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接应!”钱程喊道。
一名旗手摇动旗帜,骑兵队伍中,有人也摇旗回应。很快,那些士兵再次赶来。
试图冲上来的骑士们被众人驱走,战场中央混战的双方也各自离开。
钱程看了眼远处的战场。
阵后赶来的敌人步兵和之前的幸存者一起,勉强稳住了战线。汉军的旗帜不再向前移动,但敌人也无法回到车阵处。更近的地方,一些大车已经被移开,留出了通道。主力位置的骑卒缓缓加速,最前方的人已经靠近了双方交战的位置。
战线中央位置的敌人步卒明显加强了戒备,而其他位置的敌人也加紧行动起来。
钱程不出所料地看到,自己面前的敌人急匆匆地开始调动。
几个打扮十分醒目的人向其他士兵大声喊叫,步卒随之开始进军。越来越密集的人影如墙一般压了过来。
又过了不久,敌人阵后传来响动。
随着对方步卒的前进,他们与掩护侧翼的那支人马逐渐拉开距离。一群骑兵从那里的空隙中冲出,沿着森林边缘,向钱程这里绕来。
他们人数不少,长长的队伍将钱程派出去迂回的部下被隔在林地另一侧。他们一直被敌人牵制,无法回头支援。新出现的骑兵快速前进,逼近钱程所处的右后方。
几乎同时,阵前的敌人骑士也开始了新的一轮冲锋。
“你看,他们藏着的兵也出来了。”钱程指着敌人行动的方向,对阿蒂拉说。
“我们挡不住。”阿蒂拉沉声判断道:“现在该怎么做?”
“现在?”钱程看了看周围,大声喊道:“撤!”
士兵们听到命令,丢下了旗鼓,转身就跑。钱程也调转马头,准备离开。他旁边,旗手策马跑了几步,也将旗帜丢下,一溜烟地逃走了。
阿蒂拉跟着钱程,转头就走。
周围,乱哄哄的骑卒从前线退回,成群结队地经过钱程这里,向后方逃去。
“等下!”白芷喊道:“你安排了伏兵?不对,负责接应的士兵呢?你联系他们了么?”
钱程伸手牵过她的马,一同奔跑起来。
“不……不能直接跑了吧!军……军法……”白芷明显慌了起来,看起来思路都乱掉了。她环顾四周,想看有没有伏兵出现的迹象,却只能看到奔跑的骑手,挡住了两边的视野。
她看不清远处的旗帜,更看遑论敌军和友军的具体位置,只能看到周围都是向后跑的人,一时搞不清战局变化的情况。
“你这样散布恐慌才是违反军法的。”钱程拉了她一下:“快点!”
然而白芷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这是……难道……”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开始狐疑地打量着钱程,语无伦次起来:“难道你和匈奴女人勾结好了?!”
“我不是匈奴……”阿蒂拉试图指正。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钱程无语地回过头,看向两侧。
他也看不清敌人的位置,不过从马蹄声中,大概能听出动向的变化。
原本敌人一直跟在后方,还有很多人改变方向,似乎是抛开他们,扑向了主力的侧翼。
然而不多时,便有巨大而明显的响动正从身侧传来,显然不是敌人制造出的动静。
钱程抬起头,看到连片的旗帜出现在视野中。
首先响起的是校尉用的大鼓,沉闷的鼓声穿过人群,回荡在战场上;随后,是各军侯的战鼓,时起时落,响成一片;最后,急促清脆的鼓点也传到耳畔,那是骑卒屯长们带在马上的小鼓声。
紧接着,钱程感到了连绵不断的震动。那是成群的战马踩踏大地的声音。
他稍稍减速,回过头,身后的敌人与部下都在跑动中渐渐散开,显出后方的情况。
敌人跟着他们冲到战线后,骑兵后方,大群步兵也跟着一拥而入。
而另一边,先前向战线中央缺口处前进的骑兵突然变阵,队伍从中间断开,后半队转头向右,横扫向敌人侧腰。
西洲骑兵们急忙转身,试图抵挡,双方重重地撞在一起。各种听得懂与听不懂的战呼声、咒骂声不断传来。步卒的速度慢了不少,正乱哄哄地变转方向,准备迎敌。
钱程回过头,举起手臂,向旁边的一名传令兵划了两下。
对方拿出一节竹哨,用力吹响。
尖锐的哨声中,钱程的队伍熟练地向左转去。
白芷愕然看到,严阵以待的车骑在不远处等待着。
号角声中,他们迎头冲向了因为追击和遇袭而显得凌乱的敌人。
钱程环顾四周,长舒了口气,回头看向白芷。
“你不是问怎么联系么?”他说:“我的大旗倒下,就是发起总攻的信号。”
白芷略想了下,露出恍然大悟地神情。她又思索了片刻,瞥了眼旁边的阿蒂拉。
“你也知道安排?”她怀疑道:“只有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阿蒂拉平静地说:“这次计划应该是老师临时想好的,来不及通知我们。”
“那你怎么一副了然的样子?”白芷追问。
“老师肯定有办法的。”阿蒂拉显得并不意外,转而反问道:“难道你不相信他?”
白芷噎了下,还没回答,不远处又传来节奏分明的哨声。
钱程带领的士兵转了个大弯,绕向侧面。
连续的高强度作战让战马已经有些气喘,但他们无暇休息,马不停蹄地冲向受阻的敌人。
敌人前锋位置遭到三面夹击,凌乱起来。最前面的骑士当即淹没在人群中,后面的人转身逃离。他们身后,一大群手执剑盾的步兵匆匆跑来,试图维持阵线。更远处,大群拿着长矛的兵士正努力调整着队列。
“我们的老熟人,艾博罗步兵。”钱程说。
话音未落,骑卒散向两边,几辆战车当先闯了过来。
一些胆大的人提起标枪,试图阻挡战车。
钱程看到最前的几人,手中的标枪上已经亮起法术的白光。然而战车还未到,后方箭雨已攒射而来,将敌人尽数射翻。
敌人最前方,几个打扮显眼的人约束着士兵,向旁边让开道路,试图躲避战车的冲撞,伺机反击。但战车的位置如鱼鳞般前后交错,躲过第一排也必须直接面对第二排的冲击。
人马俱甲的战士紧随其后,放平长矛,小跑着奔向一片混乱的人群。那些勇敢的敌人徒劳地大吼着挥舞长剑,在战车与甲胄上留下一串火花,又在钢铁入肉声中戛然而止;不那么勇敢的人,则直接转身遁去。
无序的后退很快变成了溃逃。
钱程看着主力骑兵轻而易举地截断了敌人的退路,将他们围在阵线后。
“行了,这回真的结束了。”他对白芷说。
随后,他回过头,再次向传令兵挥舞手臂。这次,传令兵敲响一只大铎,钱程直属的部下随即后退,放敌人向侧后方逃窜,随后才缓缓追逐过去。
“为什么选这个方向?”阿蒂拉问。
“那边,他们有一伙人在和我们迂回的部队纠缠。”钱程说:“我计划驱赶溃兵扰乱敌人,再让追兵与原先部队夹击,将他们击溃。之后,他们就可以继续迂回,袭击敌人后方中军位置。”
“那刚参战的这部分士兵呢?”阿蒂拉问。
“他们需要清理敌人,不能让这些家伙重整。”钱程一边回答,一边看向前方:“而且,他们也赶不上了。”
阿蒂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友军骑卒已经越过先前的战线。敌人进攻的位置在溃退中成了宽阔的突破口,源源不断的后续队伍紧跟着赶来,从这里冲向敌人后方,进而卷向整条阵线。站在这里,能看到西洲人花花绿绿的旗帜从右向左,接二连三地倒下。
“西洲人没有更多队伍去填补缺口了。”阿蒂拉说。
“是啊,不过他们的统帅,肯定还有人保护着。”钱程扬起马鞭,指了指友军士兵:“那些人肯定冲着中军去了,不过从左翼敌我可以纠缠这么久看,敌人精锐还是有些战斗力的。我估计,他们也会被拦住一段时间,让将领和大人物们逃离。”
“然后。”他将马鞭指向右前方,先前迂回队伍所在的位置,接着向左划了个半圆,停在敌人阵后,一片贵族旗帜还未倒下的地方:“我们的人可以趁机从侧后绕过去,堵住那些逃命的家伙。”
第167节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交锋(下)——战争教学
“先前,我和王校尉说,西域卒势单力薄,需要他们冲垮敌人,完成决定性的一击。”钱程收回手,笑着说:“他们觉得这是最容易得到战功的安排,自然同意。不过,到最后,谁能抓住大鱼,就看自己的运气了。”
“原来不止敌人,你把这都考虑到了……”白芷插嘴道。
“没办法,大家辛苦这么久,我身为领头的人,总得给他们谋取些优恤。”钱程回答:“尤其刚才这批人,最累的工作,可都是他们在做。”
“他是校尉,你也是校尉,为什么要请求他?”阿蒂拉问。
“人家是长安那边的校尉,我是西域的校尉,还是个临时凑数的。”钱程摊摊手:“不用心安排下可不行。”
“但先前安排那些人向侧面迂回,是引诱敌人前来攻击这里的弱点吧。”阿蒂拉疑惑道:“听你现在的意思,他们确实是有迂回的任务……到底哪个安排是真的?”
“战场上没有不变的‘真’和‘假’。”钱程利索地回答:“就像我们这里,是因为我听西洲人说,敌人将领经验丰富,才设计了这个圈套,引诱他按照观察的结论,把手里剩余的部队都投入这里。那时他在其他地方无法取得优势,抓住这里的破绽,是翻盘的唯一可能,情急之下,上当的可能性必然很大。”
“不过,如果他并没有这个能力,无法发现我们故意透露的信息,那么那支迂回部队便会真的承担起任务。我会让后方准备的士兵支援他们,沿着小树林方向突破敌人防线,直捣他们腹心。”
“当然,如果那人太过谨慎,只是尽力堵截,我们就会从两个方向牵制他们在这一翼的兵力。”钱程再次比划起来:“等他的士兵逐渐进入战斗,主力会从这里和主战场的衔接处切入,斩断敌人的臂膀。”
“你看,战场形势像流水一样,是不断变化的。”钱程总结道:“虚实不是长久的状态,而态势也是要靠自己在变化中营造出来的。”
“当然,这个计划也有风险。我们常年与匈奴人战斗,散而复聚、聚而复散是作战中的常事。即使如此,能在敌人大军面前从容离开再往来攻击的勇士,全军里也只有这些了。”钱程摇摇头:“这是很危险的任务。”
“你看她刚才的反应就明白了。”他顺手指了指白芷:“战斗中,人的视野并不好,可以看见的,只有周围几个人,并不能看到大局的变化。如果大家都在后退,很容易就会引起不安,导致溃逃。她尚且慌张,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你扯上我干什么。”白芷抱怨道。
“我这不是教育学生么。”钱程理所当然地说:“你也是她师叔一辈,帮忙教教她,有什么问题么?”
白芷想要辩解,钱程却只顾着教导阿蒂拉去了。
“我教给你的只是思路,具体如何去做,还得自己视情况而定。”他叮嘱道。
“这回遇到的,是西洲人的联军。”钱程随手指了指:“如果我们当时直接驱赶溃败的前哨冲击他们主阵,很可能没什么效果。”
“按我这段时间的经验,西洲人的前哨地位不高,战斗力也不足。他们溃逃,反而不会对主力产生太大影响。或许对敌人来说,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他摊摊手:“我们的人毕竟太少。我甚至怀疑,那些溃兵能不能活着经过巴里希督战队……”
“不过其他时候可不是这样。对我们来说,大部分时候,结论得反过来。”
“我们经常和匈奴人交战。匈奴部族来袭,往往是图利。队伍最前,都是轻悍骠勇之徒。他们进攻起来争先恐后,动作很快,但发现情况不妙时,逃的也很迅速。所以,击溃了前锋后,趁势全力进攻,就能把整支队伍打散。”
“至于匈奴本部的主力,又是另一回事了。”钱程说完,看向阿蒂拉:“所以,一定得尽量了解对手,才能做出准确判断。”
“我以往也没想这么多。”阿蒂拉有些不好意思:“我去帮助那些城邦的反叛者作战时,也参加了几场战斗。只要能展开队形,攻击敌人的侧翼,他们很快就开始逃亡了。好像也不用考虑这么多……”
“这样是不行的。”钱程摇摇头:“那个地方,只有西洲人先前挑剩的军官士兵,和临时雇来凑数的佣兵。他们的水平本来就不行。西洲人里并不是没有足够狡猾的家伙,只靠这样是无法保证胜利的。”
“算了,回头再仔细说吧。”他再次眺望远处。
战场中央,敌人正乱哄哄地逃离,各部士兵争先恐后地追击敌人,唯恐放跑了眼前的军功。
钱程打量了片刻,拍了拍阿蒂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