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炎
他们面对着惨烈的现实完成了自我觉醒,或者通过其他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途径完成了觉醒,让理想凌驾于生命至上,从而成为改天换地的革命者。
总而言之,苏咏霖觉得革命者的觉醒是没有统一途径和道路的,每个人觉醒的方式都不会一模一样,当然,总也离不开一个适合他们觉醒的大环境。
而如果没有自我觉醒这个环节,某些人可能看上去像,但从来就不是革命者。
革命行动对于某些人来说其实就是城头变换大王旗的一通操作,他们看待革命者战友们的行动或许就是在【抢钱抢粮抢女人】,只是先后顺序不一样罢了。
这种人学习再多的理论也没有意义,理论越丰富,经验越丰富,他们以后捞钱捞权的本领就越强,就越能混到高位。
这样想来,苏咏霖觉得自己的运气还是不错的,至少他身边的重要战友们都是革命者,比如辛弃疾,比如孔茂捷,他们都是完成了自我觉醒这个重要环节的,并且一直都在坚持理想。
但是整个他所带起来的队伍里,到底有多少如他们一般坚定的理想主义者呢?
或者说那些伪装起来甚至于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根本没有觉醒的家伙们,又有多少呢?
这个国家不能没有理想主义者。
没有理想主义者的前赴后继,卑鄙的现实主义者只会把这个国家往魔幻现实主义的深渊里拖。
现实主义者总是嘲讽理想主义者天真幼稚,企图用孩子似的玩闹来定义理想主义者的可贵,可如果没有理想主义者的前赴后继,现实主义者是没有下限的。
世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现实主义者口中的“现实”,这与海王海后们口中的“真爱”一样,只是无耻的谎言而已。
可如此一想,苏咏霖的心情却愈发的沉重,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稳定获得新鲜的理想主义者血液的途径。
他很难保证自己能够持续不断地获得年轻的理想主义者追随他的脚步继续向前进。
那么大明的未来,百年后的未来,又会是什么模样?
这顿饭,苏咏霖吃了不少,也难得的喝了不少,竟有些不胜酒力之感,于是饭后就在张栻和苏长生的安排下休息去了。
安顿好了苏咏霖,张栻和苏长生对视一眼,彼此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担忧。
方才苏咏霖清醒着,有些话他们不敢说,但是现在倒是无所谓了。
“主席说的没错,这一切才刚刚开始,我之前就感觉主席的步子迈得太大了,他完全可以缓几年再退位,或者干脆做个象征性的君主,没必要完全罢黜皇帝的名位,皇帝存在一千多年了,想要完全罢黜,不容易的。”
苏长生摇了摇头:“好在现在江南较为安稳,不稳的主要是中原,否则我感觉主席这一波是不好弄的,他要跑好多地方才行。”
张栻笑了笑。
“你这个跟随主席起家的江南老人难道也对主席的政策有所看法?你不支持?”
“别给我下套啊。”
苏长生连连摆手:“我自打主席起兵第二年就在江南经营天网军和复兴会,和山东那些人没什么关系,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也从来不会顾及我,你可别污蔑我。”
“什么污蔑你啊……”
张栻苦笑道:“我倒不觉得主席这么做有什么不好的,主席的文章我都看过,关于皇权和民权之间的论述,我读了很多遍,觉得精妙非常,所以主席厌恶皇权罢黜皇权的举动我不觉得奇怪。”
“那可是皇帝,天下一人的皇帝啊。”
苏长生感叹道:“如此权势都能弃之如敝屣,主席到底追求的是什么,我觉得已经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了,除了佩服,就是不可思议,至于大明未来会变成什么模样,我也不知道了。”
“是好是坏,那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情。”
张栻叹息道:“我现在只想着大明安稳下来,不要出什么大事情,让我安安稳稳把最后一年任期做完。”
“听主席的口风,你很有可能会高升中都啊。”
苏长生打趣道:“这一年中都局势诡异,到底会发生什么,咱们谁也说不准,谁会倒下咱们也不知道,到时候你要是运气好高升中都做了什么重要职位,可要多多提携小弟我啊。”
“你够了啊。”
张栻一脸苦涩:“谁知道一年之后局势如何?真要说起来,我乃南宋降臣,呆在江南这一亩三分地还好,不怎么惹人注目,可要是去了中都,谁知道情况会如何?”
“这种事情不是早晚的吗?”
苏长生笑了笑说道:“你该不会说你不敢去中都吧?”
张栻长叹一声,摇头苦笑。
“我本以为大明会有很多志同道合的同志一起建设大同社会的。”
“确实有啊,好多好多人都在努力啊,杭州的变化,你该是看在眼里的。”
“这我知道,但是我没想到党同伐异、阴谋诡计的人一样不少。”
“这没办法,我也很苦恼。”
苏长生叹息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咱们的老兄弟们就变了,变得还挺多挺快的,当初一起北上的七百多号人,死在战场上的还不到一半。
但是这些年陆陆续续被拿下的倒是快追上战死的数量了,我也搞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做这样的事情,亲者痛,仇者快,他们很开心吗?”
第1559章 所以,你对大明失望了?
对于苏长生的感慨,张栻倒是想到了一些儒家学说当中的内容。
“人性本恶吗?”
张栻感叹道:“荀子本也是儒门大贤,就因为这人性本恶,不知道被多少后世儒生骂得翻天覆地,可现在看来,他说的明明对的,有律法约束的情况下尚且作恶,没有律法的约束,人又能作恶到什么程度?”
“所以,你对大明失望了?”
苏长生很感兴趣的看向了张栻:“觉得大明不是你想象中的地上天国?”
“失望谈不上,说到底,大明比南宋强太多太多了。”
张栻缓缓道:“只是在我看来,大明应该更好,而不是堕落的和南宋一样,理想还未达成,革命目标还未达成,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追求享受了,这不对的。”
苏长生缓缓点了点头。
“所以你支持主席的改革?”
“支持。”
张栻点头道:“反对者居然不惜残杀自己的同志也要阻止主席的改革,我便能确定主席做的是对的,因为敌人是看不得我们有一丁点好的,看着我们好,比他们自己坏了还要难受。”
苏长生挑了挑眉毛。
“哪怕有朝一日这些改革也会损害到你的利益?”
张栻看了看苏长生,脸上的表情虔诚的宛若圣徒。
“我在大明能拥有的,在南宋一样能拥有,甚至更好,既然我选择了大明,那么我就根本不怕什么利益被损害,我付出的东西不少了,但我不在乎,我只想追求我心里的那个地上天国,这比什么都重要。”
苏长生听了,缓缓点了点头,拍了拍张栻的肩膀,没再说什么。
苏咏霖没有在杭州停留很久,只停留了三天。
他在杭州周边视察了当地新建的集体农庄还有手工工场,与江南本地农民、工人做近距离交谈,用自己江南出身的身份与他们拉近关系,谈天说地,和他们吃一样的饭,睡一样的床。
这些出身凄惨的农民、工人们从未设想过一国首脑能够和他们在一起做到这个地步,所以苏咏霖所作所为给他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老百姓不是傻子,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他们心里有杆秤,必要的时候,会用脚投票。
他们很快就愿意对苏咏霖说他们心里真正想要说的话,而不是其他什么漂亮的场面话。
杭州周边的手工工场所做的活计主要都是供给外贸的,丝绸和瓷器、陶器等等传统拳头产品。
采用明国新式生产管理方法之后,产量有了极大的提升,狗大户们很高兴,敞开了买买买,似乎不把东西全部买完就亏了,不管供多少货仿佛都能被他们吞下去。
他们似乎并不在乎价格问题,或者一时半会儿没有顾忌到价格问题。
当然了,放在过去,货卖得再多,工场收入再高,也是老爷们的收入,和工人们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而明国新式管理方法之下,工人的收入与福利也会随着场子效益的提升而提升,收入也会水涨船高。
说老实话,经过灭国之战以后,剥削者被全部干掉了之后,杭州城内的常住人口数量也火速下跌,很快就失去了往日那种繁盛的景象。
但是随着局势的平稳,越来越多的产业工人选择就近到杭州城内购置房屋,把家安在杭州城内。
有些工场为了给工人们提供好的后勤福利,也会主动和杭州官府接触,用较低的团购价购置一块地,建造房屋给工人们分配。
杭州城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消费力也渐渐提高,往日那种繁盛的早晚不休的商业景象正在缓缓的恢复之中。
决定离开杭州前去定海县老家祭祖的前一天晚上,苏咏霖结束了对最后一家工场的视察访问。
因为苏长生要给苏咏霖送行,所以苏咏霖没有在工场内吃晚饭,而是返回了杭州城内,前往北国楼。
因为是送行,自然也是好酒好菜一起上,账单则全部算在苏长生脑袋上,反正他有钱的很。
酒过三巡,苏咏霖望着略有些醉意的苏长生,忽然间感慨万分。
“长生,你还记不记得十五年前,咱们在这里给孙元起准备的最后一餐饭?严格来说,那也是一餐送行饭,对吧?”
苏咏霖这么一说,苏长生顿时也感慨不已,颇有些怀念过去的感觉。
“那件事情,我可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那药还是我下的。”
一旁作陪的张栻来了兴致。
他早在苏咏霖的自序上看到了苏咏霖曾非常坦诚的说他在起事之前干掉了一个南宋狗官,以此断绝自己的后路,不让自己退缩。
当初南宋朝廷得知此事之后也对此事进行了一番彻底的调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大明皇帝的确杀掉了那个叫孙元起的家伙,而那个家伙曾是苏氏家族在临安的保护伞。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很奇妙,张栻也是借着酒劲儿,大胆询问苏咏霖能不能说一说当年的事情。
苏咏霖自无不可,便笑眯眯地把当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张栻,他对于其中的细节记得是一清二楚。
“孙元起那狗贼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也是把我逼得很惨,最后我决定北上之前杀了他,以此断绝我的后路,这样,我就能非常干脆彻底的闹革命了,于是我约他在熙春楼……就是北国楼!就是这儿!对吧,长生?”
苏长生连连点头。
“熙春楼少东家不经事,事情做不好,家里濒临破产,我就趁机把熙春楼收了过来,然后改建了,就是现在的北国楼,大体格局和之前其实差不多,很多地方只是房间稍微改装了一下,没怎么动过。”
苏长生四处看了看,然后颇有些好笑的看着苏咏霖,说道:“阿郎,你知不知道,这个房间就是我们当年请孙元起吃饭的房间,现在是北国楼最高档的房间。”
“是吗?”
苏咏霖大笑着,环顾四周,颇有些感慨地说道:“可惜当时是三月,现在都五月了,否则还真能给孙元起稍微祭奠一下,祭奠他遗臭万年,哈哈哈哈哈!”
苏长生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张栻却觉得有点怪异,总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在这里吃饭。
“当年那顿饭,是给孙元起的送行饭,我就没怎么多吃,出去之后很饿,就去了外头商店街上弄了些吃的,吃得可快活了……对了,是和阿勇一起去吃的,长生你不在,你在处理孙元起的后事呢,哈哈哈哈!”
苏长生点了点头。
“后来苏勇那混蛋还跟我炫耀,说什么阿郎请他好好吃了一顿,还气我,我当时差点没揍死他。”
苏咏霖哈哈大笑。
“气什么?没必要生气,当年是……是……对了,众安桥边上的那条大街,敬夫,那条大街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