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炎
不,准确点说,这怒色不是她从未见过的,只是从未见过这种怒色面对着自己。
肖母愣住了。
“娘,你知道这钱我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不……不知道……”
“用来在莱芜县城内买房子的,我都看好房子了,一座带着一个小院子的房子,据说原先是个商人居住的房子,因为他要回乡种地,所以就想把房子卖掉,我看中了,向他询了价格,感觉不错,就开始攒钱,差不多再有一两年就能买了。”
“啊?”
肖母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疑惑表情。
“不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在莱芜县城内买房子,对不对?我告诉你为什么!”
肖翠终于绷不住自己的情感,眼泪决堤而出,一边哭一边吼道:“为了买一间房子把你和弟弟一起带到县城里!为了从那个坏人身边逃走!为了我们一家三口重新过上好日子!
我都想好了,我们住到县城里面之后,帮你在工场里找个活做,等弟弟长大了,也可以到工厂里做工,就算做不了,我也能养你们!我养你们!累死累活我也要养活你们!!!”
肖翠举起双手,把那木盒子狠狠的摔在地上。
一声脆响,盒子碎成五六瓣,厚厚一叠白条撒了满地都是。
这一摔,肖翠似乎也把全部的情感和力气耗尽了。
她瘫在地上,抱起双腿,把脸埋在双腿上,呜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此时此刻的她不是那个戴着生产标兵绶带站在领奖台上意气风发笑着领奖的纺织女将。
也不是那个扛着【生产标兵中队】红旗绕着工场游走一圈出尽风头的最年轻的生产中队长。
更不是那个在各种比赛的赛场上披荆斩棘所向披靡的精神小妹兼工场第一卷王。
她只是一个脆弱无助、绝望哭泣且渴望得到救赎的小女孩。
肖母愣愣的看着这一切。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看着她被打却因为恐惧而不敢面对、所以缩在墙角抱着双腿埋着脸哭泣的幼小的女儿。
她心里有处地方被狠狠的触动了。
有点疼,好像被刺了一刀正在滴血一般的疼。
她向前一步,伸出手,想要拥抱一下女儿,可忽然间,眼前又闪过那个男人凶恶的嘴脸。
“不把她带出来,小心你的皮!我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可怕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
刻入骨子里的恐惧让她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忽然间,她双手抱住了自己,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眼泪不受控制的滴落下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疼,好疼。
就像是那些早已愈合的伤口又重新发作了一样,浑身都在疼。
明明那些伤口早就已经愈合,明明已经不会疼了,甚至都已经有些麻木了。
可为什么还会那么疼呢?
终于,她也控制不住情绪了,她悲伤的痛哭出声。
两个女人的哭声传出肖翠所在的女子集体宿舍,宿舍外的工友们和工场场长、指导员沉默站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比较好。
最后,场长和指导员一起让同宿舍的工友去安慰母女两个,让工场里负责力气活的男工看好了工场大门,他们两个人则一起回到了办公室里商量对策。
事情不能这样下去,这是两人达成的共识。
第0949章 特殊的邀约
办公室里,指导员方志强和场长李昱相顾无言。
沉默了许久,方志强才打开了话匣子。
“我是没想到肖翠居然是为了这个事情才那么拼命的,我倒是知道她父亲是个懒汉,对她不好,经常打骂她,但是我万万不曾想到,她居然想着带着她母亲和弟弟逃离她父亲……”
李昱也随之点了点头。
“我也是没想到,今时今日居然还有这种厚颜无耻的懒汉……不对,不是懒汉,这分明是个恶汉,除了不做正事,什么都做,丧尽天良!就该狠狠的收拾他!”
“怎么收拾?他又没犯法。”
方志强无奈的摇了摇头,开口道:“这在家里逞能,殴打自家人这种事情,我见得不多,但是也有,见过男人打女人,还见过女人打男人,但是大家从没当一回事,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自己那么生气。”
“哎哟,这可怎么办啊?”
李昱挠了挠头发,走来走去。
“这恶汉成天在工场外头溜达,骂也骂不走,赶也赶不走,还有人供他吃喝,我看他就是打算在这里长期待下来了,长此以往,我怕肖翠扛不住,真要跟他走了,那可就完了。”
“谁说不是呢?”
方志强坐在椅子上满脸郁闷:“他就是个纯粹的恶人,却没有犯法,无法用律法惩处……我都觉得大明的律法是不是出问题了。”
“拿个主意吧指导员,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肖翠被带走吧?”
李昱看着方志强:“你说说,怎么办呐?”
“我哪知道?县复兴会来人都没办法,我能怎么办?买凶杀了他?”
方志强没好气的白了李昱一眼:“除非咱们主席,大明皇帝陛下下令了,修改了律法,把这个恶汉直接送去做苦役,那才算是解决了这个事情,否则都不算。”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始终想不出办法。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刚被派过去看守工场大门的一名男工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场长!指导员!出事了!出事了!”
“什么事情?”
李昱和方志强吓了一跳,还以为那个无赖又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丑事了。
结果不是的。
是州司法分局来人了。
泰安州州司法分局主事陶立人亲自带着几名法卒来到了莱芜县国立纺织工场,找到了场长李昱和指导员方志强,将明律修改的事情告诉了他,并且向他询问关于肖氏一家人的事情。
“老方!你他娘的嘴开过光啊!”
李昱大喜过望,十分惊喜地看着方志强。
方志强也是一愣,随即大喜,立刻把这件事情全部告诉了陶立人,又把肖翠和她的母亲带到了陶立人面前,由陶立人向她们讲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得知她们的事情被上报到中都,远在中都的皇帝苏咏霖特意为此事变更律法以保护母女二人,两母女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新增相关律法是严厉禁止家庭成员之间的内部斗殴。
即不允许家中任何一位成员对其他成员施以拳脚,不管是家暴男打女人,亦或是悍妇打男人,或者是父母混合双打熊孩子,或者不孝子欺凌老父老母,都将被严厉禁止。
一旦被发现被举报,必将严惩。
作为证据,肖母向陶立人出示了自己两条胳膊上的道道伤疤,看的陶立人额头青筋暴起。
当时,肖父正好工场外头游荡,于是陶立人立刻带队前往抓捕肖父。
见人高马大的陶立人过来,肖父略有些畏惧,但还是壮着胆子没有逃跑。
“干什么你们?想打人?我可不怕你们!我告诉你们,现在可不是以往了,你们最好直接把我打死,不然我就去复兴会的民情咨询室告你们,到时候下来的司法队绝对让你们工场吃不了兜着走!”
肖父一脸无赖样,冷笑道:“怎么,撑不住了?撑不住就赶快把我女儿交出来,不然咱们就在这儿耗着,看看谁耗得过谁!”
“不错,还知道司法队,看来对这一块有些了解?”
“那当然,跟你们斗,不长点心眼儿可能吗?不过该说别说,还真要感谢苏皇帝,没有他,我还真不敢这样搞,来吧,最好打死我。”
肖父直接坐在了地上,不动了,一副无赖样。
“陛下爱民仁心遍洒神州,大明律法庇护万民,不使万民遭受凌辱,却没想到也庇护了这种罪孽之人,使得良善之人受苦,律法究竟要如何修缮才能真正庇护万民呢?”
陶立人有了一番感慨,随后摇头道:“不过还好,如你这般的懒汉、恶汉终究是少数,否则我可忙不过来。”
说完,陶立人挥了挥手。
“抓起来。”
“喏!”
三名身强力壮的法卒一拥而上,把肖父狠狠地压在了地上,又掏出绳索把他捆了起来。
肖父使劲儿挣扎,使劲儿怒骂。
“快放了我!你们要干什么?信不信我去告你们!我去告你们!”
“我就在这儿,你来告吧,说,你要告谁,告什么?”
陶立人蹲下身子,轻蔑地看着肖父,开口道:“我叫陶立人,是泰安州司法分局主事,顺便告诉你,所有派下乡巡视的司法队,我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肖父本来还在挣扎,陶立人话音落下,肖父的挣扎就略有些消停了。
“啊?”
“听不懂?来,你说你要告我什么?我来判断一下我到底犯了什么罪,该如何判刑。”
陶立人居高临下审视着肖父。
肖父停止了挣扎,额头上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嘴唇也有些发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然后自然是没有然后了,肖父最终被泰安州司法分局以【殴打家人十余年且屡教不改】的罪名发配到了洮州服苦役七年。
这是苏咏霖要求进行的震慑惩处,即新的法令发布之后,要抓一批典型来树立律法的威严,以震慑潜在罪犯。
肖父正好撞在枪口上,被重判。
而肖父原有的家庭财产,比如房屋、农具、家禽和土地之类的,都归属了肖母和她的孩子们。
肖翠一家人终于摆脱了长久以来的梦魇。
同时,出钱出鸡鸭买肖翠回去当媳妇儿的那户人家听说了肖父的遭遇,大为惊恐,知难而退,没有继续强制要求把肖翠带回去做媳妇。
肖翠这边倒也没有让他们为难,把肖父欠的钱,还有鸡鸭的钱一口气用自己的工资还给了他们。
两清。
一切终结的那一刻,肖翠如释重负,像是结束了一次长途跋涉一般,长长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