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炎
思来想去,陈炳河觉得还是做两手准备。
一边做封城自守的准备,一边再派数量更多的人去沂州打探打探消息。
然后陈炳河安排清点城中粮库和武库的库存,加紧储备,以备不时之需。
又派人雇佣城中闲散人员、癞子、乞丐组成伐木团队去城外小山上樵采,以储备足够的木料。
思敬则按照陈炳河的建议,私下里派人去联络那些居住在村寨里的猛安谋克户,让他们长个心眼儿。
其实这也是推脱责任。
我把事情告诉你们了,你们想怎么做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入城可以,但是不入城,真的出事了,你们自己承担责任。
面对思敬的警告,只有少数村寨把村子里的老弱妇孺送到了城中暂时居住,大部分人没有动弹。
眼下正是春耕时节,耽误了春耕,影响了他们一整年的收成,到时候饿肚子可没人管他们。
所以他们自己不去城池,也没有让被他们控制的汉人农奴去城池。
天大地大,春耕最大。
南迁居住在中原的女真人也逐渐理解了这个道理,并且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对此,思敬和陈炳河都表示无奈,反正该说的都说了,好言难劝该死鬼,你们不听,我们也没办法。
接下来几天,陈炳河和思敬兵分两路,一边储备物资,一边安排军事防御和情报探查,做的都还算是不错的。
二十九日午后,思敬急急忙忙的带着一个人冲到了县府里。
这个人是陈炳河之前派去沂州探听消息的哨骑当中的一人,他受了伤,回来的时候身体非常虚弱。
陈炳河很快得知此人进入沂州探查消息的时候遭到了袭击,身边四个同伴都死了,他一路逃命,逃到了滕州,又从滕州过了兖州,绕了一个大圈子才得以返回。
“沂州两县均已陷落,贼军已经控制沂州!贼军声势浩大,约有数千众!”
陈炳河大惊失色,立刻看向了思敬。
“真的出事了!”
思敬满脸紧张。
“是的,真的出事了,咱们要立刻上报!”
“没错!立刻上报!来人,马上给我……”
陈炳河话没说完,忽然一声巨响传来,陈炳河与思敬都被吓了一条,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陈炳河忽然反应过来,惊慌失措的跑出了县府,思敬也跟着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县府,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猛看。
一时半会儿的确没看见什么,但是嘈杂的声音却像汹涌的海潮一般一浪接着一浪涌向他们,直接怼脸,摄人心魄。
恐慌,就是恐慌。
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吼叫,种种撕破喉咙的高音汇聚在一起,刺激着陈炳河与思敬的心脏,让他们的心脏加速狂跳。
的确出事了。
苏咏霖已经亲自带着胜捷军精兵混进陈炳河安排的樵采队伍冲入了新泰县城内,夺取了城门。
整个行动都很顺利,就是有个守城金兵恐慌之中脑子一抽居然引爆了苏咏霖不知道名字的火药武器,引发了很大的爆炸。
爆炸声音真的很响,苏咏霖已经及时捂住了耳朵扑倒在地,却还是感觉被震得耳朵嗡嗡响,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等他爬起来四处看看,发现城楼上有一个地方已经被烟熏黑了,炸的一塌糊涂。
紧随其后,一只漆黑的残破断臂从天而降,正好落在了苏咏霖的面前,差一点砸中他,给他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苏咏霖吃了一惊。
好家伙,这火器不赖啊!
不过他现在来不及思考这些,收拢部队控制城门之后立刻往里冲,急速向城中各官署出击,并且分兵夺取其余三座城门。
既然已经暴露,那就要更加快速的行动了,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路上只要遇到手持武器的一律杀死,看到穿着官员制服的一律捉拿,整座县城乱作一团,恍若世界末日一般满是凄惨的喊叫声。
陈炳河与思敬慌慌张张的组织防御,召集可以调动的人手约一百多人手持兵器往西城位置而去,试图控制局势,保住县城。
但是他们没走一段路就撞上了苏咏霖率领的突击队。
苏咏霖一见对方有一群人,立刻下令军队就地结阵。
胜捷军的精兵们现在对于结阵已经非常熟悉了,快速结阵完毕,二话不说就冲了过去。
陈炳河和思敬还没有做出反应,胜捷军军阵就冲到面前,一套组合拳打下来,这支稀稀拉拉的临时部队很快兵败,被胜捷军全歼。
苏咏霖感受到了降维打击的快感。
结成军阵的军队对上这群散兵游勇,就是那么有杀伤力。
苏咏霖见他们两人衣着不凡,知道是有地位的主官,于是没有杀死,只是生擒。
县府很快陷落,新泰县城的防御彻底失败,苏咏霖随即控制了四个城门,将之封闭,又分兵在城中剿杀金兵余孽,到黄昏时,已经彻底控制了整个县城。
随后,苏咏霖下令颁布安民告示,宣布对城池实行军管和宵禁,但是保证胜捷军的秋毫无犯,以此暂时安定人心。
第0057章 上等人之死
攻打县城,苏咏霖还是第一次,占据县城也是第一次。
和农村里单纯的生产关系不同,城市里的各种关系就复杂得多了,人也复杂得多。
既有小民,也有富豪,还有官员,士农工商一应俱全,管理一座城市比管理一个农村要难得多。
不过农业经济时代,管好农村,就一定可以管好城市,得农村者得天下,苏咏霖也并不太担心自己会因为缺乏经验而把城市搞乱掉。
只要外面的农村拿下了,农会建立起来了,农业生产得到保障,城市就是安全的。
当然,在此之前,他需要解决一下被抓住的这些县中官员、吏员的问题。
倒不是说要留下他们的性命什么的,而是他需要从他们的嘴巴里得知眼下山东各地官府的动向如何,以此判断光复军是否可以顺利达成这一次的战略目标。
他把被俘虏的陈炳河、思敬还有一票大小官吏全部带到了县府里进行审讯。
审讯的时候,有件出乎他的预料的事情。
县令陈炳河通过科举考试考取进士从而出任县令,他是个汉人,面对同为汉人的苏咏霖破口大骂,骂他是逆贼,一定会被千刀万剐。
守将、镇防军千户官思敬是女真人,跪在苏咏霖面前一个劲儿的求饶,求苏咏霖不要杀他,给他一条生路。
苏咏霖就觉得很有意思。
“陈炳河,我起事,是为了驱逐女真人的金廷,光复华夏神州,你与我同为汉人,为什么要如此敌视我?思敬是女真人尚且知道求饶,你为何不归降光复军呢?你归降光复军,我绝对不会杀你,还会用你。”
陈炳河满脸鄙视的看着思敬。
“今日方才知道你是如此贪生怕死的无耻小人!你对得起陛下给你的优厚俸禄吗?对得起你的身份吗?无耻!无耻!”
思敬跪伏于地不敢说话,只是不停的抽泣。
挺高大威武的一条汉子此时却如小女儿般脆弱纤细,反倒显得身材略显单薄的陈炳河有铁骨铮铮之感。
这醉人的反差感让苏咏霖感觉这个世界越来越魔幻了。
骂完思敬,陈炳河像是看杀父仇人一样看着苏咏霖。
“我乃天子臣属,岂会屈膝逆贼?你这逆贼要杀便杀,休要胡言乱语!”
“你我都是汉人,为何不携手驱逐金廷?光复神州?汉家疆土,汉家自己做主,岂容外人染指?你以为呢?”
苏咏霖期待地看着陈炳河。
陈炳河大怒。
“逆贼!休得胡言!天子臣属,岂会与你这逆贼为伍?速速杀我!终有一日,天子王师会将你这逆贼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苏咏霖望着他额头暴起的青筋,还有眼中强烈的愤怒和杀意,知道此话不假。
于是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看起来,族群之间的矛盾比起阶级之间的矛盾,根本就不叫事儿。
民族主义,不行。
打着民族主义大旗的光复军就算胜利,也不会解决掉根本问题,或者说大家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根本问题。
一切矛盾都可以是表象,稍微往深一点的地方看,果然,全都是阶级矛盾。
只是有人试图以各种各样的矛盾形式来掩盖这个最根本的矛盾。
民族,性别,肤色,宗教。
利用这些矛盾点竖切社会,让底层人民分裂,从而无法团结一心,不能向上争取权益。
念及此处,苏咏霖望向了县府内所有的部下们。
或者是军官,或者是士兵。
他打算趁这个机会给他们上一堂生动有趣的社会实践课。
“诸君,你们看到了吗?陈炳河身为汉人,却对女真皇帝忠心耿耿,这说明什么?说明在这些以陈炳河为代表的上等人眼里,族群之间的差别根本就不算事儿。”
苏咏霖伸手指着陈炳河。
被俘获的陈炳河以及思敬,还有一群大大小小的官吏都很惊奇地看着苏咏霖。
而胜捷军的军官和士兵们则目光灼灼地望着苏咏霖。
他们知道苏咏霖正在讲课。
苏咏霖绕着陈炳河身边缓缓踱步。
“陈炳河是个官,是上等人,所以就算他与我们都是汉人,却也根本不在乎我们是不是同一族群之人,也不在乎女真人是否凌虐汉人,那么他在乎的是什么?”
苏咏霖发出了询问,并且向身边的士兵和军官们寻求答案。
他伸手指向了一个士兵。
“你来说说,陈炳河在意的是什么?”
“在意的……是他上等人的地位。”
这名士兵试探着回答。
“可以这样说,但是并不太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