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阎ZK
等啊等,等到没有人再听她唱曲,等到木楼上的红绸缎褪了色。
那个男人没能回来。
七娘穿着自己缝好的嫁衣,投了井。
那时候的秋天,下了白茫茫好大的一场雪。
本就褪色的红缎子,白的像是葬礼上的白幡子,在木楼上舞着。
……………………
故事讲完,老人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已经喝了大半。
卫渊手里的茶一点没动。
“这么说……”
他摩挲着茶杯,道:“那男人辜负了她?”
老人擦了擦眼角不知何时出现的泪,道:
“是辜负了她,也没有辜负。”
“他参军了,学生兵。”
“当年抵抗住倭寇发疯的主力,他给七娘写信,写了很多。”
卫渊道:“他为什么不回来?”
老人沉默了下,道:“……因为他死啦,战死的。”
“就差三天,抚恤报告,还有那些信就到了江南,七娘就不用死。”
卫渊沉默,放下茶杯,道:“那些信,我可以看看吗?”
老人点了点头,踉跄着起来,慢慢走回到屋子里,从最显眼的地方取出来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一张灰白的合照,一沓信,字迹劲道,最后面几封被染出了深深的痕迹。
老人将东西递给卫渊:“看吧,看吧,这些故事,总不能忘掉。”
“我死了,也得要有人知道。”
“我啊,还欠着七娘三个响头,想说声抱歉,当时怕死,没能为她开口……”
卫渊接过盒子,看着上面贴着的那个时代的照片,灰白色,一个年轻的书生笑得灿烂,还有羞涩的少女,那是属于他们的过去,这是那厉鬼最后的心结。
只要焚烧化作符水,足以对厉鬼产生巨大伤害。
而若是当着厉鬼的面焚毁,甚至能够让那厉鬼当场精神崩溃。
卫渊耳边响起戚家军军魂的声音,有些迟疑恳求:
“大人……”
卫渊看着那信笺上的文字,里面有热烈的眷恋,还有对未来的期许,有对脚下大地的热爱,他微微点头,嗯了一声,没有将信焚毁的意思,而是小心将盒子收好,调整背后琴盒剑匣到容易出手的角度,再看向那坐回树下的老人,道:
“老先生可还能走动?我想要去看看那春晓楼。”
“这里不是春晓楼吧?”
老人浑浊的双眼看着自己的手,呢喃道:
“这里不是。”
“我也想要去看看那里,最后看一眼。”
“可外头阳光太刺眼,我这身子,也走不动了,我试过很多次,一直走不出这个院子。”
卫渊道:“我搀着您。”
他出去了一会儿,在一家老店里找到一把黑布伞,走了回来,将伞撑开,然后一只手搀扶这老人,老人也用力起身,一下,两下,豁然站起来,卫渊安静看着老人背后那一颗老树,收回左手,从腰间拔出戚家军兵魂寄托的断剑,当做匕首一样反手握着,斩过一段细细的树枝。
树枝晃了晃。
卫渊将断剑收回,搀扶着老人往前走。
推开门。
老人在卫渊搀扶下走了几步,站定了,感慨道:“好久没能走出来了,阳光还是有点毒,不过还好,我还以为我走不动,没想到还能走得这么快,看来是在那小地方待得太久了。”
卫渊支撑着伞,看了看天空。
今天是阴天,浅灰色的乌云压得很低,看不到太阳。
他微微回头,背后老槐树下,木椅之上,老人闭着眼睛。
呼吸已经停止了很久,或许是几天,或许是几个月,或许几年。
回忆老人之前说的话,说他很久都没有走出这个院子,以及还有卧虎腰牌在身,卫渊一进门就知道了老人的状态,所以那一杯茶他并没有喝。
他看着那老人背影。
执念不灭,魂之不散,困于方寸,名为地缚。
但是束缚住魂灵的,究竟是地,还是心中不肯放下的事情?
老人越走越轻松,越走越快。
像是抛下了什么累赘。
卫渊左手背负轻抚琴匣,右手撑伞,迈步走出。
园中有木,名为困,木下有鬼,当为槐。
槐树下,一个模糊的影子,穿着古代的服饰,袖口有槐先生三个字的刺绣,朝着卫渊微微行礼。
吱呀——
木门无风而动,缓缓闭合,将老人的尸体和故事,都封锁在这小小的四合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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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见真身
卫渊举着一把黑布伞,循着老人指路的声音,迈步往前。
快要下雨了,路面上没多少人,空荡荡的,青石板上还透着幽幽的冷意,两侧的建筑古意弥漫。
就像一百多年前的大明。
七拐八拐,走到了还没有来得及开发的老城区,站定了脚步,抬头看过去。
前面是一个园子,正对着大门,是一座三层高的木楼,不难看得出,这里曾经是很风雅的地方,但是现在,一切的风流故事都被风吹雨打刮去了,再加上缺乏管理和检修,看上去有些破败。
“到了,就是这儿了。”
苍老的声音低低感慨。
黑伞下,卫渊低头看着老人,然后看向这一座园子,这里没有那么好近,他拈了一枚柳叶,再一次给自己开眼,能够清楚看到,这一座园子内里先是有一层厚重浓郁的黑气,在外面还有一层浅蓝色的光芒。
不难猜出,是那几位出身微明宗的特殊行动组成员找到了这地方。
却不知怎么,又把七娘所化的厉鬼引来了。
卫渊伸出手,触碰外面的那一层蓝色光芒,能够清楚感觉到心中出现一种想要避开这里的本能,显然是微明宗弟子为了防止有普通民众恰好闯进来所做的准备。
如果强行往里面闯,就会被强行弹出来。
卫渊微微沉吟。
老人却往前两步,稍微走出了黑布伞的范围,感慨道:“回来了啊。”
“我在这儿生活了那么多年,离开了太多年,终于回来了。”
他伸出手,不知为何,那蓝色的光罩,以及这一处地方本身所化的黑色怨气,都没有能够阻拦住他,那尘封的门吱呀声中,缓缓朝着里面打开,隐隐能够看到,正对着大门的一条小道,还有道路两旁的红色灯笼。
老人侧着身子站在门口,微微弯腰,一只手朝着院子里引路,朝着卫渊道:
“卫小哥,进来吧。”
卫渊摸了摸琴盒,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而在他走进木门的一瞬间,背后两扇大门砰得关住,不透进来一丝的光彩,而原本红色的灯笼直接变得惨白,里面透出青绿色的光,照得一路鬼气森森。
隐隐约约传来了唢呐声,传来唱曲儿的声音。
阴气森森。
不像是人喜欢的。
倒像是给鬼听的。
终于要真正面对那正主,卫渊心里反倒沉静下来。
他背着琴匣,手持黑伞,从容不迫,迈步在这小道上走着,两侧鬼灯幽幽。
脚步声回荡。
踏,踏,踏。
………………
符箓悬浮在空中,结成了阵法。
继而以更快的速度烧成灰烬。
周怡半跪在地上,肩膀上止不住流出鲜血,将白衬衫染红,旁边的地上,赵义趴着一动不动,玄一脸色苍白地和纸一样,没了半点血色,勉强挪到了赵义旁边,把他翻过来,在脖子上按了按,面无表情的脸色稍微缓和了点,然后朝着周怡点了点头。
这代表赵义还活着。
他已经没有多说话的力气了。
周怡稍微松了口气,然后看着周围漆黑无光的鬼域,还有隐藏在黑暗当中,被丝丝缕缕夜雾笼罩着的红衣女子,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神色来。
对方不是厉鬼。
这已经是能称为凶灾级别的鬼物。
他们错估了对方的实力。
一进入这里,就被卷入了鬼域里面,提前准备的符箓,法器,对这女子而言也都没有什么用处,没有办法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也无法通过语言干扰到厉鬼的情绪,使得其露出破绽,拼尽全力,甚至于不惜豁出性命去,也只是伤了个分魂。
失败了。
死在这里,并不可怕,但是若让这样凶狠的厉鬼出去的话……
周怡眼底神色再度坚定,抬起手擦过嘴角鲜血,看了一眼玄一。
玄一沉默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