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炎
一问之下才知道这道蒸白菜是孔府大厨的拿手好戏。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用水清蒸然后调味,而是把这白菜和调味料一起放到大鹅的肚子里,跟大鹅一起蒸。
等鹅蒸熟了,菜也就熟了,而且彻底入味儿了,味道特别鲜美,更重要的是这道菜只吃白菜,不吃鹅,鹅直接丢掉,尽显土豪本色。
苏咏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操作的,但是吃起来却是鲜美异常,吃这道素菜比直接吃肉还要舒服。
山东水产丰富,所以苏咏霖也吃到了非常不错的水产品。
比如一道清炒虾仁,虾仁的口感非常特殊,又脆又嫩,十分弹牙,一问之下才知道孔府做虾仁之前会用荤油给它油炸一遍,炸香了之后再炒制,还会使用类似于勾芡的手法,让虾仁挂满汤汁,不仅色泽鲜亮,而且味道鲜美无比。
除了水里游的,当然少不了天上飞的和地上跑的,孔府秘制烤乳鸽以及秘制炖羊肉都非常有特色。
乳鸽鲜嫩,肉汁丰沛,炖羊肉软烂入味,一丝腥膻之气都没有,完全照顾到了苏咏霖生长在南方的口味。
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土里长的,但凡是苏咏霖能够想象到的,孔府都能给他折腾出来,然后超乎他的想象。
这一餐饭吃的苏咏霖非常满足。
而且饭后不仅有水果,还有各式各样的甜点和饮品。
苏咏霖对水果和甜点兴致缺缺,倒是对孔府的饮品很感兴趣。
在这个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家族之中,对于饮品的讲究也非常有味道。
端上桌的饮品多达几十种,都是小杯装,看起来是要让苏咏霖一口气体会到所有饮料的风味。
几十种饮料中不仅有传承自隋朝的五色饮和五香饮,还有传承自唐朝的四时饮,春夏秋冬五色五香齐活,一次就能品尝到人生的味道。
孔摠不无骄傲地展示着孔氏家族深厚的家族底蕴。
苏咏霖一杯一杯的品尝,尝来尝去,发现最符合他口味的还是春日特供扶芳饮,芳香宜人,微微一口抿入,唇齿留香,甘甜可口。
饭后,听着美妙的乐曲,欣赏着舞女动人的舞姿,品尝着各式各样的甜美饮料,感觉整个人都飘飘欲仙,十分愉悦。
孔摠看着一脸陶醉模样的皇帝,心中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放下。
或许皇帝来这里只是为了吃顿饭,感受一下孔家的底蕴,说不准,根本不是来找孔家麻烦的,反而是要孔家出面办点什么事情。
皇帝看起来还是需要孔家的。
孔摠如此设想,便不由自主的放下心来。
酒足饭饱,舞女撤下,熏香点上,乐师们开始演奏舒缓的曲调,帮助客人维持一个良好的心态,有助消化。
此情此景,让苏咏霖不胜感慨。
“自古以来,多少皇室、权贵、富豪之家渴望着家族传承千年万年,永远享受荣华富贵,世世代代都是人上之人,可是历史是何等的残酷啊,从来也不会对某个人宽容太久。
历史会想方设法的给人带来困难,带来磨难,带来生死劫,如果跨不过去,身死族灭,就算自己跨过去了,未必家族也能跨过去,想想,从古至今,多少名门高族灰飞烟灭?
汝南袁氏,弘农杨氏,顾陆朱张,王谢桓庾,还有后来的崔卢郑王,无一不是显赫一时,权势滔天,家族鸡犬升天,人人封侯拜相,功勋卓著,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比他们更加显赫了。
于是到了唐时,皇家想要和崔卢郑王联姻,人家都看不上,他们都觉得自己比皇族还要高贵,自己的血脉不容玷污,皇帝家族也不配,可是现在呢?一捧黄土罢了。”
苏咏霖的感慨让孔摠觉得怪怪的,但是他也没有多想。
“陛下教训的是,多少人自视甚高,以为可以千年不死,万年不灭,可到头来,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被一时的繁华遮住了眼睛,从而变得高高在上,终究也会狠狠地坠落下来,摔得很痛。”
苏咏霖挑了挑眉毛,笑着看向了孔摠。
“多的是过眼云烟,才让巍然不动之山显得尤为可贵,多少高门大族灰飞烟灭,可是曲阜孔氏却从先秦一直传承到了如今,未曾断绝,要说这天下第一豪门,舍你孔氏,还有谁?”
苏咏霖话锋一转,把话题转移到了孔氏身上,这让孔摠心里一突,不好的预感油然浮现于心头。
“陛下谬赞,孔氏……孔氏谨小慎微,传承家族,不张扬,不揽权,不作乱,遂有今日,家族传承至今,家训乃重中之重,家族中人世代必须牢记家训,永不能忘怀,无论风云变幻,不外如是。”
孔摠赶快为家族脸上贴金——他总感觉苏咏霖刚才的话挺有玄机,好像是在对他说话,好像又不是在对他说话。
苏咏霖鼓了鼓掌。
“说得好,三个不,的确是你孔氏传承至今的不二法门,不张扬,不揽权,不作乱,听朝廷的话,绝不与朝廷作对,所以无论是哪个朝廷,都愿意接受你们,对吧?”
孔摠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陛下所言……甚是。”
“那你们为什么偏偏和我作对呢?”
苏咏霖的面色不改,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
第0832章 孔摠,你是在拿我当痴呆吗?
苏咏霖冷不丁的一句话差点没把孔摠吓死。
别说孔摠,连一旁奏乐的乐师都被吓了一跳,美妙的音乐之声戛然而止。
局面骤然变得险恶起来,孔摠才放松没多久的心情再次进入了地狱模式。
他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苏咏霖面前跪下。
“陛下,孔氏……孔氏怎么会和陛下作对呢?孔氏从来效忠于陛下,从未有过二心!也绝对不会背叛陛下!”
苏咏霖笑了笑。
“是吗?那么这件事情你应该完全不知情,是吧?”
说着,苏咏霖从怀里掏出了一叠纸张丢到了孔摠面前。
孔摠连忙捡起来这些纸张,一看之下,脸色煞白。
纸上记录的是孔氏一分支家族的家主孔帆协助贪腐犯官转运从黄河工地上偷盗的昂贵建材贩卖出去的全部过程与证据,还有他们给大明国造成的国帑损失。
因为苏咏霖对行程的严格保密还有快速的出手,以至于孔摠得知苏咏霖身处山东并且正在亲自指挥清洗行动的时候,距离苏咏霖抵达曲阜也没几天了。
孔摠暂时并不清楚这场贪腐案的规模到底有多么庞大,也不知道苏咏霖处置了多少犯官,他只知道孔氏犯罪了,以至于皇帝陛下亲自前来曲阜问罪。
他更清楚这件事情如果没有一个好的解释,孔氏很难过的去这关。
这一关过不去,孔氏就比较危险了,基本上就要考虑一下之后该怎么苦难行军了。
本来孔氏在大明国的处境就因为科举改革而变得十分微妙,更别说这件事情的发生,无疑让孔氏的处境雪上加霜。
孔摠看完了所有纸上的内容之后,立刻做出了壁虎断尾求生式的决定。
他立刻向苏咏霖表示孔氏主家对这件事情毫不知情,这绝对是分支家族自主决定的,并且没有让主家知道,主家如果知道这件事情的话,一定不会允许他们这样做。
“孔氏一直对陛下忠心耿耿,从来不敢有二心,孔帆之支脉远离家族已久,以经商为生,不服孔氏教化,数典忘祖,实在是可恶,孔氏立刻将其逐出宗庙,任其自生自灭!”
孔摠立刻做出了他所能做出的最为果决的决断。
苏咏霖为他的果决鼓掌,但是也问了一个相当有趣的问题。
“如果这件事情我不知道,你还会把这一支逐出宗庙吗?”
“一定会!此等害群之马,决不能留在宗族之内!”
孔摠的表态非常彻底。
到此为止,苏咏霖也算是明白了这帮家伙存续宗庙的决心了。
但是苏咏霖已经不会停手和妥协了。
他不要双赢,他要赢两次。
打击孔氏,就是在打击日渐僵化的儒家思想,就是在革读书人老爷们的命,把他们的神圣性给打掉,是破除这一思想的第一步。
所以他不可能停手。
“知道我是怎么处置那些犯官家族和协助他们犯法的家族吗?”
“臣……臣不知。”
“犯官处死或下狱,抄家,家人没有直接罪责的可以免死,但是要被迁移到边远地区从事苦工,每月收入的六成要用来偿还国帑损失,一直到还完或者断子绝孙为止。”
苏咏霖看着孔摠逐渐变得惊悚的眼神,笑道:“怎么很惊讶的样子?明律颁布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你没看吗?”
孔摠忙说道:“看了,都看了,只是……只是……”
“只是没想到我不仅这样说了,还这样做了,对不对?”
苏咏霖哈哈笑道:“既然说了,就要做,不然的话和没说有什么区别?孔卿,我这个人啊,没什么优点,我自以为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说到做到这四个字,只要我说了,我就一定会做到,不管有多少艰难险阻。”
孔摠面色十分难看,额头上还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整个人显得极不自然。
少顷,孔摠开口了。
“陛下,臣知道孔氏族人犯法,事态非常严峻,所以,臣支持陛下对孔帆家族抄家、逮捕,按照大明律法予以严惩,绝不姑息!任凭处置!”
“这种事情我自然会做,要你支持做什么?还是说你觉得你反对了,我就不这样做了?”
苏咏霖的语气骤然变得冰冷,脸上的笑容也光速敛去。
孔摠当即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赶快向苏咏霖道歉。
“臣失言!臣失言!大明律法,不容旁人置喙!”
“知道就好。”
苏咏霖点了点头,又叹息道:“孔卿啊,我可是听说的,你们孔氏在宋国和金国得到了非常优厚的待遇,税款几乎是免去的,坐拥大量土地,多少人为你们耕种田地,你们已经得到了如此优容,为什么还要让分支经商,乃至于犯罪呢?”
“陛下,这……孔氏并非要犯罪,孔氏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人丁众多,很多张嘴要吃饭,只是靠经营田产所得,并不足以支撑家族日常所支出的……”
“孔氏的田产收入我就算不知道,也能大概猜测一个范围,不够吃?”
苏咏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孔摠,你是在拿我当痴呆吗?还是说你们孔氏每个人都是大胃王,一顿要吃十斤米两斤肉的那种?”
“陛下!没有!臣没有啊陛下!臣万万不敢!”
孔摠立刻叩首:“陛下明鉴,经营田产的确足够孔氏日常所需,但是……但是不够孔氏上下打点啊陛下!”
“上下打点?”
苏咏霖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问道:“怎么个上下打点的法子啊?我感觉只有你们孔氏受其他人打点吧?怎么可能需要你们孔氏去打点其他人?”
“陛下明鉴,官场上的人固然了解孔氏,但是在他们看来,孔氏不过是个千年破落户罢了,尤其是金国人,本就是外族,根本不会重视孔氏。
他们动辄索取贿赂不说,大军过境,没有不问孔氏要一大笔贿赂保平安的,若是不给,孔氏就会被凌辱,被欺压,处境堪忧啊陛下……”
孔拯跪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诉说着,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
苏咏霖对此兴致缺缺。
“那又如何?”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