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炎
乌延蒲卢浑摇了摇头。
“陛下,能否平定契丹叛军,在老臣看来,关键不在兵马多少,而在时间长短,如果陛下要老臣一个月内平定契丹叛军,除非有十万大军,否则老臣做不到,若陛下能给老臣足够的时间,三万大军,加上当地驻军,也就足够了。”
完颜亮紧锁眉头。
十万?
给你十万大军,我就不用南征了,直接东征算了!
完颜亮目前动员到中都的战斗总兵力至今为止也就十万出头,算上签军民夫之类的也就三十多万,数量其实相当有限。
别看他嘴上说着百万大军百万大军,里头水分到底有多少他自己心里一清二楚。
失了河北山东这两个人口重地,河东与关中自保尚且是个难事,他又如何能把这两地的兵力动员到中都来?
只能从燕云、草原和辽东动员大军,是以眼下动员的战斗兵员总共也就十万多人,其他的都是签军和民夫,战斗力约等于没有,当炮灰都难。
所以乌延蒲卢浑想要十万军队那是想都别想,乌延蒲卢浑当然也没指望过可以拿到那么多的军队,这种老臣说话从来都是很有针对性意义的。
他的意思无非就是兵少点无所谓,但是你不能催我。
你催我,我打不了,我不去,你看着办。
乌延蒲卢浑充分吸收了萧秃剌、高存福和萧怀忠的经验教训,从最开始就把这个口子堵死,不让完颜亮有从这个方向向他问罪的可能性,力保自己平安无事。
谋国先谋身。
乌延蒲卢浑早已不是那个一腔热血的愣头青了,漫长的岁月和宦海沉浮之中,眼见无数皇亲国戚功勋之臣显赫一时,而后身死族灭,他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
他进化了。
所以完颜亮就很不爽。
老成持重啊,真是老成持重,说话滴水不漏,要打仗之前还跟他讨价还价,把自己的安全工作先做到极致,否则就不去。
这种态度气的完颜亮牙根子痒痒。
他真的不想用乌延蒲卢浑,不想把这场仗打到地老天荒,从而影响了之后的南征。
难道打到最后还要两线作战?
两线作战是兵家大忌,这一点不用人说完颜亮也明白。
可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其他人要么能力有限,要么身份敏感,这是一场不能输的大战,完颜亮已经输不起了,老将不上,难道让完颜雍上?
虽然完颜雍的表现可圈可点,能力貌似也不错,但是完颜亮还是不放心他,不准备给他更大的兵权,能守住东京辽阳府就算是他大功一件,仅此而已吧。
于是完颜亮选择了妥协。
他许诺,不再就时间问题向乌延蒲卢浑做要求,而要求乌延蒲卢浑把契丹大起义的范围限制住,不能再让他们继续扩大声势,要掌控战局,而不是被战局掌控。
对于这一点要求,乌延蒲卢浑接受了。
于是他很快被任命为东北路招讨使、会宁府尹,以这样的身份统领三万军队进军辽东,并且节制整个辽东战区的军队、官员,会宁府地区聚集的尚未南下的生力军也听从他的调遣。
他成为事实上的辽东战区总负责人,全权负责整场平叛战事。
兵贵神速,完颜亮不能等待,交付那么大的权力之后,完颜亮要求乌延蒲卢浑尽快出发,于是在他的催促下,乌延蒲卢浑于六月初九正式领兵出击。
出击的路上,乌延蒲卢浑下令副将乌古论速达率领五千军队紧急奔赴临潢府,协助临潢府守军稳住临潢府防御。
他自己则带领两万五千主力向辽阳府前进,准备会合辽阳守军,与辽阳守军一起打防守反击战,迟滞契丹光复军的进攻脚步。
六月中旬,乌延蒲卢浑抵达了东京辽阳府,与东京实际上的守将完颜雍接上了头。
完颜雍还是有能力的,虽然限于兵力不足未能主动出击,但还是竭尽全力协助乌延蒲卢浑建立了军营,与城池实现了联防,遏制了契丹光复军的进攻步伐。
而几乎在同时,乌古论速达带领的军队也抵达了临潢府,在临潢府小胜契丹光复军一场,与临潢府守军会合,加固了防务。
在辽阳站稳脚跟之后,乌延蒲卢浑立刻派人前往会宁府主持防务。
会宁府地区本来就是动员军队抵达燕云之前的重要集结点,集结有相当规模的动员兵,立刻出征难度不小,整顿一下就地防御还是可以的。
乌延蒲卢浑的命令就是严守会宁府周边要地,并且迁移民众远离战场,执行坚壁清野之策。
同时他告诫地方官员和军将,让他们不要担心损失,现在损失大一点,战争结束之后可以靠契丹叛军补回来。
可现在要是丢了这些要地,损失可就不是一点点了,他们的脑袋也就不能继续待在脖子上了。
于是就在这一地区,以会宁府、临潢府和辽阳府为支点的金军防御线即将建立。
对于这一趋势,撒八和契丹光复军的主要领导人并未意识到。
因为之前临潢府和东京辽阳府的坚守以及契丹光复军本身实力的不足,攻坚能力并未提升,也是完颜雍反应太快,及时加固房屋,使得契丹光复军未能抓住这宝贵的窗口期夺取临潢府、辽阳府。
他们没有在这个混乱时期突破限制扩大势力,彻底颠覆金军在辽东的势力,以至于金军援兵来了以后,进攻变得更加困难。
表面上契丹光复军依然处在进攻态势上,但是金军已经重新站稳了脚跟,契丹光复军夺取临潢府、辽阳府的战略计划已经很难实现。
战场局势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而这一转变,当局者都没有及时的察觉。
完颜雍只是在为乌延蒲卢浑的来援感到些许的轻松,乌延蒲卢浑也为辽阳府和临潢府的固守感到放松。
“多谢老将军来援,否则契丹贼军如此攻城,只靠东京守军或许难以坚持。”
完颜雍拿下了顶在脑袋上的头盔,向乌延蒲卢浑表示谢意:“老将军老当益壮,威风不减当年啊。”
乌延蒲卢浑笑了笑。
“我才是应该感到庆幸的,在那样的局面下还能整顿军队坚守城池,不让契丹贼军趁势破城,留守才是最大的功臣。”
“无可奈何,勉为其难罢了。”
完颜雍呵呵一笑:“若放在平时,这种事情根本也轮不到我,只是眼下这个局势,我不站出来,东京就真的危险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东京留守。”
完颜雍的事情,乌延蒲卢浑倒也不是没听说过,隐隐约约知道一点。
不过就算不知道,看看他的皇族姓氏也就该明白,他显然是一个在政治上受到极大限制的完颜亮的囚徒。
不过眼下却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倒霉事件走到台前,掌握了守城军队。
但是乌延蒲卢浑更愿意相信比起守城,完颜雍更愿意做一个舒适的囚徒,而不是一个面临着步步杀机的自由人。
第0340章 辽东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完颜亮篡位登基,自身根基不稳,做了皇帝之后,对可能威胁他的完颜亲族大开杀戒。
太宗完颜吴乞买的子孙被他尽数杀光,完颜雍因为是太祖阿骨打的子孙而没有被杀,但是也一度面临危险。
后来他化险为夷,出任东京留守,但是实权全部掌握在完颜亮亲信高存福手里,完颜雍只是一个高贵的囚徒。
对于他的处境,乌延蒲卢浑也不是不了解。
但是眼下却因为战事的缘故,让完颜雍走上了前台,暂时摆脱了囚徒的身份。
不过,这种自由能持续多久呢?
会遭到完颜亮的猜忌吗?
乌延蒲卢浑并不在意,反正他对皇权争端素来敬而远之,这是他能活到现在的重要政治智慧。
眼下,他只需要把这场仗打好就可以了。
“眼下契丹贼军数量很多,士气旺盛,我军暂时不能与之野战争锋,暂且守城,与之相持吧。”
乌延蒲卢浑叹了口气:“人老了,没有当年那般的锐气了,若是当年,就算拼着一身伤我也要和这群贼人血战一场。”
完颜雍笑道:“我记得当年老将军是跟随大军一路南下,一路大破宋人直抵杭州的,可惜我出生的晚,没赶上那好时候。”
乌延蒲卢浑说起过去的往事,顿时来了劲头。
“那可不?当年我们起于辽东苦寒之地,总共兵马还不到一万人,谁敢相信我们就真的花了十几年功夫把若大的辽国给灭了?更别说之后的宋国了。
当年太祖皇帝说宋国是大国,和辽国对峙那么多年,一定非常强大,不能对抗,所以主张对宋修好,和宋结盟一起对抗辽国,可谁曾想宋国居然那么无能,被辽军数次打败。
当年我跟随梁王南下攻宋,一路畅通无阻,遇到宋兵几乎都不是一合之敌,偶尔有些敢战能战的,也是很快击溃,我们很快渡过长江,进入江南,直抵杭州,把赵构追的逃到海上,那时候……啧啧啧……”
说这些往事,乌延蒲卢浑就忍不住的感慨万千。
完颜雍对此也有些向往。
当年先人们的辉煌战绩是那么的耀眼,可是到了如今,有些老人对子孙说起他们当年的辉煌时,子孙却嬉笑着不以为然,觉得老人太土了,还说打仗干什么,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吃着粮食,住着舒适的大屋子,有汉人、契丹人农奴帮他们生产粮食供他们享受,这样的生活多好,干嘛老想着打仗?
读读书,写写字,作作诗词,和汉人士大夫子弟穿着儒袍一起外出游玩,踏青赏春,风花雪月,美人在怀,何等风流快活?
打仗?
打个屁!
这些女真人的子孙显然把这样的生活当成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可是完颜雍却知道,这样的现状就是先人们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就在数十年前,女真人还是契丹人的奴仆,受尽契丹人的压迫,如果没有战争,女真人如何翻身做主?
好吃的粮食和舒适的大屋子,难道是老天爷挥挥手就赠送给女真人的礼物?
不是这样啊。
完颜雍觉得当下这种南北叛乱不息的现状,也和当代女真族人忘记了金国立国之前的艰难困苦和立国之初的危机四伏有关。
若有朝一日他可以掌握大权,一定要好好的教育一下这群忘了战争的不肖子孙们。
可是……
何时才能掌权呢?
完颜雍陷入了一阵苦闷之中。
另一边,追忆了一阵子,乌延蒲卢浑回到了现实。
“可谁曾想,这才多少年啊?二十年?二十年都不到,大金国的军队居然颓丧到这个地步!要是梁王在世,看到这样的场景,也不知道要被气成什么样子!”
完颜雍思考了一会儿,问道:“当初我军真的那么强吗?”
乌延蒲卢浑立刻点头。
“强啊,怎么不强?一个辽国,半个宋国,可都是我们打下来了的!”
完颜雍又问道:“那为什么我大军始终没有灭宋呢?我曾听闻,当年就有人主张一举灭宋,但是为什么没有实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