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魔法与东方帝国 第185章

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那时,钱程正作为博士子弟,在长安念书。有好事者,拿着图画,去问他这该叫什么。

“这种形制,是‘大圭’。”钱生回答。

“《周礼》记载,‘大圭长三尺,杼上终葵首。’齐人把‘椎’叫‘终葵’,我的老师常年在齐地,因此可以确认这些。”他解释道:“这器物,就是椎头连在一个收窄的长条上。”

“它也有其他名字。《玉藻》说,天子搢珽,说的也是这种大圭。这礼器,是天子在祭祀时,插在腰间的。”钱生继续说道:“它象征的,是方正的精神,也有不屈的寓意。”

“秦始皇失德,弃置王道。留侯以天子器击之,可以说是能行礼义了。”钱生感慨道:“呜呼!何其文德之盛也。张良之椎,一定会被后世奉为刚正不屈的佳话吧!”

众人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共同在会议上提出,要把这个名字确定下来。

白芷倒觉得他想太多了。“不能把什么都当礼器吧。”她在会上提议道:“这是种兵器……”

“兵器也是礼器。”钱生回道:“礼是一整套制度,而用兵本就是这个制度的一部分,因此才有军礼之说。兴师征伐,是治国的手段,不可能超乎国事之外。”

“而且这种形制由来已久,古时终葵就用在祭祀上了,至今民间还有相关的崇拜。”他补充道:“我认为这样用,没有不妥。”

参与会议的士人纷纷应和,认同他的说法。

白芷之前被族人举荐,来到长安,担任皇帝的侍从和顾问。在各种会议上,她时常要站在皇帝一边,与其他人争论。这工作她完成的不错,外朝官员与各地贤良文学之士,多有在她这里吃了亏,以无言以对收场的。

而她的名声也一直不太好。

诸生见钱生能驳倒她,都显得十分开心。会议很快顺利结束了。

钱生本人倒是有些失神,频繁地来回打量,似乎自己都没料到这种发展。

众人还在兴奋中,簇拥着他一起离开了。

事后,这个名字还是得到了通过。诸生甚至已经开始讨论,大鼎与大圭,哪个更适合用来宣扬王化、昭示礼义。

他们分成两派,时常为此争辩不休。直到现在,还有因此吵架的。

第100节 第七十五章 长安(下)

白芷很快发现,钱程的名声比她想象的还好。而她自己,恐怕有些不容乐观。

她甚至见到有人公开讨论,明明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为什么两人差距这么大。

“纣王和微子,还是兄弟呢。”其中一人瞥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回答。

白芷很容易就听出这话里的多重暗指。也许是环境的影响,她很不喜欢这种比喻。

钱程当初,就干过在山上大谈文、武先王之道的事情,结果和几个狐狸打了一架。

但白芷实在懒得和他们吵。

细想一下,她其实没多大野心。为何来到这里,自己有时都说不太清楚。

钱程就比她主动的多。

自从得到消息,他就一直很高兴。友人来祝贺,他也并不掩饰。

白芷觉得这样太不谦虚,但钱程并不当回事。

“朝廷里就这么多位置,我来占着,总比让庸人、小人占去好。”他理直气壮地说:“学了这么多东西,终归是要用来为天下做点事的,否则不是白花了这么多功夫么。”

“孔子说‘当仁不让’,孟子说‘舍我其谁’。自己能做好的事情却去推诿,是虚伪的行为。”钱程总结道:“如今朝中还算明朗,我去谋求个一展身手的机会,又有什么问题呢。”

“你这才刚刚有点头绪,就这么兴奋。”白芷哭笑不得地说:“如果不用你,你能怎么办?”

“无所谓。”钱程倒是看得开:“器重我我就认真干,不用我我回家教书就是。”

白芷其实一直不太理解他的热情。

她的出身和穿越者带来的知识,让她看待世事,经常隐约有种超脱的感觉;但这二者却又同时隐隐催促她,多少做些什么。

心中的矛盾让她对仕途并不太积极。再说,她原本就可以安稳舒服地过日子,没必要殚精竭虑地谋取官禄。然而皇帝在诸多侍从中,反而对她另眼相看,遇到机要事项,也都让她参与讨论。

白芷和姐姐谈心时,提及过这些想法,想知道她是怎么看待的。

“我们是夏的母族。”姐姐认真地说。

白芷知道这话的份量。

“不过也不用太挂念。”姐姐的语气随即轻松下来:“实在不想干,也没什么。这还得看自己的意愿,不能强求。”

“老实说,我们让你来这里,其一是因为新一辈族人里,你最有能力;其二呢,也是为了给你个方便。”她狡黠地眨眨眼:“你该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了。”

白芷羞涩地低下头。

“说实话,你当初没答应他,我可是吃了一惊。”姐姐摇摇头:“这次千万别放过机会了……”

“那是他太不正经!”白芷红着脸反驳道:“还没十四岁呢,就跑过来说要和我睡觉,还要生……生孩子——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学的这些话。”

姐姐凝神看了她片刻,重重叹了口气。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盯着白芷的双眼:“你可一定要抓紧,到了——”

“到了!”白芷耳边突兀地响起话语声。

脑海中的画面一下消失了。

“苏常侍?我们到了!”

车夫提醒道。

“啊?哦!”白芷略愣了下,回过神来。

今天,她一直有些心神不宁,不知是怎么回事。

她用力摇了摇头,整了整衣装,走出车厢。

这里是太常官署,白芷今天要与此处官员们商议事务。

走上台阶,在门前的台上,她听到两名官员正在讨论什么。

“这回是会稽郡的?”其中一人问:“还是民间祭祀秦始皇的问题么?”

“不是那个了。”另一人回答:“上头的意思,今后就不用去管那件事了。”

对方立刻露出了然地表情,默契地点了点头。

“那这回是什么啊?”他继续问道。

“哎,比秦始皇还麻烦呢。”另一人摇了摇头:“是关于大禹……”

“祭祀大禹能有什么问题?”提问者有些疑惑。

“不是大禹本人,是他夫人。”对方回答。

白芷竖起耳朵,慢下了脚步。

“会稽郡那边,祭祀一位号称神女的女子。按当地说法,此女是治水成功后,上天赐给大禹的。”官员小声说:“——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提问者皱了皱眉头,又很快恢复了情绪。

“此事当真?”

“传得有鼻子有眼,还真不好说。”对方晃着脑袋回答:“会稽郡派人调查,但也无法定夺,所以上报到我们这儿。”

“上头也不会轻易表态的吧。”提问者思忖着答道。

“这种事是扯不清的,还是别掺和最好。”对方点了点头:“不过话说回来,民间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

“是啊。圣贤也是人。大丈夫常年在外辛劳,有这些事情也是正常的……”

白芷僵了一下。她心中的不安感又涌了出来。

守门的卫士奇怪地看向这里,那两名官员也注意到了她。他们远远向这边行了个礼,就匆匆消失在门后。

白芷收了收神,强打精神走进了官署。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她带着一摞案卷,离开了这里。

马车继续行进,返回城外。途中路过一众衙署,正好经过太学门前。

当年钱程就在这里待过。

他有自己的收入,但开销一样不小。长安物价不低,日常的来往也是一笔开支。

两千石以上的官员才有专门的马车,钱程还差得太远。公家的马车平时不能随便用,他也完全承担不起自备马车的开销。实际上,能养匹马,已经让他很满足了。

至于房子更是别想。他一直住在学官的馆舍里。

钱程其实也可以不这么穷,他自己也尝试过。长安的达官贵人,许多都出资供养了大批门客。钱程的第一反应,也是去投靠他们。

当时丞相养士众多,也听说钱程的才华,派人来招揽他。钱程很年轻,想法也简单。正准备答应时,白芷却拦住了他。

后来没多久,丞相败亡,门客椽吏多有受牵连的。钱程也被吓了一跳。

他不敢再去贸然投奔,也不想要白芷的钱,只好这么将就下去。不过之后,他接人待物时,就渐渐成熟起来了。

然而外人并不清楚其中缘由,反而有人夸他不慕权贵。钱程自己出面解释,也止不住言论的流传——大家就是欣赏他这种人,而不喜欢白芷。

皇帝和众儒关系微妙,不喜欢皇帝的,指责她是皇帝的帮凶;对皇帝还算认可的,则干脆把她当作惑乱国君的妖女看待。

他们俩时常往来,众人也不以为意。

“诗经说,泾以渭浊,湜湜其沚。”一位经师声称:“距离再近,清浊的本性也是不会改变的。”

白芷有时很想和这些家伙好好打一架。她性格还算淡泊,这些凡夫俗子只能让她笑笑,而不是愤怒——能把她真惹恼的,也就是钱程了。

但她也会觉得委屈。

儒生们大都精力过剩,行动力也很强。现在最主流的学派支持复仇,不管惹你的是蛮夷还是仇人,砍他总是没错的。因此这些人整天带着剑,时不时就找人单挑。

皇帝和朝廷试图禁止私斗,然而根本管不住。不让他们砍人,这帮人就浑身难受,觉得这实在太不合圣贤之道了。

而且这年头的儒生,事功心很重,砍起外敌也不手软。皇帝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由着他们折腾。

白芷自己也深受其害。

钱程没车,白芷就让他驾着自己的车,带着自己在周围游玩。她很喜欢这种活动。

谁知太学众生听说后,都认定钱生仗义执言,当众驳倒妖女、破坏了她的阴谋。她才故意打压对方,逼他给自己当车夫,来报此耻辱。

到后来,白芷每次和钱程出去玩,后面时常能看到有儒生驾车挟弓,远远跟着,生怕她伺机加害忠良。

马车再次停了下来。

白芷努力驱散了脑海中的回忆。她说服自己,现在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而且,自己在这里做的每件事,都能给前线带来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