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我在部下面前表现得挺有信心，不过心里其实很没底。边塞的事情经常说不准，援军来的太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以往也不是没发生过。”他试着分析了下。
“那种时候，随便看到个认识的人，就算明白对方立场未知，还是本能地轻松了一些——”他摇摇头：“至于原因，可能是殷琼当时的提醒，也可能只是自己虚构的安慰吧。”
“本能的情绪有时候就这么奇怪。”他苦笑了下：“理智可以控制它，但没法消灭它。”
“我对你反而很有信心。”夏洛特回答：“我去看了他们营地的情况，心里就大概有些数了。再说，我可不觉得以那帮家伙的水平，能够击败你。”
“真正让我没信心的，是我自己。”她捋了下额前的头发，抬头看向天空：“所以我才一直希望改变这一点。”
“我自己的国家内忧外患，我也没有解决的办法。努力到现在，形势好转了些，但这有多少是我自己的成果？不如说大部分都是占了运气好、大势变化的原因吧。”
“也不能这样妄自菲薄。”钱程说：“你自己的品质也是很重要的。如果你和其他那些贵族一样狂热而残暴，也占不到这些便宜了。”
“不要这么夸我了。”夏洛特说：“对我们来说，了解真实的对方是很重要的。”
“我也不比他们高尚。”她叹了口气：“我心里想的也只是践行自己作为贵族和骑士的理念，只是我的理解和他们似乎不一样吧。”
“我小时候在修道院时，就读过很多经书与文集。我的理解应该不会错吧？”她想了想，还是直言道：“只是现在看，人们行事的习惯和书里的要求，差得太多了。”
“我也是。”钱程自嘲道：“当年我也读了一堆圣贤书，最后吃了一连串的亏，才发现，现实远没有那么美好。想把理想变成现实，恐怕不会这么简单的。”
“你要有兴趣，我们倒可以交流下。”他说：“我上回跟……跟谁来着，还说过，这年头，还坚持理想的人真不多了。”
“确实急不得。有空再说吧。”夏洛特赞同道：“对了，我的大臣和你谈过这次的事情了么？”
“你的大臣就知道联姻。”钱程揶揄道：“他们天天来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着急。”
“他们？他们只是认为我们的国家太弱小，希望找个外援，所以才缠着你的。”夏洛特摇摇头。
“他们恐怕不了解我吧。”钱程没怎么当回事，开玩笑道：“别回头觉得买卖亏了再反悔。”
“其实还是了解些的。”夏洛特也笑着说：“乔瓦里奥说，我们本钱不足，所以不应该争夺最热门的市场，而应该购入现在价格低廉但升值空间更大的商品……他们基本就是这个思路。”
“还真够用心的。”钱程咋舌道。
“你看，他们不了解的应该是我啊。”夏洛特撇了撇嘴。
钱程意识到她话中有话，看了她一眼。
“所以，你同意和我结婚么？”夏洛特直白地问。
钱程张了张嘴，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不能这么草率吧……”他劝道：“这只是你的大臣硬拉关系——”
“但我看中你了啊。”夏洛特说。
钱程再次傻眼了。
“听我说。”夏洛特认真起来：“对我们这边的贵妇来说，和自己喜欢的人缔结婚约是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绝大部分人都是被家族嫁给一个更符合利益的对象，而不会考虑她自己的意思。包括我母亲，都是这样被安排的婚姻。”
“我和你之间，能形成现在的局面，已经是十分幸运的了——”她看着钱程，目光炽烈起来，但依然尽量保持着话语的冷静：“如果没有风暴的变化，没有你的到来，我最大的可能是在修会里，读着书籍里那些美丽而虚幻的、王子公主的爱情童话，独自一人终老一生。”
“或者，如果回到加拉西亚王都的命运是注定的。”她惨笑了下：“那么我最大的可能，就是和帝国中部，维尔特拉克领，那个完全不认识的老公爵结婚。当然，如果我们的条件不被接受，或许终生不结婚反而更好。”
“所以，”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放弃这个宝贵的机会。”
钱程暂时还没回过神来。
“这王冠是你给我的。更重要的是，你让我看到了更真实的世界和其中更美好的可能。”夏洛特语气平静，碧蓝色的眼睛却炯炯有神地看着他：“现在，你要抛下我，再让我回到当初的黑暗中么？”
“呃，我……”钱程一时语塞。
第205节 第一百七十章 夏洛特的提议（下）
“啊，不用着急回答。”夏洛特摇了摇脑袋：“我可能说得太激烈了——”
“但请放心，我不是试图逼迫你做选择。我……”她也顿了下：“我是无法忍心逼迫你的。”
“我们得考虑现实问题。”钱程回答：“我还得考虑朝廷那边——”
“我又不是你们的敌人。”夏洛特不以为然：“我们已经谈好了，你们的皇帝愿意接受我们作为封臣。我们结婚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顾虑这些干什么。”
“而且说实话，按我们打听到的情况，如果我们提出要求，你们的皇帝为了稳住这边的领主们，特意让你和我联姻，都是有可能的。”
“这次战争结束，我就不会在这里久留了。”钱程推脱道：“我十有八九是要回长安的……”
“你去天子的宫廷里，希望得到的，到底是什么呢？”夏洛特反问。
“之前，我的大臣去打听你们的情况——他们原本是想探出哪些人适合联姻，给我提供选择。但我也从那些询问结果里看出不少信息。”她沉声说。
“封侯爵的话，领地最大的应该是你们将军，一万多、不到两万户，大约不到十万人。”她估算起来：“而且，你们那里的侯爵还很不稳定，经常有人因为各种原因被皇帝撤销爵位。你辛苦努力的成果，真的能持续一生，甚至传给后代么？”
“而且那里的高级官吏和大贵族一点也不安全。我们这边，再强势的国王，也会给贵族尊重，你们那里似乎完全不是这样。”
“再说，我也得知，你和皇帝关系不怎么样，你的学派也不受信任。”她疑问道：
“如果是为了名利，那些名利真的值得你去冒生命危险么？如果是为了理想，你在那里，真的能得到重用，获得实现理想的机会么？”
钱程无言以对。
“我这里情况确实差了些，但只要我们一起努力，一定能解决困难的。”她重新看向钱程：“我了解你的能力，你对付我们那里的敌人，肯定没有问题。”
“你想要爵位的话，我给你不就行了么？加拉西亚虽小，不至于分不出十万人来，而你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你的皇帝可能会打压你，你的同僚可能会排挤你。你的士兵不是自己的，领地不是自己的，钱财也不是自己的。”她摇摇头：“但在这里不会。不管是我的意愿，还是传统的法理，你都是这个国家的亲王。”
“相比起来，加拉西亚很小。你们的帝国比她不知富庶、强大了多少倍。”夏洛特并不忌讳，只是保证道：“虽然我的力量总是不够用，但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信任和支持你的。”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
夏洛特偏过脑袋，看了看钱程。
“如果现在无法决断，就再仔细想一想吧。”她宽慰道：“这种事情确实需要深思熟虑。”
“不过，无论你选择去哪里，我都会支持你的。这是我的承诺。”她认真地说。
钱程犹豫了片刻，似乎下了决心。
“可是前些天，伊兰瑞尔姑娘已经和我谈过了。”他说。
“她向你求婚了？”夏洛特显得很吃惊，不过她很快压住情绪，问道：“精灵小姐？”
“是她。求婚的话，也不算吧……”钱程思忖片刻，如实答道：“我们觉得，相处时很开心。所以，希望能在一起。”
“哦……”夏洛特似乎松了口气。
“可以啊。”她点点头。
钱程抬起头，愕然地看着她，一时又没反应过来。
他以为夏洛特会生气，甚至认为自己欺骗她的感情，身体不由自主做了逃离的准备。
不过夏洛特依然保持平静，反而好奇地瞥了他一眼。
“你怎么了？”她似乎不太明白钱程这反应是什么意思。
“呃——只，只是你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钱程老老实实地回答。
“有什么问题么？”夏洛特想了想：“你和精灵小姐愿意如何相处，愿意发展出什么样的感情，我不应该、也没有权力去过问。那是你们的私人情感和个人自由。”
“这是大陆上贵族们公认的规则，应该……不会有问题吧？”她看着钱程，反问道。
“哦，没，没什么……”钱程也渐渐恢复平静，点了点头。
夏洛特转过身，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明天还有一堆公务，还要去见你们大将军……”
“请好好考虑我的话，也请珍视我的感情。”她认真地说：“最后，请记住，我永远会是你的同伴。”
“我会记住的。”钱程也严肃起来。
夏洛特轻轻笑了笑，拍了拍他，起身返回了。
钱程继续坐在那里，抬头望向天空中，夏洛特刚才看的方向。发愣了一会儿后，他也离开了这里。
天色黑了下来。
加拉西亚营地，女王的帐篷里。
“玛莎，你说，我是不是说得太直白了啊。”夏洛特坐在浴缸里，扶着木质壁板上垫着的毛巾，询问道。
“您做的不是很正常么？”布幔屏风后，一名女仆回答：“告白还有什么别的方式么？全大陆都是这样做的吧。我听说，以往的时候，甚至有贵妇直接抓来心仪的男子当丈夫的。”
“再说，他给您的诗集里，不也是这样告白的么。”她想了想，补充道。
夏洛特露出释然的神情，不过很快又锁起眉头。
“他和那个精灵果然有关系。”她又说。
“他们有婚约之类的么？不可能吧。”女仆掀开布幔，拎着一桶水走了进来。
“是没有。应该只是互相有好感。”夏洛特回答。
“优秀的男贵族都是这样。”女仆说：“有情妇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走上前，试了试水温。
“我觉得，您不需要担心。”女仆继续劝道：“精灵和人类之间产生感情，倒是有一些先例。但从未听说有人能走到婚姻这一步——那位精灵小姐根本威胁不到您。”
夏洛特点了点头。
“不过他的反应也有些奇怪。”她回想了下：“我问他和精灵小姐是什么关系的时候，他还显得有些紧张。”
“哦？”女仆有些好奇。她想了一会儿，问道：“他不是没结过婚么？还是他以往，有关系亲密的女人？”
“我不是很清楚，不过他确实和几位女子熟悉。一位姓殷的姑娘经常在他身边。还有一位姓苏……”夏洛特仔细回忆了下：“这有什么关系么？”
“我以前也见过这种。”女仆回答：“那名骑士的妻子，家族很强势，本人也善妒。结果胆小的骑士先生就变得和您描述的那样，成了整个领地的笑谈。”
“那么应该不是殷小姐。”夏洛特摇摇头：“我认识她，这应该不是她造成的。”
“那可奇怪了。”女仆且惊且疑地说：“您和我说过钱先生带着小队潜入城市，处决叛乱城主的事情——能把他那样勇敢的人，给吓成这样，这女子得凶悍到什么程度啊……”
夏洛特一时也想不明白。
“算了。”女仆说：“您表现得体贴一些就好。就算此人存在，她也是肯定竞争不过您的。”
她说着，拎起水桶，小心翼翼地将热水缓缓倒入浴缸。
“嫉妒……”夏洛特轻声念叨了一句。
“教导我的修女们说，顺从丈夫是贵妇的美德。”她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