们带走了多少本正品《洪武政论》,且这些书到底能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威胁,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他们不在乎。
第0964章 最后通牒
南宋商人们带着正品《洪武政论》顺利进入宋境,然后一路南下,进入地方开始大发其财。
地方官员对此不是不清楚。
很多地方官员和本地吏员对黑市上的情况一清二楚,甚至他们自己也在操纵黑市,或者亲自下场赚钱。
他们并不想做出什么改变,《洪武政论》能在黑市炒出百倍以上的价格就有他们的暗中推动,能够将这些正品卖出去大发其财才是他们最在意的事情。
眼睁睁看着商人赚钱他们是做不到的,他们不能容忍商人赚的比自己还要多,所以他们会借助自己在官面上的关系,安排自己的白手套商人亲自操持这个业务。
或者让属于自家的印刷产业发力,大力刊印赝品《洪武政论》,使之流入黑市,赚取高额利润。
反正赚谁的钱不是赚呢?
在这样的情况下,《洪武政论》在南宋进一步流传开来,从五月初的几万本一下子飞跃到了八月底的十几万本,在京湖地区大面积传播开来,甚至还往川蜀地区进发了。
南宋朝廷组织的大规模焚书运动等于是焚了个寂寞,越焚越多了等于是。
当然,这件事情在九月份的时候被赵昚知道了一部分。
因为居然有人公开在临安城的一个酒馆里宣读《洪武政论》,说《洪武政论》写的非常好,说的很有道理,那些地主豪绅个个都是吃人鬼,就该被全部铲除。
朝廷也有问题,朝廷根本没有想过为民谋利,只是剥削和压迫,不断地欺压百姓,不断地给他们自己谋利,是十足的混蛋。
他还宣称自己家也是混蛋家族,家里的老家伙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混蛋,明明家里有很多很多粮食,怎么吃都吃不完,但是出现灾荒的时候还是一毛不拔,一点都不给自家佃户。
佃户们饿得快死了,跪在主家门口求一口吃的,老家伙们还是不给,反而让家中恶奴出门用棍子打人,把人打的头破血流。
所以他宣称苏咏霖说的都是真的,这个体制太罪恶了,地主士绅太罪恶了,完全就是在吃人,他号召大家一起站出来反抗这种罪恶体制,把他们全都清算掉。
此事引起轩然大波,赵昚得知的时候震怒不已,立刻下令抓人,结果抓住的那个人居然是某五品朝官的儿子。
官员之子公开宣读《洪武政论》,还公开称颂苏咏霖的思想,揭露自己家族的罪恶,完全不把皇帝的封禁命令放在眼里,气的赵昚直接下令杀了他,还要把他的脑袋挂在城门口示众。
那个官员也因为此事遭到了赵昚的打击报复,被抄家流放。
后来审理的结果给出的解释是这个官员的儿子多次科举不成,名落孙山,因为科举失意所以对大宋朝廷怀有愤恨,一直都心怀不满。
而后骤然看到了《洪武政论》中队现行科举制度的反思和破灭,感觉像是找到了人生的明灯一样,顿时成为苏咏霖的拥趸,认为南宋罪恶滔天。
于是他才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根据他自己的交代,他还想号召很多跟他一样的落第士子们一起研读《洪武政论》,从中找到让他们的人生重新焕发生机的办法,多少做点什么。
当他得知他要被杀死的时候,他完全不怕,哈哈大笑,指着负责审讯他的官员说他先走一步,在下面等着这位官员来和他作伴。
他被杀之后,手持的那本《洪武政论》被赵昚拿到手里。
赵昚惊讶的发现这不是他之前看过的明国正版,而是南宋本地出产的盗版。
由此,通过一番询问,赵昚才知道原来南宋本土已经出现了较大规模的《洪武政论》的盗版刊印团伙,正在把《洪武政论》大规模传向整个南宋。
因为正品贵,他们就搞盗版,乃至于大胆到了在临安城、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搞,把灯下黑的觉悟发挥到了极致,要不是那个官员的儿子过于嚣张,这件事情什么时候被他知道也不好说。
赵昚气的牙痒痒,找来叶义问和沈该一顿痛骂,怒斥他们办事不得力,吓死命令,要求所有官员行动起来,让《洪武政论》在南宋绝迹。
赵昚因为《洪武政论》在南宋民间的传播而头疼的时候,北边大明内部也出现了一些问题。
在河东、关中等传统势力较为强大、大清洗没有过多涉及的地方,因为《洪武政论》和人民文学的诞生而产生轰轰烈烈的农民运动,使得当地的传统地主士绅遭到严重冲击。
他们本来还心怀一丝幻想,觉得朝廷只是说一说,满足一下底层泥腿子们的幻想,可未曾想到朝廷真的站在泥腿子们的那边,真的决定要把说过的话付诸实践。
革命行动发起之前,地方官府、复兴会分部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和文明精神对当地传统士绅势力发去了最后通牒。
要么接受朝廷提出的【赎买】政策,交出多余的土地房屋等产业,主动配合官府进行土地改革,接受改造。
要么就等着迎接农民的怒火,转世重生,人生再开。
传统势力对此又惊又怒,惊怒之下,内部出现了三种声音。
一种声音是强硬派。
他们坚决不接受朝廷的任何要求,认为赎买那点点钱和白抢没有区别,从来只有他们白抢别人,没有别人白抢他们,所以根本不接受这种条件,立刻开始武装自己的佃户,准备顽抗到底。
一种声音是妥协派。
他们惊惧之下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朝廷对着干,慑于明军赫赫军威与强大的武力,决定妥协,决定接受朝廷的赎买政策,朝廷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保全他们一家老小,都可以。
还有一种声音是逃跑派。
他们急切的找到强硬派,贱卖带不走的不动产给他们,找不到的话就干脆把不动产抛弃,最后把佃户们掠夺一遍,尽可能收集财富,然后把细软金钱收拾好,家人分批趁夜南下逃跑,想着逃到南宋境内寻求政治庇护。
三种声音代表三个团体,其中强硬派和妥协派的人数都不算最多,人数最多的是逃跑派,他们既不敢和明军对着干,也不想接受明国所谓的改造,和泥腿子们为伍。
尽管前路漫漫,他们也终究选择南下移民,投奔南宋,试图抵达南宋之后,在南宋境内重新开始新的人上人生活。
洪武四年六月以后,伴随着革命行动的正式开始,这三种情况普遍出现在了关中、河东之地。
于是苏咏霖的精力就有相当一部分投入到了这件事情当中。
他听说了强硬派的坚决抵抗,听说了妥协派的躺平任嘲,也听说了逃跑派的千里奔逃。
对于妥协派,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他们躺平任嘲了,那么也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给他们一些钱,就用他们剥削农民的方式,用极少的代价从他们手中【购买】土地财产,给他们留下法律规定的土地,剩下的全部归公。
这些人还要定期前往村农会接受农会的再教育,全家族编入农会的行动体系之中,从今往后就要和大家一起劳动,一起出工,一起为美好家园的建设添砖加瓦。
他们再也没有任何特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