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1158 第1046章

作者:御炎

“那您打算怎么做?”

“还是那句话,不打算怎么做。”

苏咏霖叹了口气,缓缓道:“他们既没有触犯会规,也没有触犯国法,嘴上抱怨几句,我还能以此为理由拿下他们?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搞到道路以目,这可从来不是什么好事。

我要真为这个把他们都给拿下了,这中都的氛围可就有点恐怖了,到时候人人想说话,人人不敢说话,后面,可就真的不好收场了,搞到这一步,我这个革命革了一辈子的家伙还不要身败名裂?”

苏隐闻言,微微松了口气。

“之前,我还真以为您要为此大动干戈了。”

“他们说几句不中听的话,发几句牢骚,我虽然不满,但也不至于为了这个把他们拿下。”

苏咏霖长叹一声,缓缓道:“我这样做,不过是为了防患于未然,既然知道了倾向,真要出事了,也能早早动手把局面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我不想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但愿他们不要逼我。”

苏隐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总是要做些什么的吧?”

“多加人手,隐秘盯防,把这份名单上的人列入重点监控名单,每个月更新一次最新动向。”

苏咏霖沉声道:“对待咱们内部的某些变化,可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我不愿意对他们动手,可他们如果对中央改革新政阳奉阴违甚至暗中阻挠,我就容不下他们了。

民众代表们现在是不懂治理国家的要义,但并不意味着永远不懂,难道我们这些人各个都是霍去病,天生下来就会行军打仗?不还是这些年的学习总结所致吗?古人尚且知道不教而诛是罪过,更何况现在?”

“明白。”

苏隐点头应诺,然后便要告辞离开。

没走几步路,苏咏霖喊住了苏隐。

“阿隐,一棵大树若要生长的枝繁叶茂,没有深深扎根于地下并且茁壮生长的根系是不可能成功的,但是和沐浴在阳光下的枝叶不同,根系是见不到阳光的。

根系虽然重要,却经年累月在泥土之中,暗无天日,连一般的清新空气都接触不到,这和你们所做的事情别无二致,总是做一些暗中的脏活累活,虽然极为重要,却不为人所知。

我对此感到十分抱歉,但是我也希望你能明白,这个国家虽然辉煌且荣耀,但是总有些暗地里见不得人的事情需要有人去做,需要有人在暗处保护这个国家,这个职责,我只能交给你。”

苏隐回过头,望着苏咏霖,微微笑了笑。

“打一开始,这不就是您交给我的职责吗?我从未怀疑过我做的事情不能保护这个国家,其他人在战场上浴血厮杀,我也有我的战场,我感到很充实。”

“那就好。”

苏咏霖微笑着点了点头,温声道:“我相信你的坚韧和信仰,但是你也会有疲累的时候,疲劳累积的时候,不要硬撑着,晒晒太阳,或者来找我说话,不要让自己的心也被笼罩着见不到太阳。”

苏隐心头微颤,便缓缓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苏隐离开之后,苏咏霖转身返回了卧室。

赵惜蕊已经把两个儿子都安排睡着了,正穿着睡衣在书桌边上看书,见苏咏霖进来了,便放下书上前给他脱下外套,挂了起来。

“我听肖翠说了,今天的宴会很成功,大家伙儿都很高兴,这民众代表大会也算是正式成功了吧?”

“嗯,这是当然,咱们费了那么多心思,当然得成功。”

苏咏霖走到桌子边上喝了杯水,叹息道:“惜蕊,你说,如果有一天,一个你曾经非常熟悉的人站在你面前,你却再也认不清他的模样,你会觉得很难过吗?”

赵惜蕊正在给苏咏霖整理衣服,忽然听到他这样说,愣了一下,随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苏咏霖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没出什么事情,我只是想问问你。”

“这可不是什么好问题。”

赵惜蕊打量着苏咏霖的面色,没看出什么不好的,便摇了摇头,缓缓道:“非常熟悉的人,不是亲人,就是关系非常好的友人,站在面前却再也认不出来模样,那不就是反目成仇了吗?”

“反目成仇……”

苏咏霖叹了口气,缓缓道:“若是一句反目成仇就能概括,倒还真是简单的事情,结仇无非是那么些事情,终有解法,可要是因为理念的冲突,可就真的是没有解法了。”

“你肯定是有什么事情。”

赵惜蕊坐到了苏咏霖身边,盯着他看:“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咏霖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赵惜蕊柔顺的长发:“的确不是什么大事,至少眼下还不是,相信我吧,事情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出不了什么大事,这是一定的。”

“你越是这样说我越是担心哟。”

赵惜蕊无奈的摇了摇头道:“雨亭,你总是把很多问题一个人装在心里头,心里头的事情装多了,人也是会很累的,我不想你那么累。”

“我是一国领袖。”

苏咏霖笑道:“虽然不再是皇帝了,可我依旧是国家领袖,我要是完全不累,国家不就要出问题了吗?放心吧,我会把控好尺度的,你做好你自己的事情,那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好吗?”

望着苏咏霖温柔的面庞,赵惜蕊只能微微叹息,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第1601章 无为和有为

苏咏霖不想把国事带到家里。

让家和国家没了界限,对于家庭生活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赵惜蕊的理解也让苏咏霖感到宽心,并且也让苏咏霖下定决心,要和那些人稍稍做一次谈话,在这个国家新政即将全面铺开的时候,让他们知道自己最该做的是什么。

培养一个精明强干的高级官员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不管是军队将领还是行政官员,能在他手下登上高位,无一不是经验丰富且非常能干的种类,都是这个国家的财富。

不到万不得已,苏咏霖不想对他们下手,不想把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优秀高级干部送去库页岛修房子修港口,那也是一种浪费。

只要他们还能做事,只要他们没有犯罪,苏咏霖不想做到最后一步。

除非他们自寻死路,自己把自己的道路给走绝了,彻底走到了民众的对立面,那就无话可说了,必须拿下。

苏咏霖的理想社会,是一个没有剥削和压迫的社会,但更是一个律法明确规规矩矩的社会,从上到下,每一个人都遵照律法办事的社会。

这个律法并不严苛,更多方面的规范是在公权力的使用方面,为民生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而不过度干涉民生。

这其实非常难。

规矩不是贬义词,规矩意味着稳定,稳定意味着民众生计的稳定延续。

他其实很欣赏汉相曹参。

他认为萧规曹随这个词其实应该偏向中性,不该在日常生活中成为带有贬义色彩的词语,落得和墨守成规一样的待遇。

曹参是武将出身,打仗是行家里手,但是和平时期的建国治理就不怎么拿手了。

汉建国之后,刘邦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让战功赫赫的曹参帮他的长子刘肥治理齐国,做了齐国国相。

曹参倒是没什么委屈的,只是关于治国理政这方面他什么都不会,面对齐国的一系列烂摊子,他傻了眼。

这个时候,曹参作为专业军人出身的专业人士的优势就发挥出来的。

行业壁垒越高的行业内专业人士往往有一个比较好的习惯,那就是特别尊重专业人士的意见。

曹参作为优秀武将,知道隔行如隔山的道理,也知道自己在治国这方面不专业,会坏事,闹不好还要出人命,强烈的忧患和专业意识使他高薪聘请了专业人士盖公为他参谋治国。

被他高薪聘请的专业人士盖公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就就告诉他治理国家很简单,只要按照国家制定的律法办事,规规矩矩的,给老百姓提供一个安全的稳定的环境,其他的都不用管。

治理国家的要义就在于官府千万不要好大喜功,追求政绩,过多插手百姓的事物,顺其自然就好了。

这种做法长期以来都被人批判,被认为是不思进取的错误做法。

诚然,苏咏霖自己也承认这种做法是有问题的,但是这种处理事务的理论的真正核心并不在于什么都不做,而在于【按照律法办事】。

对于弱势群体来说,做到这一点几乎等于天职,没什么难度。

但是对于掌握权力的人来说,这一点恰恰是最难做到的。

而曹参做到了,他不仅自己做到了,还带动麾下一群官吏一起做到了,他按照这种做法治理齐国,九年之后,齐国变得非常繁荣,经济也很不错,发展得很好。

此后,萧何去世,惠帝刘盈遂调任治理齐国有功绩的曹参到中央当相国,面对全新的挑战,曹参上任以后的做法是让人大跌眼镜的。

他充分了解了一下他麾下的一群官吏,然后几乎罢免了所有办事效率高、口才好、有追求有抱负的能吏,提拔了一群只知道按部就班,照章办事的老实巴交的官员,嘱咐他们照章办事,不要逾越。

这之后,他就彻底大松心,成天喝酒吃肉听小曲,小日子过得飞起。

惠帝得知,非常生气,赶快过来兴师问罪,问曹参为什么要这样办事,这样做对得起他的信任吗云云。

这之后发生的故事,就是著名的萧规曹随的典故了。

曹参当然不是傻子,也不是懒汉,他只是一个非常讲规矩且有专业意识的专业人士,而且政治头脑也不错。

且不说吕后当政时期汉中央尖锐的矛盾容不得一个有所作为的锋芒毕露的相国,对于萧何已经定下的被证明有效果的治国方针大略,只要执行下去,一定会使人民休养生息,国家富足。

曹参更加清楚的是,当时刚立国不久的汉国经历秦末战乱和刘邦讨伐诸侯国的战争,真可谓是一地鸡毛百废待兴,这种时候,如果为了个人的名利而大搞政绩工程,对于汉国来说,结果将是灾难性的。

曹参经过学习之后,对流官制所缔造的官僚这个群体已经非常了解了。

所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不管是为了自己的政绩还是老百姓的生活,该做的事情都是要做的——不然还怎么靠着政绩升官啊?

熬资历?空等白头?

不行,必须要主动出击,有困难就要解决困难,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解决困难。

自古官僚多如此。

你们没有困难,我还怎么捞政绩升迁啊?

古代朝廷也会开年会,也会开财政会议军事会议等等,在年初就会把一年要做的事情规范好,花多少钱也会准备好,如果严格按照预算执行,财政绝对不会出问题。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正是洞悉了这一点,曹参于是抑制住了想要“扬权”、彰显自己的权势的个人欲望,规规矩矩不去折腾,他带着一群按部就班老实巴交的官员按照规矩办事,不仅没有引来吕后的打压,也平安的度过了自己三年的相国任期,病逝于任上。

后来,民间把成天喝酒吃肉听小曲的曹参称为贤相。

汉初几代相国执政班子的行为被称作无为而治,给汉国积蓄了强大的国力基础。

到了汉武帝时期,为了反击匈奴,从而【变无为为有为】,为了在政治上统一人心,顺应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趋势,遂对汉初几十年这无为而治的做法予以了一定程度上的否认。

但是在苏咏霖看来,没有任何一种执政方式可以称之为无为而治,真正的无为根本不可能治理国家。

所谓的无为,本质上都是王朝建立初期集合一大群能人制定好完善的律法、革除前代弊政之后照章办事,官府官员守规矩、不搞事、与民休息,是一种较低损耗的组织形式。

和平建设时期,这种低损耗模式的优势很明显,只是全面战争时期,这种较低损耗的组织形式不能适应高烈度的全面战争。

想想也明白,人类社会一旦形成一个组织,哪里能存在什么所谓的无为而治呢?

民众体感的无为而治,恰恰证明了官府执政的成功。

官府设置了一套规矩,自己也进入其中,大家一起规规矩矩照章办事,不超脱,不乱来,不破坏规矩,时间长了,最初的有为就成了底层民众体感上的无为。

想要办大事,需要有为。

想要治理好一个国家,积蓄国力,并且得到民众的认可,降低执政成本,恢复民生和因为战乱而损失的人口,就需要“无为而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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