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发条橙之梦
孟正的鼻子上挨了一下狠的。
在被揍的瞬间,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呼吸困难,差点没直接晕过去。
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后,孟正捂着自己的鼻子,难受到眉头止不住抽动。
两道又热又红的鲜血从鼻孔内流淌下来,浓郁得不像话,很快捂着鼻子的手掌就被血浸透了,指缝间全是溢出的殷红液体。
他晕晕乎乎地想要爬起来,结果迎面就看到鞋影飞来,结结实实又是一下,整个人的后脑勺都贴在了地面上。
“这还真是……”
仰面朝天,望着天空的孟正苦笑了一下,声音闷闷地喃喃自语。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说话时的触感很奇怪,他的舌头舔了一圈嘴巴内部,发现除了从鼻腔倒灌的鲜血以外,牙龈的地方同样有血渗出……
不止是鼻子,可能还有一两颗牙齿被直接打掉了。
……年轻人就是不知轻重,下手还真狠。
孟正心中抱怨,他感受着落在自己脸上的温暖和光明,视野中连头顶的太阳都被涂抹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影。
等到男人觉得呼吸没那么难受,再次想要翻身坐起的时候,正好看见徐向阳等人表情严肃地朝他走来。
他们想做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局势貌似已经彻底逆转了。
孟正打量了一圈周围的人,发现所有人都陷入了自顾不暇的境地,不是捂着脑袋面目扭曲,就是僵住不动。
没人能帮到他。
这就是玛丽小姐所说的,某种能干扰邪灵运作的能力吗?看起来强度不弱……不,是厉害过头了,起码是A级以上……
是另一位姑娘做的吧?他想。
高中生年纪的高等灵媒和神媒结伴同行,真是了不得的组合。
等到那个男生走到跟前,孟正用力咳嗽了一声,往旁边的地上吐出一口血沫。在男生开口前,他轻声说道。
“唉,要是和我一起走的话,对你们来说其实是更好的选择啊……”
他倒是没有多少针对徐向阳的羞怒或是愤恨,好像刚刚挨揍的人不是自己一样,只像是觉得很遗憾,并且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懊恼。
“接下来的事情,我就插不了手了。祝你们好运。”
徐向阳在听到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由地愣住了。
这家伙的表情倒不像是在装腔作势……
他正想转身提醒班长大人注意,说不定这群人还留有后手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一股惊人的压迫感自远方的高楼大厦的群落中袅袅升起,脊背上陡然升起一阵恶寒。
光从气势上来看,那无疑是他所感受过的最强大的怪物,甚至……可能比单体的小安还要强大!
而且……来的好快!
起初察觉到的时候,气息还在一公里外;然后下一个呼吸间,它便出现在数百米外;而等他产生惊讶的念头的时候,对方距离他们竟只剩下了区区一条街道!
他张开的嘴巴冻结了。
声音在喉咙里打转,却发不出来。
他转动的瞳孔凝固了。
少年的眼球表面,倒映着在街道对面矗立着的一栋高楼。
一只昆虫正趴在那上面。
长着复眼的头颅,暗黄色的外壳,轻薄透明的翅膀在两侧收拢。
一只昆虫,趴在足有数十米高的楼房外墙上,而隔着一条街道的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原因无它,无非是这头虫的体型非常之巨大,脆弱纤细的黑色触足像是电线般缠绕在窗户上,背后的翅膀若是张开,足以覆盖整条马路。
那是……
——蝉。
第三百三十八章 秋日蝉鸣
蝉。
这是一种据说在盛夏出生,到了秋天就会死去的孱弱生物。
徐向阳并不了解昆虫的区别。楸型虫,蝉,甚至蜚蠊,在他眼里可能区别都不大。
而他之所以能在第一时间分辨出来,是因为……
叫声。
永无止息,不知疲倦的蝉鸣,那是人们记忆中夏天的象征。
听说蝉蛹一般需要在土壤里躲上半年到一年时间,才能钻出地面、变为成虫。甚至有的幼虫会呆上数年之久。
而它们出生以来的唯一目标,这个族群自诞生以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喊叫——不论昼夜,不管是否有人会在意还是觉得厌烦,都要拼尽性命,尽全力地放声高鸣。
起初是微弱的,只在耳畔响起的熙攘响动。像是隔壁厨房烧开了的水壶,“啪嗒啪嗒”响个不停,有人想要去关火,身体却动不了。
徐向阳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被浇筑进了水泥当中,喉咙喊不出声音,四肢做不了动作……
轻柔的空气从鼻尖上流淌而过,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听”,仔细倾听。
那个声音以一股不可抗拒的气势慢慢增强,变得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嘈杂,直至鼓噪耳膜,让他感到心烦意乱——或许,这正是由于他不自觉集中了精力去听的缘故。
但心情越是烦躁,越想要捂住耳朵,就越无法忽视噪音的入侵。
蝉鸣、蝉鸣、蝉鸣。
让人不禁联想到逝去的夏日:空气炙热得窒息,柏油马路上蒸腾的水分像幻影般摇曳着,整座城市有一半躲在树荫下,而孜孜不倦的蝉鸣就像是打开后再没有关上的收音机,没有调准频道的喇叭里传出来的全是杂音。
烦躁,烦躁,不安,烦躁,不安——
他的呼吸正在慢慢变得急促起来,胸膛像是喘不上气那样剧烈起伏着,直直盯着前方的一双眼球正在充盈着大量血液,脸部同样涨红,而他对此好像恍然未觉,只顾瞪着前方。
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逆流暴走,流淌过的地方到处都传来炽热焦躁的感觉。
——然后,他便看见了趴伏在高楼上,收起透明双翅的巨虫。
多么不可思议。
比楼房还要庞大的虫……
伴随着耳畔愈发高昂的鸣叫,他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在一场盛大的交响乐会的舞台中央,周围都是面红耳赤的演奏家们,以着了魔般的疯狂气势吹拉弹奏,乐器合奏时那排山倒海般的响动,直冲云霄,响彻天空,全世界都被淹没在了音乐的海洋中——不,比这种感觉还要夸张,他不是误入舞台的观众,而是趴在单双簧管或是小号长号上一只正随着振片激烈抖动而上下起伏的微不足道的昆虫……
一只昆虫。
一只……昆虫。
一只什么样的虫?
“蝉。”
人的思维一片空白。
徐向阳充血的大脑里,只剩下这一个字、一个词。
可怕的声音、可怕的光景、可怕的精神异常。
但任何一种异常现象,对于徐向阳来说,就像是一道海浪卷起拍打在了礁岸边上,最后碎成漫天玉屑,似层层雪花堆叠倾覆,而岩石依旧岿然不动,无论当时看起来有多么惊人、多么澎湃、多么气势汹汹,等拍到自己身上时……也只剩下了掠过眼前的震撼而已。
所以,徐向阳在亲眼目睹蝉的身影,打了个激灵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他连忙扭过头去,看到竺清月和林星洁两人全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马路对面,正一副面色恍惚的样子,赶紧伸出手去,拽拽两位女孩的胳膊、揉揉她们的小手,想要让姑娘们清醒过来。
“啊,这……”
在徐向阳开始考虑是不是要拿巴掌扇脸以前,林星洁脸蛋涨红,及时回过神来。
“不、不好意思。”
她轻声道着歉。
“那是某种制造幻觉的能力吗?感觉和清月的那个飞蛾不太像……我们可能只是被震慑住了。”
“唉,要人盯着一头巨大的昆虫看也太奇怪了,只会让人觉得恶心反胃吧。如果对方的能力是制造幻觉的话,我希望能看到更加真实和美好,某种更加像是梦的东西。”
班长大人同样已经回过神来,她微微叹息着,似乎是觉得很遗憾。
“比如,我们三人在床上颠鸾倒——”
“你给我闭嘴吧!”
林星洁已经是第二次这么抱怨,这次不但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巴,还顺手挠起了她的胳肢窝,免得那张不安分的樱桃小嘴里再蹦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荤段子。
“……所以,你们和我一样,也看见了那只对面房子上的蝉?”
此时的情况与往日迥异,就连平日里看得津津有味的漂亮姑娘们间的嬉戏打闹都无法夺走徐向阳的注意力,他依然眉头紧锁,指向街道对面的方向,于是两人跟着他手指的方向一起看去。
那只巨大的虫依然安静地趴在那里,并没有因为年轻人们的意识清醒而消失。
“是啊,能看得见。都变得那么大了,想要真正忽视都很难。”
本来还笑得很开心的班长大人,慢慢收敛起了笑容,而长发姑娘则是抿紧唇瓣,表情紧绷。
蝉鸣声倒是不像刚才那么响了,但它依旧存在,在空无一人的停车场和街道上空盘桓,仿佛世界本就该如此运作,所有人都渐渐习惯了这种单调的噪音掺杂到背景音中……
但现在是秋天、是深秋,真正的蝉鸣本该随季节变迁一起消逝了。
“看上去……”
竺清月朝那只虫伸出手。
她先用手掌遮挡住巨蝉的身影,再慢慢分开手掌,沿着手指间的缝隙往前看。
遮挡大楼的虫依然存在。
“更像是实实在在的生物。”
“我也这样想,不是普通的幻觉。”徐向阳叹了口气,“可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这样的场景未免太超现实了点。”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
班长大人开始在旁边低声喃喃。徐向阳思考片刻,才理解她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这是卡夫卡的《变形记》开头,讲述的是一个男人早上醒来后变成大甲虫的故事。
至于为什么?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只有荒诞。
这与他们现在的心情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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