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1158 第484章

作者:御炎

明国已经决定要打了,大军都抵达前线了,而大宋还在争执要不要打。

这样的朝廷统领的军队,永远都在被动防御,而被动防御的战争,注定是被压着打的,打赢了不会得到什么战果,而反过来稍有不慎,就是惨败,就是一溃千里。

赵昚捏紧了拳头,脸上满是不甘之色。

“大宋就真的一点赢的可能都没有吗?”

史浩长叹一声。

“老臣很不愿意承认,老臣也是希望大宋越来越好,但是就目前来看,双方一旦开战,大宋获胜的可能微乎其微,明国军力远强于大宋,这是事实。”

赵昚不甘。

“镇江府的刘錡将军乃名将、宿将,当年曾多次击溃金军,取得赫赫战功,他难道不能力挽狂澜吗?”

“当年可以,现在未必,一者刘錡离开军队十数年,当年的旧部星散,很久没有接触军队的情况下,他重新整合麾下军队还需要时间。

刘錡此番能出镇镇江府,纯粹是之前为了防备完颜亮而调任的,这段时间他能否整合当地军队的军心,能否让那些军队听命于他还是个问题,而且更严重的是……”

史浩低声道:“臣从枢密院的熟人处听说,刘錡将军病的挺严重,他本就年过六十,现在更是生病了,缠绵病榻之上,久久未愈,之后会如何,还真是不好说。”

“刘錡将军病了?”

赵昚大惊:“怎么会这样?两军临战之时,刘将军怎么会生病呢?”

“刘錡年事已高,这次出镇本身也是前任镇江府都统刘宝过于庸碌,还贪污腐败,不能得到朝廷信任,所以勉力为之,眼下局面如此,刘錡操心劳碌从而病倒,也实在是国家忠良了。”

史浩叹了口气,又缓缓道:“明军集中兵力于海州,显然是打算从海州南下渡江,兵锋直指镇江府和建康府,而沿江前线,王权庸碌,刘錡病倒,更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替代,这一仗,又要如何取胜呢?”

“先生既然知道,为何不去改变?而要在这里对我说?”

赵昚相当焦虑,开口道:“先生应该清楚这些事情的重要性,将这些事情告诉父亲,不比告诉我更好?父亲可以做出改进啊!”

“不是不愿改变,而是无法改变,殿下,这种事情知道的人不少,臣人微言轻,根本不足以影响大局,而殿下虽然有足够的身份,却身份敏感,不应该就军事问题发表态度,所以这一次,殿下与臣都无力改变朝堂与战争的结局。”

史浩看着赵昚道:“每一件事情,大宋朝堂上都有能看出根本问题的智者,但问题就在于,朝堂并非全都是智者,也不是由智者掌控朝堂,殿下,您明白臣的意思吗?”

赵昚低下头,咬牙切齿,紧握拳头,满身心都是不甘。

“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

“那就好,所以现在把问题说回来,说回为何臣认为殿下是大宋未来的希望这件事情上。”

赵昚一愣,抬头看向史浩。

“先生何意?”

“殿下,这一战若是败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殿下可以预测吗?”

史浩的语气波动不大,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赵昚紧锁眉头,心中闪过万般念头。

“无非是丧师失地,丧权辱国罢了。”

“具体呢?”

“割地,赔款,岁币,称臣,这些事情我都能想到……”

赵昚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道:“当年对待金国不就是如此吗?只不过现在换了一群人踩在大宋的头上罢了,大宋还要接受屈辱的对待,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是君臣还是父子还是叔侄了……父亲年岁已高,怎能忍受如此屈辱?”

这样想着,赵昚又激动起来,双手握拳,心中满是不甘。

“然后呢?”

“然后?”

“谁该为此负责?”

史浩眼中闪着莫名的光彩,开口道:“割地,赔款,岁币,称臣,哪一样不是在大宋身上放血?哪一样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决定就必然引起连环反应的?

割地,割谁的地?哪一块地需要被割?多少人居住于此?朝中有没有官员的老家在这块土地上?有多少人的土地财产位于此?他们会怎么想?怎么做?

赔款?赔多少?十万贯?百万贯?还是黄金?白银?谁出这个钱?朝廷?朝廷没那么多钱,万一出不起呢?谁来出?明国大军就在眼前,出不起也要出,官员,豪绅,富户,谁会倒霉?

岁币也是一样,同样是钱,都要有一些人倒霉,有一些人利益受损,称臣更不用说,如此之大的侮辱,对于刚刚摆脱金国魔爪的大宋来说,又会带来多少不满?”

“这……”

赵昚眨了眨眼睛,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述。

史浩却没有任何的犹豫,他的思路非常清晰。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战败后果,并不是谁说自己承担了就能结束的,由此带来的连环反应才是最要命的,官员的愤怒和不满,民间的愤怒和不满,谁来平息?

大军刚刚被明军打败,明国威武强大,一般人不敢直接把矛头指向明国,强如当年的强汉也要用和亲之策争取时间,在此之前不敢和匈奴撕破脸,更何况是大宋?

那么好了,官员和百姓的怨气总要有发泄的地方吧?如果怨气和不满积累着不发泄,那么又要出多大的问题呢?这股怨气该怎么引导才能安然渡过,没有任何危险?”

第0678章 如此,大宋方能再次中兴!

史浩一连串的问题让赵昚一脸懵逼。

之前他可完全没有想到战败之后的连锁反应会那么大,那么严重。

但是细细一想,他觉得史浩说的很有道理。

一旦战败,因为利益受损而激发的怒火与怨气,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需要有人为这场失败负责,承担后果。

宋国做不到把这种怒火转移到明国身上这种事情的,如果可以的话,金国早就没了。

赵昚苦思良久,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问题的根本。

“先生,您是不是想要告诉我,一旦大宋战败,最严重的后果就是需要有一个身居高位的大人物来承担后果?”

史浩露出了笑容。

“殿下英明,没错,臣的意思就是要告诉殿下,这件事情不是简简单单战败战胜就能解决的,需要有人为此承担责任,需要有人扛住众人的不满和怒火,为此付出代价。”

“那么大的代价,谁能受得起?换做是谁也……”

赵昚顿时一愣,面色惊诧,脸色一点一点变得不对劲,一点一点变得惊悚。

“先生……我……我……”

“殿下,接下来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史浩压低喉咙,轻声道:“能为这种失败负担责任并且平息众怒的,唯有一人,那就是当今陛下。”

史浩等于是明说了,而赵昚也完全明白了。

赵昚的面色惨白,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先生!此话不可乱说!”

“这不是乱说,殿下,这是实话实说,如果没有人敢对殿下说真话,那么老臣就做这第一个对殿下说真话的人,殿下,此话一出口,老臣就等于是把身家性命交付给殿下了。”

史浩眉头紧锁,面容肃穆,死死盯着赵昚。

赵昚心中思虑百转千回,呼吸急促,几度欲离开这里寻求一处清净之所整理思绪,但是终究没有退缩,而是强行冷静下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断地权衡利弊,最后才缓缓开口。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史浩闻言大喜。

“今日得见殿下之英勇,我大宋中兴有望!”

“别说中兴,明国大军南下,大宋半壁江山能否保全尚且不知,谈何中兴?还有先生所说能为战败负责者唯有一人,此话……诛心至极!万万不可再说!”

“老臣知道此话大不敬。”

史浩开口道:“但是事实如此,老臣不敢妄言,不敢欺瞒殿下,明国大军南下,大宋难以取胜,一旦战败,势必丧权辱国,到那时,除了当今陛下,还有谁能够平息众怒、承担战败的后果呢?任何人都不可能。”

“可是父亲他……”

“殿下或许不知道,年前,金主大军南下声势浩大之时,陛下曾有过内禅之心。”

“内禅?!”

赵昚这下是真的惊讶了,忙问道:“先生可否细说?”

“当时金主南下,天下动荡不安,陛下身心俱疲,感觉政事上难以为继,实在无法继续支撑,遂在群臣建议下立下皇太子,而当时陛下立下皇太子,就是为了给内禅做准备。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明皇苏咏霖异军突起,击溃金军主力,杀死金主完颜亮,一举逆转形势,随后荡平中原,建立明国,一度解除大宋边患,陛下为此极为高兴,声势复振,这才没有继续推进内禅之举。”

史浩的一番说辞让赵昚知道了自己或许早就可以成为皇帝,但是因为苏咏霖的逆天之举,使得自己成为皇帝的时日被延后了。

但是现在……

“现如今,明国取代金国成为大宋北方强敌,一旦明军南下造成大宋巨大的危机,那么……岂不是和当时金主南下时一样吗?”

赵昚像是自己询问自己一样轻轻地说道。

史浩立刻点头。

“是了,就是如此,明皇所为,已经和之前的金主没有区别,陛下再次遇到之前同样的局面,且比起之前,现在更加危险,所以殿下,您明白老臣的意思了吗?”

赵昚明白了,前所未有的明白了。

此战十有八九是要开打,十有八九是要打输掉,然后丧权辱国,官员和百姓的怒火无处发泄,赵家皇朝摇摇欲坠。

此时此刻,任何人都不足以为此事承担责任,只有一个人可以为此承担责任——赵构。

他或许会为了平息众怒、维护赵家王朝的统治而做出曾经将要做出的决断。

他会禅位给赵昚,自己退居幕后做太上皇,背下这口沉重的黑锅,为赵昚的上位创造良好的契机,让赵宋王朝度过这场政治军事和信任上的重大危机。

或许这是赵构早就在思考的事情,或许这是赵构无可奈何之下的选择,但是无论怎么说,赵构站在了风口浪尖上,或许已经没有了选择。

这是他的后路,无可奈何之下唯一可以选择的后路。

而一旦赵构做出了选择,赵昚的机会就来了。

因为他是皇太子。

“这样的事情,真的会发生吗?当年父亲南渡,面临的局面不是更加严峻?面对金国称臣之时,不是更加危险,那时父亲都安然度过,更何况是现在?”

赵昚强忍心中不安小声询问。

史浩对此一清二楚。

“很简单,殿下,因为当时没有皇太子。”

赵昚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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