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炎
周江一脸义正言辞的表情就那么凝固在了脸上。
“您……答应了?您为什么要答应?孔公,不可啊!这种事情万一成真,根本不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啊!”
“要不然呢?我还能怎么办?子长,换做你是未来的礼部尚书,你会怎么办?亦或是你觉得这偌大的礼部之中有没有那么一两个心思不纯的人为了上位,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孔拯抿着嘴,脸上满是惶恐的表情:“而且说到底,陛下是开国之君,你懂什么叫开国之君吗?就是他想做的事情,基本上都能做到,除非有人可以打败四十万光复军。”
周江满腹的正义感碰到四十万光复军,顿时化作烟云消散了。
他知道,四十万光复军是不可战胜的,任何试图战胜他们的力量都被击溃了,当今天下,已经没有人可以击败这四十万的光复军了。
那支即将成为【明军】的军队是苏咏霖一手缔造的强悍军队,硬生生摧毁了这片大地上最强大的金军,用绝对的武力降服天下。
任何一切力量在绝对的武力面前都要乖乖认怂,否则就会死,武力也是唯一可以不讲道理的力。
所以,苏咏霖可以为所欲为,就算他要自取灭亡,在此之前他也能为所欲为,无人可挡。
“我还是想不通,他为什么不做天子?”
周江瘫坐在椅子上,满脸都是不解:“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坏处?他自己可以做人皇,可他的儿子呢?他的孙子呢?子孙后代呢?”
孔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声长叹。
“这就是我不理解的地方啊,其他的我都能理解,想要权力也好,想打压我们也好,对我们分而治之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陛下为什么不做天子呢?”
未来大明国礼部的两位大佬一起瘫在他们的办公室里,对于即将登基的新皇帝的做法感到万般的不解。
他们始终不能理解一位【封建统治者】究竟为什么会想要把天子的称谓给拿掉,究竟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神圣性给拿掉。
苏咏霖明显是知道这一神圣性的重要性的。
可是不管他们有多少不解,他们都必须要执行这个命令。
周江纵使有千万般不情愿,也不会对自己的前途有什么想法。
他可以辞职抗议,他可以做最后的抗争,但是他相信,他的离开,只会为更多无耻之徒增加上位的机遇。
无耻之徒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机会!
周江如此认定自己的重要性,然后和孔拯一起为苏咏霖办理登基大典的准备——
这两人在短时间的惶恐不安之后,还是想明白了。
他到底是要做皇帝的。
不管是天子还是人皇,他到底是要做皇帝的,也终究是会死的,是会把皇位传下去的。
他可以做人皇,跟秦始皇还有刘邦一样威压天下,讨平任何叛逆与不臣,可是他的后代呢?
还是要从天人感应天人合一当中找到帝国长治久安的法门。
所以终究,这大明国还是会回到它的既定轨道之中。
只要他做皇帝,只要他建立帝国,只要他开科举,其他的一切都可以靠时间来修正。
他们觉得苏咏霖到底是会想明白的。
时间,最可怕的时间,最无奈的时间。
于是很快的,苏咏霖将举办登基大典的一些内幕消息就传了出去,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
人们或是不解,或是生气,或是开心,或是激动,心情不一,情绪很多。
但是不管他们有什么想法,都被苏咏霖将要正式做皇帝这个事实掩盖住了。
没有什么是比一个新的国家即将建立、一个新皇帝即将诞生这种事情更能吸引人眼球的了。
苏咏霖对外宣布他将在十月初一登基称帝。
这个消息很快从中都传向了四面八方,向辽东,向西北,向山东,向关中,四面八方传递而去,一个全新的国家即将诞生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
经历长期奋战的将领们,士兵们,经历长期战乱与苦痛折磨的百姓们,还有官僚、富商、地主们,他们都愿意看到这样一幕。
当然,他们的出发点不同。
将帅们和士兵们和苏咏霖一路走来,眼看目标达成,苏咏霖成功推翻金国建立新朝,他们为之激动感慨。
百姓的想法更加单纯,他们只是单纯的觉得天下太平了,就有好日子可以过了,就不需要天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官僚、地主和富商们的想法就更加直接了。
天下太平了才能建立起稳定的秩序,稳定的秩序才方便他们为所欲为,肆意享乐,所以天下太平才能让他们享受特权,成为人上之人,回到过去那种奢华快乐的生活当中。
他们非常渴望这一天的到来。
苏咏霖做皇帝,顺应了天下人心。
第0606章 他们把阿郎当做刘邦?
尽管苏咏霖提出了很奇怪的要求,让很多有识之士感到非常的震惊,但是他到底还是要做皇帝的。
“有识之士们”都知道,一旦做了皇帝,有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他自己了。
眼下是要把这个皇位给他坐上,把这个皇帝的名号给他坐实了,把这个事实给他确认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所以说苏咏霖想让某些人接受既定事实,某些人也想让苏咏霖接受既定事实,双方各自都有各自的谋划,而苏咏霖称帝为人皇是双方都能接受的最大公约数。
苏咏霖的要求和臣子们的妥协只被当做是称帝前的插曲,很快就被登基大典抢走了风头。
九月二十九日,赵作良和赵夫人紧赶慢赶着赶到了中都,一家人终于团聚,赵惜蕊有很多话想要和父母说。
于是苏咏霖把时间和空间都让给了他们,自己回到了书房里处理公务,处理了一会儿,又觉得心里有话要说,于是派人去把田珪子喊来了。
没一会儿,田珪子来了。
“阿郎,我……不,陛下,臣来了。”
苏咏霖放下了笔,笑了笑。
“在宋国,赵皇帝私下里也不会要求臣子们称呼他为陛下,也不会在私下里自称朕,臣子们喊他官家,他的自称也是五花八门,但是总归没有僭越之说。
既然宋国都能如此,咱们这里没有必要秩序森严,私底下,就喊我阿郎吧,听着亲切,也不会让我忘记自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有些时候我也会忽然在意,并且自己算着还有多少人会喊我阿郎,直到现在为止,还会叫我阿郎的人是越来越少了,珪子,你可别不喊我阿郎。”
田珪子闻言,笑了出来。
“阿郎既然愿意,那我当然也无不可,这样喊着确实亲切,就像咱们还在江南老家的盐船上谈天说地的时候,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
“哈哈哈哈,这就对了,这才是我记忆里的珪子,不过真要说起来,也不过才三四年的光景,将近四年以前,咱们还在船上运送私盐到东南沿海去卖。
冒着生命危险,赚着用命换来的钱,随时还要面对其他私盐贩子的攻击,也要面对那些地方上的官兵随时的袭击。”
苏咏霖笑着走到了田珪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了,珪子,到今天为止,你跟我多久了?”
“打七岁被阿郎一家搭救,至今已经十七年了。”
“对,你比我大一岁来着。”
苏咏霖点了点头,缓缓道:“一路走来,咱们失去了不少老兄弟,老朋友,他们没能和咱们一样活着看到这一天,我觉得很可惜,我很想让他们和我们一起看到这一天,但是却永远也不可能了。”
“他们如果知道阿郎用明作为国号纪念他们,他们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田珪子看着苏咏霖,抿着嘴笑道:“阿郎没有忘记他们,他们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
“我怎么会忘记他们呢?我怎么敢忘记他们呢?忘记他们,不就等于背叛了我们一直以来的理想吗?这种事情我又怎么能做呢?”
苏咏霖绕过了田珪子,走到了宫门口,开口道:“珪子,你知道为什么我说我不做天子只做人皇,这样的要求他们也没有反对我,而是默默接受,为我操持登基大典?”
田珪子走到了苏咏霖身边,皱着眉头想了想。
“俗话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或许在他们看来,这就算是小到可以去忍耐的问题,而他们另有大谋,更加重要的大谋。”
“对了,他们有大谋,你说,什么是他们所不能放弃的大谋呢?”
苏咏霖看向了田珪子。
田珪子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
“或许就是如同宋国那样,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局面吧?他们希望通过一时的忍耐,通过科举考试逐步控制整个国家的要紧职位,用这样的方式实现他们的目标。”
“不仅仅是如此吧?”
苏咏霖开口道:“他们可能是怀揣着强烈的自信,一种他们必然获得胜利,而我的所有企图都将失败的自信,他们相信他们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所以并不介意让我占据一时的上风。”
田珪子瞪大了眼睛。
“阿郎,你的意思是……那群人知道咱们的企图?”
“怎么可能?他们有什么本事能知道咱们的企图?他们就算知道也根本想不通咱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只会以己度人,根本想不了那么长远。”
苏咏霖摇了摇头,说道:“他们可能是把我当做刘邦了,把我当做那个自视甚高不可一世,甚至还会把儒生的帽子摘下来尿尿以此羞辱儒生的大老粗,他们可能觉得我是自信的过了头,什么都不在意。”
“他们把阿郎当做刘邦?”
田珪子只觉得可笑,摇头道:“刘邦固然是布衣天子第一人,但是他又如何能与阿郎相比呢?阿郎要做的是千秋万代变革之大事,刘邦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走入下一个循环罢了。”
“刘邦也不是真正的天子,刘邦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人皇,若他是真天子,就轮不到董仲舒再去搞什么天人感应天人合一了。”
苏咏霖笑道:“而现在,我在那群儒家士子们的眼睛里头,就是第二个刘邦,因为推翻金国暴政非常顺利所以目空一切的蠢人,我都能想象,他们现在已经在畅想我因为处处碰壁而不得不采用他们的方案来挽回局面的窘态了。”
田珪子对此感到非常不满。
“一群脑满肠肥的混蛋,自以为是,早晚有一天咱们会把他们从头到尾给清算的干干净净!”
“那是自然的,但是在那之前咱们要保证自己不出问题。”
苏咏霖看着田珪子,问道:“珪子,咱们建立了新国家,做了高官,可就和之前不一样了,这几日,有没有许多你不认识的人到你府上拜见你?”
“有。”
“有没有送礼?有没有托人说好话?”
田珪子点头。
“有,但我一概不收,一概不说好话,直接闭门谢客,坚决不见。”
“你做得对,有些底线哪怕只是虚情假意也不能被突破,不管是谁,不管是何人所请,你所担任的这个职位都要求你不能有丝毫的心软,你必须要大公无私。”
苏咏霖转过身子,握住了田珪子的手:“而这,太难了。”
田珪子愕然,低头看了看苏咏霖握住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看苏咏霖满脸的担忧之色。
“阿郎,你是在担心我控制不住自己,忘却本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