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821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无为教,如果用基督教那一套东西来套的话,可以类比于“禅宗的圣象破坏派”,认为汉家佛教搞偶像崇拜,无为教反对诵经念佛,认为那是形式过重,教义的一个核心就是“不立像、不诵经”,认为佛教搞偶像崇拜和念经是“执着色相”,是异端。

本来一开始也算不上邪教。

创始人是明中期的佛教徒,读了佛经之后,认为“彼国、来世之说纯粹放屁”,提出了:在世间做善事,最多也就得到好点的重生,但依旧还是无尽的苦难轮回。

道在心中,不在偶像上,不在仪式上。只要心中觉悟,则就可以得到救赎。

因为认为“敬香礼佛”之类的仪式,都是“有为法”。

故而自己这一套“信在心中”,自称为“无为教”。

不立文字,不设偶像,不设仪式,不需要会念经,不需要认字,要靠心中的信和顿悟。

应该说,也算是宗教改革新教的路子,把教义的解释权从教会手里交给每个人,信则称义。

显然,这种不需要门槛、不需要认字、甚至不需要仪式和偶像的套路,最容易传播的地方,当然就是运河两岸的大量漕工了。

只不过,二百年过去,渐渐变了味,从一开始的改革式佛道融合,现在逐渐成为了帮派组织。

原本批判的白莲教的那一套,也融合进了这里面,立出来了新的偶像无生老母、无极圣祖等。

而且一开始立教的时候,是狂喷白莲教的。结果现在,直接融合了。

因为……没有正统教义,那么就没有异端异教,啥都能融,甚至还出现了以陆王心学为基础的新无为教派别,号称要搞“儒释道白莲无为五教合流”。

教义这东西,甭管多好,听听就罢了。第一代无为教的祖师应该没啥问题,教义也好,思想也罢,算是一种思想解放。但后续开始就直接自封教主,设置教阶,开坛做法,重立偶像,从教主直接化身大地主,靠收的香火钱份子钱,买房子买地做买卖贩私盐。

如今信徒日多,帮派成员逐渐垄断了运河的食盐走私业,靠着有组织地贩卖走私盐,成为了运河沿岸从京城到江苏首屈一指的大型帮派组织。

朝廷之前又不是瞎子。

之前不动他们,现在动他们,只是因为运河被废了,这样的帮派组织不会对朝廷的漕运产生巨大威胁了——如果运河还是京畿粮食命脉的时候,大顺朝廷可不敢这么对待这些教众,只怕抓住教首,也就关几天便放了。

甚至出现过教内女巫说监狱里关着的教首是弥勒佛转世,而组织教众攻打县城劫狱这样的事。朝廷也只能把起事的人处置一番,不敢搞清洗,怕闹得太大,影响漕运。比起后来禁天主教时候的烧、砍秘密传教士,不可同日而语。

漕运就是朝廷的卵和蛋,谁捏在手里,都能和朝廷讨价还价。

第677章 决胜千里之外(四)

运河被废,是皇帝能够清理运河帮派的基础。

但让皇帝直接调动西域轮戍的驻军,动用特务组织孩儿军来抓捕,则是出于另外两个因素考虑。

一个是现在。

一个是将来。

考虑现在,是说运河被废,大量的人失去了工作。

朝廷可以安置一部分人,但剩下一部分人是无法满足的——比如帮派运私盐,这种暗戳戳的利润,朝廷的安置能让这些人满意吗?

起事倒是不怕。

怕的是有组织的起事。

就算是这些漕工朝廷不管,真的起事了,没有人组织的话,也就是旋起旋灭的命运。

可有无为教这样的组织,那就不一样了。

所以,与其等着这些人组织起来起事,不如先下手为强。

抓起来一批骨干,再把剩下的那些逼反,反正朝廷现在也不怕运河糜烂,爱烂不烂,漕米也不走运河了,怕啥。

还走运河的话,那叫天下震动。

不走运河的话,那最多也就叫民变,每年这等规模的民变多了去了。

考虑将来,是说大量的漕工被分流成了两个部分。

一部分,被招纳进了“厢军”,做专门的工程兵部队,修筑水利等。

另一部分,河运被废,海运兴起,肯定会自发地向天津、上海涌入,这是如今态势下海运兴起后南北方最重要的两个港口。

对进入厢军的那部分,要查出来里面的高阶教徒,防止在军中传教。

而对走天津、上海的那部分人,更要把无为教的组织瓦解掉,因为天津和上海已经是朝廷的钱袋子和米仓了。

天津关系到江南的物资转运。

松江关系到江南财税。

朝廷不能允许运河被废后,这种漕运产生的帮派文化,在天津和松江府生根。

大顺这边的手段如此暴力,大量判处死刑的缘故,也是因为实在不好处理:流放到南洋,让他们在南洋生根?再说也没钱流放,索性杀了了事。

如今,距离这场让运河两岸不少地方哭声震天、多家戴孝的风波,已经过去了几个月。

长芦盐场的很多百姓,根本不是无为教的教徒,却也对朝廷满是怨言,牢骚颇多那都算是良民了,更多的是恨朝廷入骨,甚至编排出了不少段子来讽刺皇帝。

无他。

利益使然。

运河被废,长芦盐最重要的走私渠道被切断,生活变得困苦那是肉眼可见的。

盐商的手段高超,压价、放贷,靠卖正规盐,根本活不成。

晒盐的百姓只能靠大量地出售私盐,来获取生活所需。

盐商收盐是有限的,而且甚至很多盐商其实本身就和私盐贩子关系密切。

运河被废,切断的是私盐的走私路径,等于直接把通往市场的路断了。

于是,不但原来的“私盐”份额被积压。

连之前的“官盐”份额,也在减少,因为盐商以公名搞私盐的那部分份额也断了。

长芦盐场有其特殊性。

而这种特殊性,又要追述到大顺前些年发生的军改,以及玻璃制造业的发展。

在大顺军改,全面火器化和燧发枪刺刀纯队化之后,每年硝石的需求量激增。

而大顺既没有拿下印度,也没有南美的硝酸钠,大量的硝石怎么解决?

长芦盐场有连片的盐碱地,这些盐碱地要追述到黄河当年还没改道的时候。每当天好的时候,这些盐碱地就会析出盐硝。

为了解决硝石问题,大顺这边鼓励熬硝,为的是收购这些土硝,集中起来后再进行精炼提纯。

真正能晒盐的地方,是没办法熬硝的。

熬硝的,都不是正统盐产区的贫瘠之地。

但是……熬硝的副产品,是含盐的。

伴随着大顺对硝石的渴求,对战争物资的需求,熬硝法迅速在京畿、河南、河北地区盛行开来。

大量的硝石贩子四处收硝,卖给官方。

问题也随之出现。

管硝石的,是管军需的。

这些人不管盐。

而管盐的,是不管军需的。

这些人不管硝石。

于是,大量的熬硝副产品,流入民间。

说那玩意儿是盐吧……氯化钠含量到底有多少,说不准,又苦又涩,但也不能说他不是,苦一些,可起码比嘴里没味要强。

要说那玩意儿不是盐吧……穷人太多,熬硝法推广开之后,很多人连茅厕的硝碱都充分利用,熬出来硝卖钱、剩下的盐底子自己吃。从税收的角度看,这绝对是私盐。

那一套盐引政策,使得中间商赚的差价太多,官盐太贵。

大顺的百姓,很多底层的生活水平,其实是赶不上北美的奴隶的。这硝底子盐,虽然苦涩,但胜在便宜。

而且官府又没法抓,因为正规的产盐区是不能熬硝的、熬硝的地方必然是盐区那些人管不到的。

大量的小贩就挑着这些硝石底子熬出来的苦盐,到处卖。

底层市场基本被这种硝石底子的苦盐占据,而且因为熬这种盐的和买这种盐的,都是朝廷的统治薄弱地区:一个是连正规盐场都算不上的贫瘠盐碱地、一个是广大农村。

难道朝廷组织一支巡查队,挨个村去抓挑个扁担挂俩粪筐走街串巷卖苦盐的?要有这基层控制力,也不至于混到修个淮河还得跑荷兰去借钱去。

是以长芦盐场在大顺军改之后,每年的官盐销售量都是下降的。

是什么支撑着长芦的盐场看上去很繁荣呢?

漕运走私。

一旦废河被废,几乎是瞬间献出了原形。

很多理论上在长芦盐区销售的官盐,实际上也都沿着运河走私到别处了。

因为这边的官盐价格比淮南盐低。

长芦晒盐法居多,淮南是煮盐法,一个靠太阳一个靠烧火,而烧柴也是成本的,且成本极高,柴禾不是不花钱的。

朝廷的反应向来都是迟钝的。

问个朝廷官员,说军改和长芦盐有什么关系,他们肯定不知道。

而且长芦官盐大量走私,使得名义上的盐税并没有降的太厉害。

朝廷知道漕运肯定是携带私盐的。

但是,具体携带了多少,心里是没数的。

这种特殊性之下,也就可想而知,这些晒盐的民众,会对废弃运河有多大的恨意了。

虽然说,朝廷似乎可以无辜地说,造成煮盐百姓贫困的,是无良盐商,压价放贷。

但问题在于,这些盐商又是谁导致的呢?

前一阵子朝廷又到处抓无为教的人,晒盐的百姓可能不知道运河政策导致的影响,但他们的直观感受是什么呢?

是之前来这里收盐、给他们活路的人,被朝廷抓了。

至于他们是教徒?是私盐贩子?是帮派成员?

对那些百姓来说,都与他们无关。

和他们有关的就是这些人是他们的衣食父母,然后他们被残暴的朝廷都抓走了、处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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