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889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而且鉴于湖北太远,经常会出现诸如“沉船补斤”、“淹销补运”之类的糊弄傻子的情况。明知是糊弄傻子,还得捏着鼻子认了,只要别干的太过分就行。

朝廷手里也没盐,也没运输能力,不捏着鼻子认,非要明察秋毫,明天就得给你弄出来个“百姓无盐、民怨沸腾”。

然而刘钰这时候却不提湖北的事,而是进言道:“陛下,臣以为,江西暂时无需考虑。”

“哦?卿言何意?”

刘钰忙道:“臣以为,江西要改,就要大改。小改之下,折腾来折腾去,反倒麻烦。”

“而且,不管是四川井盐、还是东海晒盐,实质上本朝已经通过发展技术,解决了历朝历代都困扰的‘生产不足’问题。”

“既然和历朝历代的情况都不同了,臣以为,这盐最好就是在生产端收税。”

“只要大型井盐工厂、大型晒盐工厂发展起来,即便在生产端收税,私盐也必死无疑。”

“臣以淮北晒盐大厂为例,就算直接在生产端征税,也比不征税的淮南盐便宜。”

“所以,既然如此,朝廷应该一改历朝之经验,设置盐政总管。直接隶属于户政府,协调各处盐政。”

“至于盐区划分之事,这就是日后设置盐政总管该规划的事了。”

“而要不要这么改,这么改行不行,淮北的橘子到了淮南是不是仍是橘子,还是要来一场试点改革。毕竟盐政事大,乃朝廷重要税源。”

“牵扯之大,要改就要大改。大改到底能不能行,正要明证。既然江西不足以为证,那除了江西,淮南盐区各地,随便选。”

他把话这么一怼,所剩的选项就更少了。

他底气满满,反对的再傻,也不可能说,哎,那你先在江苏、安徽试试。

那样的话,还不如直接放弃抵抗,任其改革就是了。

江苏、安徽是送的。江西压根就是个坑。那剩下的地方也就真的呼之欲出了。

现在反改革派已经被刘钰逼到了墙角。

拿盐户说事,刘钰在搞垦荒,试验性的垦荒颇见成效。淮南盐政改革,道德制高点的“小民生存”,其实已经被刘钰掐住了。

拿效果说事,淮北盐改,贪废运河之功为盐改之力,淮北的官盐销售额明年稳定下来翻倍是定了。

现在唯一能拿出来说事的,也就剩下偏远地区的盐市场稳定了。

皇帝便趁势问道:“既然兴国公由此信心,那么江西盐政事,暂且先不动。诸卿还有什么说法?”

半晌,也没人说话,皇帝便道:“如此,成功与否,看两件事即可。”

“其一,百姓是否得利?所吃之盐,是否降价?所需之盐,是否满足?”

“其二,以过去数年湖北官盐之实效额,相对改革之后销售额之比。”

“除此之外,既说淮南垦荒,那么垦荒和盐政相辅相成。”

“那就还要加上一条,要保证淮南盐户生存。诸卿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群臣中,林敏站出来道:“陛下,臣有话说。”

得到皇帝允许后,林敏咬咬牙道:“凡所改革,必有得利者、必有失利者。”

“兴国公若行改革,变路线、变法度,变生产地。所牵扯者,又何止盐户?”

“除去盐户,依托盐商为生者,何止十万?又兼其父母妻子,不下五六十万。”

“地方府尹,州牧、县令,均无手段处理此事。此前所未有之变。”

“此事,必要公卿出镇,总领全局。否则,单单考评一项,便使官员胆怯心惊。”

“其中痛处,必要朝廷拨银以暂缓。朝廷拨银,又必不可分诸州府,必要有人总管、规划。”

“臣斗胆直言,谁出镇总领,谁担此责任。非公卿身份,镇不住、担不动。臣为两淮盐政使、江苏节度使,但臣反对兴国公的变法手段。国公执意要行,国公总领担责。”

“臣不贪其功,但亦要权责分明。虎兕出于柙,典守之责也。可若因变法,而至淮、扬衰败,典守之责乎?”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政不通。”

林敏知道在朝会上这么讲,是不太好听的。

但他也没办法了。

当初在船上,刘钰试探的那几句话,把他吓到了。

他倒不是怂了,而是明白自己已经被皇帝给坑了。

这时候这边的事就必须要办成了,所以需要一个授权。

他是改革派,但改革的设想可绝对不是按刘钰那么改。

很明显的,照着刘钰之前明里暗里的那些言论,只怕这次改革非要出大事不可。

这事和废运河可不一样。废运河,不但流血了,而且流的还不少,单单是各路香教无为白莲,就抓起来不少人。

但,废运河是皇帝直接背锅的。

那是皇帝拿着东北、西北、日本的几场大胜的威望,在赌。

没这几场威望压阵,皇帝都背不动。

林敏这样的改革派之前跳的太厉害。结果真办事的时候,发现自己以为已经是很激进的改革了,到头来其实只是个弟弟……哪个之前在朝堂里嗷嗷喊着改革的人,想过要直接废掉淮南的盐业,搞经济转型种棉花?

这也太吓人了。

既然已经被皇帝给坑了,这时候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要让刘钰名正言顺,否则和地方势力地方官的扯皮都扯不起。

第745章 坐庄(上)

林敏说刘钰手段粗暴,这也不是啥忌讳,朝堂上哪个不知?

皇帝压根不是很在意这些,皇帝嘛,搁后世的标准,有一个算一个,枪毙都不冤。

前朝宪宗给于谦平反,评价算还行的,《宪宗实录》不也记录过【率汉、鞑官军,分路抚捕……时流民有自洪武以来,家业延子孙,未尝为恶者。兵入,尽草薙之……】

草薙禽狝,草薙者,割草也,茅草要过火嘛。这么干不也因此大功,授太子太保、谥襄毅。

大顺也快了,贸易中心改变加土客矛盾的岭南,早晚要出事。

之前刘钰顶着50%的死亡率往南洋送人,这罪恶也差毬不多了。

刘钰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醒,大顺新兴资本家的总后台、总头目、总黑手。

正因为他相信自己根本解决不了土地问题,自上而下的改革必然是不彻底的,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便只能创造条件、营造基础,等待将来觉醒的人民用澎湃的力量高举义旗,新阶级领导下抛弃小农局限性的枷锁,把李家王朝和旧时代一起埋葬,解决最终的土地问题,靠着之前积累的底子完成工业化。

皇帝对其自己的定位也非常清楚,封建头子。

如今是新顺,是高悬霸主鞭的黑手;可不是当年反抗时候漫卷的农奴戟。

皇帝还能听不明白林敏的潜台词是什么?既要改革,扬州数万甚至可能十数万依托盐业为生的人,生计生活都会受到巨大的影响。

朝廷又没足够的钱,保证他们的生活和以前一样不下滑,肯定是要出事的。

皇帝知道刘钰的“五年平淮”计划,对于废盐垦荒一事,在淮北盐业改革大获成功之后,皇帝已经坚定了想法。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皇帝现在花惯了海关、贸易带来的金银,让他缩手已经很难了。

大顺这几年的正经收入,不包括抄家、报效什么的,但要算上内帑收入,土地税所占的比例,已经逐年降低,如今只占到70%左右了。盐税配那些关税、乱七八糟的买扑费什么的,占了剩下的。

这倒不能证明大顺的工商业在总生产中的占比已经很高,只能证明大顺的土地制度极端不合理,土地税收根本收不上来多少。

况且,现在棉花问题,也确实成为制约大顺向东北移民的重要问题了。

东北不是西域,种不了棉花。

海参崴那边之前报了个好消息,说是用日本的白毛稻红毛稻改良,已经可以尝试在东北种大米了。

当时以“祥瑞嘉禾”名义送来的消息,皇帝还有点不太相信。命人去彻查之后,才意识到,那破地方居然真的能种大米?

大喜过望。

这可是件大事。

之前过了松辽分水岭再往北,其实是种不了玉米的,之前尝试过,种植失败。

而刘钰向北扩张,靠的是抓的哥萨克,推广的种黑麦。

基本上是靠着黑麦和土豆,在往北挤。

几十年前,在遥远的美洲,发生过一件事,叫塞勒姆女巫审判案。

大顺在向北扩张之后,因为依靠黑麦和土豆,也发生了类似的事件。当然不叫女巫,而是类似于大仙上身之类的,弄得人心惶惶。

原因都差不多,黑麦麦角毒素中毒,幻觉加癫狂痉挛。这玩意儿就算有人解释,用处也不大,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吃黑麦,要是能吃大米就最好了。

大喜过望之后,皇帝又迅速转入了担忧。要是能种大米……高兴之余,还要抓紧时间往北边移民,堵死朝鲜那边向北扩张、逃亡的路。

朝鲜人可也是会种大米的。

前朝的教训让皇帝至今心有余悸,绝对不允许再出现类似的女真崛起事件。

而要往北方继续移民,既需要大量的棉花,而且是便宜的、能够方便运输到海边港口城市的棉花。

伴随着江南商品经济的发展,东北地区也被带动起来了。

松辽分水岭以南,围绕着大豆、小麦等粮食贸易,一条依托辽河与海运为运输方式的、粮食商品化的经济带已经逐渐建立起来。

从通江子到营口,号称“八百里间,帆樯衔接,艨艟万艘”,涌现出一系列的城镇。

虽然这些城镇修的地方,都在河边,铁路时代一开启,现在兴盛的这些城镇就会如此时的淮安扬州一样经历衰落。但此时嘛,水运还是唯一站得稳的大宗贸易品的运输方式。

夏季行船、冬季利用水面结冰做免费天然的高速公路,配上新作物的种植、棉花普及、江苏工商业发展、日本开埠等等,松辽分水岭以南,已经基本彻底成为大顺的基本盘了。

而松辽分水岭以北,大顺按照刘钰的思路,走的是海运“画地为牢”的方式,沿着河流一点点先把海边、河口等地占了。

经过这些年的移民,移民的成本已经大大降低。

人去了,可以给人做雇工、做长工,或者做佃户,人口越多,移民成本也就越低。

不是每个人都能穿得起貂的。

棉布配棉花做的袄裤,才是移民的主流装备,而三五斤棉花才能塞一条稍微能御寒的棉裤,一亩地现在也就产个十几斤棉花。

大顺之前多方征讨,朝鲜、日本相继有限度的开埠。而不管是朝鲜,还是日本,都是没法种棉花的。

东北移民的需求、朝鲜日本对棉布的需求、松江府海外出口的需求,都使得大顺急需一个棉花产地。

大顺从荷兰人那接手南洋后,大顺的棉布要迅速挤占印度棉布的市场,这也使得棉花需求激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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