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真有大九州啊……”钱程把视线投向海天相接的地方。
“我也是听贵族们闲聊的时候说的。”让娜小姐坦言:“我从小也没见海。当时我有个愿望,等阿尔比昂人被赶走,国家和平了,就可以去海边看看……”
“我和你一样,也是没想到,自己居然是在这里看到大海的啊。”她感慨道。
“可惜这回的体验,实在太糟糕了。”钱程苦着脸说。
“不,我已经很满足了。”让娜摇摇头,朝他温和地笑了笑。
钱程看了她一眼,也下意识地露出微笑。
两人无言地并立了一会儿。
旁边,传来一阵敲鼓的声音。
钱程回过头,看到船员们把船灵抬了出来,躺在甲板上。
这船灵在西域时他就遇到过,原本他自己也没想到还能碰见。听说之前和西洲人交战时,她有一番颇为传奇的表现,当场消灭了一队贼人。
事后,有人把她连同几个幸存船员一起拽上了岸。
都护府这边,只有这一条有船灵的船,自然倍加珍惜。西域战事结束后,都护府派人前去修缮、改造了一番,继续用着。
朝廷专门褒奖了船灵,胡人船员都十分尊敬她。
胡人将首领称为“大人”,船灵便得到了“苏大人”的名字。
不过她和让娜小姐的关系很糟糕,总是对让娜小姐怒目而视,还一直想把她轰下船。钱程劝慰了一番,才安抚下来。
钱程大概能猜出其中原因,让娜小姐应该也明白:她一看见船灵,就难得地露出心虚与犹豫的样子。
好在苏大人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没和她纠缠。
和让娜小姐一样,苏大人的梦想也是去看海——她也是从没见过海洋的。
不过到海上之后,风浪渐渐大了些,她的情况就有些糟糕。不但晕头转向,连路都走不太稳了。
等众人把船靠到岸边时,她已经晕了过去。
“她没事吧。”让娜小姐担忧地看了一眼:“不是说出海是她的梦想么……”
钱程也无能为力,只好摊摊手,又回头看了看。
苏大人闭着眼睛躺在地上,看起来心情不错,一脸愿望终得实现的安详表情。
旁边,一名年轻的萨满正边唱边跳,试图把她唤醒。
他唱完一段,船灵动了几下。也不知是咒语真有作用,还是被巨大的吼声和敲击声硬给喊醒的。
“她这是怎么了?”让娜小姐又去询问萨满。
“和咱们差不多。又晕船了。”萨满肯定地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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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程上岸后,与让娜小姐告别,去寻找下一位要拜访的人。
然而他没走多远,客人就找上门来了。
伊兰瑞尔站在树荫下等着他。
“说好我们今后一起去旅行的,你和那个女人玩得倒是尽兴。”钱程还没开口,她就抱怨起来。
“那位朋友没见过海,我就带她转一圈。”钱程解释道。
“感觉如何?”她还是不太高兴。
“还行吧。”钱程摇摇头:“我还没习惯坐船,不过确实有点意思。”
“孔子说,如果大道不能施行,就乘船出海。我大概能理解他的想法了。”他感慨道:“真到那天,能和我一起出游的,也只有你了。”
伊兰瑞尔愣了愣神。
“来这边出海?”她追问:“对你们来说,这里不是偏远的野蛮之地么?”
“孔子还想住到夷地去呢。”钱程说:“君子所住的地方,就不算偏僻鄙陋了。再说有你在,也就不算偏远了。”
伊兰瑞尔想要摆出生气的表情,却涨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真会有这一天么?”末了,她小声说道。
“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钱程长叹了一声:“我的理想,放在现在这个时代,恐怕是没法实现的。这一天应该只会比预料的早吧。”
“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去试呢?”伊兰瑞尔放弃了伪装表情,直白地劝道
“知道不可为也要去做啊。”钱程摇摇头:“等到彻底走不通的时候,再说其他的吧。”
伊兰瑞尔沉默了片刻。
“我担心你这样下去,终归会是悲剧结局的。”伊兰瑞尔说。
钱程想了想。
他之前为了了解西洲的情况,从出使时,就看了很多这边的书籍,其中也包括文学作品。悲剧喜剧是什么意思,他大概是清楚的。
“我觉得本来就是悲剧。”钱程倒是看得很开,自嘲道:“我们的先贤基本都是些悲剧人物,我们估计也是一样的。这结局早就在预料中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能多少产生点好处,就算心满意足了。”
伊兰瑞尔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她叮嘱道:“为了理想努力的人是可敬的,但也不用太勉强,不行的话就及时脱身吧。”
“到时候我连头衔和工资都没了,希望这里做生意方便吧。”钱程揶揄道。
“怕什么。”伊兰瑞尔也笑了笑:“说实在的,我也不看重那些名头。这里最早的人类官职,还都是我们封的呢——我们也有我们的自尊。”
“随时来找我吧,我还等着和你一起出游呢。”她说着,又贴近了些。
“其实我有时,都觉得对不住你……”钱程显得很纠结。
伊兰瑞尔侧对着他,按住了他的嘴唇。
“感受下海洋吧。”她说。
海风从远处吹来,带着大海独有的盐腥气息;凉丝丝的气息掠过,驱散了初夏渐渐明显的暑意;令人燥热的暑意褪去,心里的燥热感却没来由地升腾起来。
微风卷起伊兰瑞尔的发丝,飘向钱程的面颊。零散的发丝又滑过面颊,浮到耳际,让淡金色与漆黑交织在一起。
“好长时间没见了。”伊兰瑞尔说。
“也没多久吧……”钱程略想了下,安慰道:“对你们来说,不是应该更短么?”
“确实很长时间没见了。”伊兰瑞尔坚持。
“我就是因为度过的岁月更多,才知道这种相识有多么难得和宝贵。我是不会浪费的。”她轻声自言自语起来。
“你今天有要事么?”
“没有……”
“那我们趁天气还不错,去游玩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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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论语·子罕》: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孔子想要搬到九夷地方去居住。有人说:“那里非常落后闭塞,不开化,怎么能住呢?”孔子说:“有君子去位,就不闭塞落后了。” )
《论语正义》:“夫子不见用于中夏,乃欲行道于外域。”
PS2:《论语·宪问》: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
(子路夜里住在石门,看门的人问:“从哪里来?”子路说:“从孔子那里来。”看门的人说:“是那个明知做不到却还要去做的人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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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节 第二章 新制
“朝廷有回音了么?”钱程探头向屋里发问。
“没有。”屋里的吏员老老实实地回答。
钱程与梁生对视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
第一批移民已经逐渐到达。田亩的分割与聚落的规划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但如何训练士兵,还是个问题。
朝廷给都护府补充了一批官吏,但人员一直十分匮乏——原本在西域,他们就整天嫌人手不够,何况面积与作战规模都大得多的西洲。
训练的问题,就是首要的麻烦。
这些移民大多是各地的流民,被朝廷丢了过来。和普通的编户民不同,官吏对他们的管制很弱。很多人都长期没受过训练。
倒不是说他们没有战斗力或者斗志薄弱。实际上,授田之后,这些人保卫田地的意志十分强大。
有些远一点的村庄,防御设施还没完全建好,众人就急着搬过去,怕耽误了农时。
那些地方并不见得安宁。有时是和拒绝归化的土人冲突,有时则会遇到残存的盗匪。
不过这些流民,大多很擅长斗殴与抗税。前来滋事的土人,基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连跑来“征税”的巴里希残兵,都被他们打的仓皇逃走,向西流窜,祸害帝国人去了。
村民心满意足,觉得巴里希税吏比朝廷税吏好对付多了。
但钱程认为这还是不行。西洲不是没有强兵劲卒,凭他们现在的状态,真到打起正规战争,是撑不住的。
如今大家都是有田产的编户民了,他希望能够恢复对民众的训练——任谁都能看出,西洲这边,战争一点也不遥远。
不过钱程这边,连能训练士兵的人都不太够用。
训练是一项长期的工作,平时都是郡县负责的。民众到了年龄,除了兵役之外,每年农闲时,都要参加训练。郡县长官,还要定期举办演练和考核。这样,才能在抽调士兵时,维持战斗力。
但其他几支驻军,都有自己的任务,没法把人手长期借给他。他自己手下的士兵,都只能抽出一部分来。
而都护府缺的,还不止是士兵。
《尉缭子》说,伍长要教士兵学习随旗鼓进退的规则。伍长教好了,再由什长统一训练。依次类推,直到全军集训为止。
但如果编练新来移民的话,钱程手里连合格的伍长都凑不齐。
都护府上下基本都是中原来的,人员数量基本保持在“恰好够用”的水平。然而从匈奴人西迁开始,战斗就没停过。和西洲人的战争,激烈程度也超过了他们的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