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所以虽然大家都知道它不靠谱，还必须时不时把里面的理论拿来说一下。尽管显得很别扭，但也只能装作没注意了。
实际上，哪怕按它自己的理论，都能推出一些奇怪的结论。
钱程小时候就听人聊过女娲补天的故事。然而按照理论，这传说也有很大问题。
女娲自己是属阴、属地的，按理是该居于下的。女娲没有天那么高，天出了问题，她必须自下而上，来到天穹。按理论，这种行为就是僭越了。
补天的是石头，也是属于地一类的，拿这东西去修补天的漏洞，同样是僭越。按照天人类比的话，相当于尊贵的人出了问题，就从普通人里选一些把他们换掉。这是支持此种理论的人，最忌讳的事情了。
这样下来，矛盾就显而易见。二者之间，肯定得否定一个。所以钱程自己，根本不信这种生造的理论。
当然，类似的推论，他也没敢和白芷她们说就是了。
想来，西洲人研究这些问题，也会面临同样的困境吧。这些东西，十有八九是修道院里面某个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观点的家伙，偷偷塞在这儿的。
他把书放在一边，又向下看了看。那里还有几本讲算术的书，估计是被人一起藏在这里的。
钱程扫了眼其他纸卷，喊来留守的队长。
“告诉将军，就说我请求把这些都留给我。”他吩咐完，又补充道：“其他那些我就不要了。”
说完，他又急匆匆离开了。
到门口等了一会儿，他就收到了回复。上头说，让他们把粮食补充足，然后抓紧进军。据斥候报告，敌人正在试图集结。
钱程随即赶去带队出发。
这时，旁边突然一阵骚动。
钱程回过头，看到那个带路的小领主扛着个鼓囊囊的大布袋，夹着一个小男孩，正匆忙向外跑。几名军吏跟在后面，试图制止他。
他看到钱程，急忙挣扎着跑了过来。
“你干什么啊？”钱程问道。
“我作为向导，也算你们军队的一员。所以我是可以获得自己的一份战利品的。”对方解释道。
“你怎么这么不见外呢？”钱程无语地问。
“这没什么吧。”对方愣了愣，看起来真的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俘虏给俘获自己的人干活，不是挺正常的么。大家都是这样的。我没钱支付赎金，只能先给你卖命。等我把这些战利品卖掉，就可以抵回一部分了……”
他说着，扫了眼队伍里的人其他人，又愣住了。
“不对啊，”他一下没反应过来：“他们不要战利品了？”
“怎么可能。”钱程笑了笑：“我可了解他们了。这些家伙估计多少都揣了些金银币。我看祭坛上的金饰也少了几块，恐怕也都进他们的腰包了。要不是还有仗打，他们估计还得抓俘虏。”
“不过无所谓了。”他摇摇头：“你们这边足额的金币也就和五铢钱差不多重，银币还要轻不少。不会妨碍行进就行……”
“这就行了？”小领主惊讶地说：“也没抢女人？”
“哪有什么女人。”钱程反驳道：“这里除了小男孩就只有羊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对方思考了下，结结巴巴地继续问道：“不让士兵放火抢东西发泄下，你怎么维持军队的？这，这不太可能啊……”
钱程原本不打算理他了，听到这话，又仔细想了想。
这家伙茫然地看着他，大概是真觉得不靠纵火劫掠是无法维持军队的。
“其实很简单。”钱程说：“如果有更宏大的目标，人就不太在乎眼前的小利润了。也就是如此而已。”
“您呢？”对方问。
“一点钱而已。”钱程一副清高的样子：“一般的战利品我还看不上呢。”
小领主思忖了片刻，把麻袋丢在地上。
“这些我不要了。”他直白地说：“后面估计还有不少仗打，我想跟你们干。”
“那些都是和你同一信仰的教友。”钱程指了指西边。
“拉倒吧。”对方显得无所谓：“平时打得最带劲的就是教友了。”
“你不怕神罚什么的么？”钱程有些好奇。
“泥腿子才怕那些。至于大贵族，哪个不是七宗罪犯了多少圈的人。他们都不怕，我怕什么。”小领主理直气壮地说：“反正只要多祈祷，大不了再给教会捐些钱，什么罪行也都能被原谅的。现在这种，都是小事情了。”
钱程一直觉得挺奇怪，他们的信仰里，原谅好像很容易。不过现在显然不是琢磨神学概念的时候。
“我们会占领这里，你就算与我们合作，也不可能再回你的领地当领主了。”钱程最后警告道。
“那种穷地方谁爱要谁要吧。我们那边，常年不回家，去各地专门给大贵族当雇佣兵的小领主都不少。”对方摆摆手：“那里的出产要是真能养活自己，我犯得着冒着危险，跑到路上打劫……我的意思是，征收特别通行税么？”
钱程点点头。
他又低头看了看，小领主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把自己一时忽略了的小男孩松开。
“我听说有支巴里希军队在赶来的路上。”他说：“你知道他们有哪些前进道路可以选择么？”
“啊，那他们一定会沿着主干道去格尔威斯克城。”小领主确信地说。
钱程想不起这个地方。他打探的时间和区域毕竟有限，也没办法面面俱到。
“那里是交通要地么？还是有大仓库在城里？”钱程继续盘问道。
“确实是交通要地。我们这里所有拦路……征税的领主，其实都很眼红那座城。”小领主回答。
“所以，他们是打算赶去控制那里，扼守要道，一边等待援军，一边妨碍我们的机动……”钱程思忖起来。
“不，大人，没那么复杂。”小领主直截了当地说。
“啊？还有什么？”
“格尔威斯克城有这一带最多最好的妓院，所以巴里希老爷们一定会首先去那里。”小领主胸有成竹地说。
“您也说了，有更……额，我不太懂那些深奥的词。”他比划了下，解释道：“总之，有对他们来说更值钱的东西，他们就不会管其他的了。”
钱程环顾四周。
鼎士们刚刚装好炮车，辎重队那里也摇动旗帜，示意已经完成了。
“我们走。”钱程喊来几名亲随，吩咐道：“把斥候都派出去，标清楚敌人的位置和移动速度。再让大家都快点。我们得赶在敌人到达前，在路上解决他们。”
众人应诺，随即跑向各自的位置。
钱程让传令兵吹响号角，整支军队很快再次动了起来。
“行了，别看了！”他敲了下旁边又开始盯着麻袋的小领主：“赶紧走吧！”
“您怎么突然急起来了。”对方不敢抱怨，只好说：“不是说一点钱无所谓么……”
“那可比钱值钱多了。”钱程说完，让随从看住他，快马加鞭地离开了。
第154节 第一百二十一章 故人
几次交战后，钱程的部队暂且后退，开始休整、补充。
无论是为了给之前的日子出口恶气，还是在战场上拿些军功，他们都远远没觉得够。但现在，队伍里的储备已经见底，人和牲畜也已经疲乏，只能交换位置，退到队列中央。
钱程一边继续赶路，一边书写报告。
军队里对文书的管理很细致。这些天，他们使用的箭矢、晶石和其他零零碎碎的消耗品，都得统计之后，再把记录上报。
除此之外，他们在战斗中损坏的武器和甲片，消耗的粮食、生活物资、药品，还有折损的车马驮畜，都得一一记录在案。整个过程十分繁琐，却是没法节省的步骤。
写文书是种日常工作，从将领到士兵都是如此。哪怕只有几个人的哨所，也得写很多东西。
武器军械都要日常检修，检查的结果要写报告；边境时不时就能观察敌情，有时还会发现无视禁令出入境的踪迹，这些也要写报告；甚至像有人请病假，或者想借些东西，都得把各种报告写下来。这些东西上头定期会收，应付起来也很繁琐。
战场只是战斗的一部分，绝大多数工作是在战场外进行的。而且，越重要的工作，花的时间往往也越多。
像他们的武器中，最麻烦的就是弩。各类单人使用的兵器里，如果出十个问题，九个都是它带来的。当然，它的效果也对得起大家费的功夫就是了。
钱程倒不怕写这类东西。不如说，如果不擅长这些，他之前在西域也不会被提拔得这么快了。虽然如此，这东西还是免不了让人觉得麻烦。
至于战果的核查，是上头在管，暂时不用他操心了。
之前的几场战斗，相较而言都不算太紧张。敌人行军速度很慢，戒备也不森严。或者说，他们那种组织军队和安排后勤的方式，就不太可能让速度快起来。
第一次交手，钱程率领部下故伎重演，趁清晨一举攻入了一群巴里希贵族的营地。他们对这种打法驾轻就熟，毕竟和匈奴人交手时，双方相互袭击营地都是家常便饭了。
不过巴里希人营地中的征召士兵和佣兵，明显不打算为了这点收入把性命搭上。至于军队的骨干，那些贵族们，有不少还在酗酒后呼呼大睡。
将军对钱程所部的速度还算满意，虽然钱程总觉得他着急过头了。
钱程攻入的营地里，并没有发现多少存粮。俘虏交代说，他们原本也没有储备粮食的习惯。购买的粮食太贵，也不够用，所以都是有需求了，便随时“就地征发”。
钱程很怀疑，他们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如果抢不来粮食怎么办。不过从结果看，他们要么是真的没考虑过，要么是对后果完全不关心。
而从敌人军营仓库里收缴来的其他军用物资，比之前那个偏僻修道院里都少了不少。
现在，军队里的粮食和物资已经开始吃紧，但骠骑将军依旧坚持要求众人迅速进军。
之前，他和军官们讨论过这次战争的目的。按他转述的说法，朝廷不指望一次就能完全控制这里。但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让收益最大。
双方之前并未接触太多，所以我方可以趁敌人措手不及，将优势发挥到最大。但今后如果再交战，敌人已经对我方有所了解，就无法保证能像这次这么顺利了。
毕竟，西洲人看起来笨拙，但也是从竞争中活下来，最后称霸一个大陆的族群。他们当年，也击败了更古老的文明，才有现在的地位。对待他们，宁可谨慎些，也不能轻敌。
他们确实有最低目标和预定期望。不过，具体能打到哪儿，如何去打，就得看实际发挥了，朝廷和天子并不太管。一路上，随着战事的进行、敌人的调动和物资的消耗，将军的幕僚们一直在进行估算。几支队伍之间，也在不断交流这些问题。
钱程从前锋撤下后，也被喊去问了不少次。进入这片大陆后，上头估计也发现了许多不同之处。他们希望能了解更多详细情况，来更好地应对敌人。
这次进军与之前和匈奴人作战不同，难点不再是捕捉往来飘忽的敌人。虽然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比起在大漠行军，还是简单了不少，也不用担心迷路或者找不到友军的事情。
相反，一路上不断出现的小股敌人，才是妨碍行进速度的主要因素。
钱程不知西洲人到底干了什么，把大半年前，至少看起来还算太平的地方，彻底变成了匪窝。天南地北来的劫匪四处流窜，不少匪徒连自己都衣食无着，只能更加卖命地洗劫别人。
钱程之前招纳的几个当地人，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大多数人，不是冥顽不化地要和异教徒战斗到底，就是坚持自己的奇怪理由，反而谴责钱程他们。甚至有人提出无理要求，还拿神灵威胁他。
这些人连留着的价值都没有，钱程也懒得和他们计较。
而且，这里的人似乎都不善言辞，吓唬人的话翻来覆去就会那一句。哪怕初见到有些惊奇，被不同的人说个几十上百遍，也早就听腻了。
“不用理他们。这些人只会说：‘神会用什么什么惩罚你的！’，除了这句，就没别的东西了。”钱程对殷琼如是说：“我听说第一纪时，有种叫‘复读机’的玩意儿，能不停地重复同一句话。我现在甚至都怀疑，这些教徒全是成精的复读机……”
“放心，我更不会怕这些的。”殷琼哑然失笑。
钱程想了想，深以为然。
现在，殷琼要留下替他的班，为大军指路。钱程则奉命赶去大将军部，报告近期得到的消息和他自己分析的结论。
临出发前，骠骑将军还让他带上一队驮马，顺路取些法术材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