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90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彼得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打光了国库,变革的国内几乎要崩溃,好容易迁都到了彼得堡,就为了离欧洲更近一些可以继续西化。

而迁都莫斯科,等同于彼得数十年的苦心全都化为乌有。莫斯科被旧贵族把持着,那些人不会继续支持西化的。

不西化,对俄国而言意味着沉沦。

既然汉尼拔在乎这个,刘钰就继续说道:“我有一个推断,你看看是不是合理。”

“彼得二世今年才12岁。但他终究是彼得的孙子,或许长大后会把权力从枢密院的那些公爵手里夺回。或许,他很快就会死,死于一场奇怪的疾病、亦或是一次狩猎事故。这种事,你既然在各国的宫廷都游历过,我想应该不会意外。”

“他一死,枢密院的公爵伯爵们,当然不会篡夺沙皇之位,但却可以扶植一个他们可以操控的人——比如,某些嫁到外国的女人,在俄国没有任何的根基。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呢?”

在汉尼拔身上,用不到脸色突变这个词,因为太黑。可是刘钰的话,却让汉尼拔双手微抖,这是可以直观发现的变化。

汉尼拔在奥斯曼当过奴隶,又跟着彼得许久,这两个‘自称罗马’的继承人都有政变的传统,他确信刘钰的话并不是顺口胡说,而是有极大的可能。

如果说彼得二世因为父亲的死,或许对改革充满恶意,但终究还有一些变数。

如果……如果真像刘钰说的那样,让彼得二世死于一场奇怪的疾病、打猎事故,从外国找一个有血统的女人回来,枢密院的那些人完全有可能彻底控制住俄国的政局。

让沙皇做一个吉祥物,真正的政策由枢密院制定,一旦政策由枢密院的那群旧党贵族制定,所有的改革都将停滞,甚至退后。

刘钰之前和萨瓦伯爵聊了许多俄国的事,问了不少。他大约知道,汉尼拔属于是西法党的,但是汉尼拔支持谁,这个就很难说。

汉尼拔肯定是忠于彼得,但是是否忠于叶卡捷琳娜一世的子嗣?毕竟从萨瓦伯爵的嘴里可以知道,俄国的那些旧党们对叶卡捷琳娜一世并不满意,没有半分的尊重,背地里称呼她为女仆、外国表子、军妓……

趁着汉尼拔心情激荡的时机,刘钰趁热打铁试探道:“或许,唯一能够继承彼得大帝遗志、带领俄国走向改革的继承者,只有伊丽莎白公主了。”

听刘钰说到那个名字,汉尼拔有些激动,第一次主动附和了刘钰的话。

“是的,是的。只有她,能够继承父亲的遗志,作为正统的继承人,带领俄罗斯走向辉煌。”

汉尼拔不但说的激动,眼神也变得比之前有光彩的多,灵动起来。

刘钰听着这味儿有点不对,心道你不是对你的干妹妹有什么想法吧?

“听说她很美丽,是这样吗?”

汉尼拔的嘴角露出了一副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的微笑,眼睛斜着向上看向虚空,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是的,很美丽,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和陛下从国外回来,公主殿下穿着一身华丽的礼服,优雅而又活泼地前来迎接。如果您见到了那一幕,一定会被她的魅力倾倒。她是那样的活泼,舞会里她总是最闪耀的,就像是夏天燃在涅瓦河边的灯烛,所有的飞虫都围着她旋转……”

汉尼拔还在那用各种词汇描述着那位公主,刘钰对此颇为不屑,心想一个臂上能走马、拿着三十斤的元帅权杖做平举的“龙骑兵”样的女人,会生出什么样的女儿?你们这审美观,绝逼有问题。

越听越有种感觉,汉尼拔所在乎的……恐怕这个干妹妹,要排在俄罗斯的前面。

于是在汉尼拔的回忆达到最甜美的那一刻,刘钰也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可惜了。这么美丽的女人,可惜了。”

“可惜?”

“是啊。我刚才不是推断了吗?枢密院的旧党们很可能会让彼得二世死于一场意外,然后挑选一个容易的控制的、在俄国没有根基的女人来登基。因为,罗曼诺夫家族的男丁,没有了。你觉得,枢密院的旧党们,会选择让你认为可以继续改革的伊丽莎白公主登基吗?”

刚刚回忆到最美好的一刻被刘钰打断,又说到最肮脏的政治,汉尼拔有些呆滞。

“据我所知,有继承权的,还有三个人。一个是伊丽莎白,一个是伊丽莎白的姐姐,但听萨瓦伯爵说她已经重病,或许很难熬过今年冬天。再往后,就是彼得的侄女、伊凡五世的女儿,库尔兰公国的寡妇,安娜。你觉得,枢密院会选择有许多人拥护的伊丽莎白?还是会选择在俄国毫无根基甚至无人认识只有血统的安娜?”

这种简单的政治,汉尼拔当然明白。虽然真相残酷,却也不得不承认刘钰的推断。

“会选择安娜的。”

“是啊,会选择安娜的。安娜是个寡妇,她会怎么对待有继承权、对她的位子有威胁的伊丽莎白呢?”

说到这里,刘钰叹了口气,似乎装作很在意。

“到时候,伊丽莎白肯定会被关进修道院。每一天都站在窗口,她唯一的乐趣就是盼着有一只鸟能够飞到窗口,叫几声,让她知道外面是有生机的;或许她还保留着你初见她时的那套礼服,但是在幽暗的修道院里,却没人做她的舞伴,只能穿着那套礼服自己孤独的舞蹈。黑色的老鼠、床上的臭虫,是她舞姿的唯一观众。”

“漆黑的夜里,她会独自歌唱,然后哭泣。会把自己的头发在烛光下扰动,用影子当唯一的伙伴。”

“阴暗潮湿的修道院里,只有老鼠的叫声。或许有一天,窗外的那只鸟死了,她和外面生机世界唯一的联系……”

“不!”

汉尼拔忍不住叫了一声,手里的鹅毛笔被折断,桌上的纸被他揉成一团,死死地捏在手心里。

“请不要再说了!请您不要再说下去了!”

急促的呼吸让汉尼拔喊的有些嘶声力竭,扔掉手里的纸团,死死地抱住了脑袋,双眼有些通红。

但刘钰的嘴根本没停,老鼠、臭虫、发狂、守望、用指甲挠门、唠叨着等待飞鸟落窗……各种各样的场景化成语言,一句句地往汉尼拔的耳朵里钻。

就在汉尼拔忍不住捏紧了拳头,要和刘钰打一架的时候。刘钰趁着汉尼拔站起来还未挥拳的瞬间,淡淡道:“我们做个交易吧。”

愕然的汉尼拔愣住了,已经握紧的拳头逐渐松开,之前狂热的冲动渐渐消散,他也恢复了一些清醒。

“大顺不是俄国,大顺到处都是出海口。所以,大顺的未来,在东南亚。对于西伯利亚,应该是没有欲望的。”

“俄国的变革,对大顺而言是喜闻乐见的。就算俄国变强大了,也难以抗拒自然的伟力,不可能把足够的士兵穿越西伯利亚来和大顺打仗。反过来也一样。大顺希望一个对欧洲保持野心的俄国。”

半真半假地说完了公事,微微消解了汉尼拔清醒后的一丁点戒心,然后说道:“被俘的哥萨克,你可以掌控他们。如果有一天时机来临,我们可以释放你们回去。而你,可以带着这些哥萨克,去守护你想守护的一切。甚至,到时候可以给予你一定的金钱援助。”

“你可以组建你的护庇骑士团,去拯救你的公主。像个骑士小说里的故事一样。”

刚刚经历了刘钰描述的噩梦,汉尼拔心里燃起了希望的光,但还保持着最后的冷静。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刘钰指了指汉尼拔的脑袋。

“这一切。”

“你在法国军校学到的一切。”

第103章 浩然正气

汉尼拔没有立刻同意,也没有怒斥反对,而是选择了沉默。

刘钰知道沉默意味着什么,所以不再多说,道别告辞。

之后几日,为了让汉尼拔知道女人疯起来有多可怕,他很“贴心”地将《史记》吕太后本纪中“人彘”的内容,翻译了出来,送给了汉尼拔。

俄罗斯此时仍旧野蛮,甚至还有车裂这样的刑罚,刘钰相信他添油加醋翻译的“戚夫人之死”一定会给汉尼拔带来极大的触动。

当他拿着靠闭门造车一直难以理解和想象的“骑兵冲锋变阵和撤退”问题来问汉尼拔的时候,汉尼拔终于开口做了回答。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刘钰虽然不懂,但也是真正在战场上磨砺过一年多的人,听汉尼拔说完,自己对照了一下,可以确信不是假的。

既然汉尼拔开了口,剩下的就好办了。

他又可以随便出入这些关押罗刹人的地方,想必这里的军官也向上面汇报了,既然皇帝没有说不允许,那就是默许了。

每天在武德宫里上一阵课,和同窗们拉拉关系。中午就去汉尼拔那里,学习一下法国军校的骑兵阵型和口令。下午去教馒头拉丁文和几何算数,日子过得极为充实。

“在钝角三角形中,钝角所对边上的正方形比夹钝角的两边上的正方形的和还大一个矩形的二倍,即由一锐角向对边的延长线做垂线,垂足到钝角之间一段与另一段所够成的矩形……”

小屋内,刘钰正在给馒头讲解着余弦定理。

感念着徐光启的翻译,让这些闪耀着人类思维精华的公式,不因信仰、语言和传统的区别而有变化。

馒头听的很认真,之前多少有一点底子,理解起来不算难。

正准备留下今天的练习题时,就听到小屋外面有人高声叫嚷。

“奸贼刘钰,出来!”

叫喊声刚停,就听到外面小院的门被砸开的声音,呼啦啦冲过来六七个人。

这些人都穿着青色圆领襕衫,头戴方巾。按说他们的身份算不得举人,可一个个又不肯戴秀才才戴的儒巾,七个人朝着小院里面就冲来。

刘钰和馒头也是上过战场的,馒头下意识地就要抽刀,被刘钰一巴掌拍下。

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不对。又怕馒头出手不知轻重,提着椅子万一打死了人,只怕不好交代,也椅子也不准用。

两个人跳了出去,馒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横着膀子就冲到了对面的人堆里,抓着一个穿襕衫的年轻人就使了个绊子压到了地上。

“先生先走!喊人去!”

小时候馒头跟着刘钰在族学里开蒙的时候,也没少打过架,当然知道打架的技巧,逮着一个就狠揍,又怕日后面上不好看,也不打脸,只是朝着肋骨等处用力猛砸。

刘钰虽不知道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但看这架势也能猜出一些,听馒头一喊,双腿发力朝着墙头一撑,翻过墙头就往武德宫那边跑。

小院里,陈震等人虽是打过架,可经验并不丰富。这时候正是正午,街上正是人多的时候,刚才在门外喊了一嗓子已经围过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就想着把刘钰拖出去,当着众人的面暴打一顿,叫人知道这是个辱没天朝颜面的奸贼。

可真打起来,馒头直接扑倒了一个狠捶,陈震等人顿时没了主意。几个人就去拉扯馒头,完全顾不上追翻墙逃走的刘钰,更知道提前在外面布置几个人手。

然而馒头双腿夹着那个国子监生的腰,把脸往对方胸膛上一贴,就是拿手肘猛击那书生的肋骨。那国子监声吃痛,忍不住惨叫,更让陈震等人不知所措,只能拼力去把馒头拉开。或是饱以老拳,去捶馒头的背,只是咚咚作响,却远不如上过战场的馒头用手肘猛击身下人肋骨剧痛。

刘钰跳出院墙,发现街上已经围了一群人。几个人在那磕着葵花籽看热闹,一看刘钰的衣衫,几个胆大的就喊道:“可是国子监和武德宫又打起来了?”

显然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刘钰骂了一声,一溜烟跑到了武德宫。

守卫的见刘钰神色匆匆,正要斥责,一看是穿着勋卫锦服的刘钰,顿时闭了嘴。

“来人啊!国子监的和咱们的人打起来了!”

扯着嗓子这么一喊,几个正在那练骑射的一听,匆匆跑过来,一看是刘钰,更是来了精神。

自从刘钰从北边回来,在武德宫里是独一份的还未学成就有了勋位的学子,自是赢来了不少尊重。即便以前那些多看不起勋贵子弟的,也对刘钰高看了几分。

跟着刘钰一喊,那些本就不怕闹事的公侯子弟纷纷冲了出来。武德宫下舍正在读书的一些人也都围过来,喊道:“在哪呢?”

“走!”

呼啦啦吆喝了六七十号人,后面的人也都赶紧跟上。

武德宫就和国子监隔了一条街,刘钰住的小屋也在这里不远,六十多号人往外一走,旁边看热闹的纷纷让路,知道今日又有热闹看了。甚至一些人已经开始吆喝赌局了。

冲到小院的时候,里面的厮打刚刚结束。

馒头的发髻被扯开,脸上被国子监的学子挠了几道血痕,鼻子也被打出了血。被那几个人掀翻在地,正用脚猛踢。

馒头的旁边躺着一个国子监生,襕衫未碎,可是肋骨八成是折了,躺在地上杀猪似的叫。

刘钰恨得牙根痒痒,这时候人手既多,拿出战场上的气势,吩咐几个人把守住了院墙,自己带着十几个人冲进院子。

离着老远就飞起一脚,把一个正在那殴打馒头的国子监生踢出去老远。其余人也都围上来,拿出武德宫里摔跤举石锁的本事,顷刻间就把那六个没躺下的人抓住。

“没事吧?”

“没事,先生。”

馒头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被指甲划破的脸,站到了刘钰旁边。

被抓住的人中有人喊道:“以奴仆之身而殴国子,这是大罪!纵然翼国公府蛮横无理,庇护家奴,我等……”

啪!

馒头冲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抽的那个人的半边脸直接青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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