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819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绍兴此时号称“锡半城”,以绍兴为中心画圈,几乎垄断了全国的锡箔业。

中国是个重祖先祭祀的国家,伴随着明朝开始白银货币化,那些看起来像“银元宝”的锡箔元宝,迅速流行开来。

显然,这个风俗也是明朝开始的,就像是冥币顶上有面额一定是纸币流行之后才有的风俗。

纸钱像孔方兄,但如今孔方兄多不值钱啊?一个“银元宝”,能换多少孔方兄?这年月又不是纸钞时候,冥币上不能写数额、以至把天地银行弄得跟“津巴布韦银行”似的,自然是“银元宝”横行。

南洋邦加等地的锡,运到浙江,赶在七月十五中元节之前出货。

薛家的商船在六月份时候,装上锡箔,去辽东。

在辽东等到八月十五,大豆收获,再从辽东运大豆来松江府。

然后去浙江装满锡箔,去南洋,面向南洋华人过年时候的祭祀祖先的锡箔消耗——南洋华人日多,加上背井离乡,过年时候烧的锡箔更多。

因为他们要告诉祖先父母:我们背景离乡、离开你们的坟墓,是为了赚钱。你看,给你烧点银元宝,使劲儿烧,为了你们在那边不受苦。

过完年,再去邦加装上锡块,回江浙。

因着民间传说里,掌管“区别善恶、核定等级、发往投生”的转轮阎王,因着权力管辖范围的关系,必是“受贿行贿”的重灾区——像是十殿阎王里的老大秦广王,虽说权责更大,但有生死簿管着,这玩意儿不好贿赂不说,而且还没死呢,怎么烧钱过去行贿?

所以这管定罪善恶转生的转轮阎王正是花钱的地方。

偏偏按照故事里,这转轮阎王姓薛。

而薛家又是专门干这等生意的,是以便戏称说什么“薛家管死”。

至于高家管生,这里的生,倒不是因九天锡麟金阙监生金盆送子高元帅的姓氏。

这里的生,指的其实是“抓周”。

高家牵头组建的公司,主营业务是针头线脑、珠钗笔墨、拨浪鼓、小花鞋之类的诸多杂货。

南洋、辽东等地,各处卖杂货的商铺,都是高家在供货。

中产之家,孩子满周岁要抓周,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能在各种杂货铺买到。一问货的好坏,都说是高家那边来的货,是以渐渐有了这么个名声。

薛、高两家,只是今天来的这群人里的很普通的人。

他们谦虚说自己是小买卖,其实相对于别的豪商来说,不过是垄断了全国沿海和南洋的锡箔锡块、杂货日用而已,确实也只能算是“小”买卖。

除了薛、高两家外,今天被邀请来赴宴的其余商贾,也都是类似的情况:是新时代的胜利者,靠着下南洋、股份制、征日本等等契机,迅速战胜了其余地方的商人,依靠强大的融资、航海等优势,完成了某些商品的垄断。

但垄断的种类又不是很多,而且大部分都是些“那些真正豪商看不上”的小角落。

他们的共同特点,便是在各处有商铺货栈,三教九流的人认识的多。

都是新兴阶层,之前根基不深,是靠着时代一跃而起的。

都渴望做更大的买卖,但苦于无有门路。

在辽东、京畿、南洋等地,都初步建立了商业网络。

说是大商人,但又不是很大;但说是小买卖,那又是睁眼说瞎话了。

第675章 决胜千里之外(二)

田贞仪接到了刘钰的信和那些银票,上面对该怎么办也说的很清楚。

刘钰盯这些人也不是盯了一天两天了,早瞄准了这些人,今日宴请,自是看中了他们的一些优势。

一番谦虚寒暄之后,田贞仪便道:“诸位也知道,平日里这些生意贸易上的事,我是不管的。是以今天这个事,也是他要我代他宴请诸位。如今他在北边领了皇命,回不来,便托我来代办这事。”

在座的商人一听这话,一个个都是喜上眉梢,心想这是要再往上爬一层了啊。

如今松江府的豪商,也渐渐看出来了朝廷的一些工商政策,是在一些需要对外竞争的地方,扶植一些财阀集团。

如对东洋贸易的财阀集团、对西洋的财阀集团、北方制造军舰和兵器的财阀集团等等。

能挤进这些财阀集团,才算是完成了松江府新政下的阶级跃迁的最终形态。

这一点,是和扬州等地的盐商不同的。

扬州等地的盐商,跃迁的最终形态是:家族卖盐,当总承包商,然后子弟科举,中举点进士,为官,宗族资源支持,爬到朝堂高层。

松江府的工商阶层,跃迁的最终形态是:在混乱期快速完成整合,走完充分竞争下的垄断一步,哪怕是边角料产业的垄断。兴国公这边看你的产业有潜力、有需求,准备干一票大的的时候,把你拉进来,成为新集团的创始人。

松江府这边新产业的发展模式,说白了,就是官方牵头,先知引路,政策倾斜,合力发展。

不知道什么新产业、新动向能发财?没关系,二十年的现实已经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跟着走、准没错。东洋证明了、南洋证明了、西洋证明了、之前没人看好的玻璃证明了、没有官方牵头根本不可能出现的蒸汽机也依旧证明了。

这里面还有一个差不多算是潜规则的规则,即新兴产业要新人,尽可能将不同的产业分开。

大顺这边不要一家从制瓷、挖煤、织布、染色、贸易、金融全套产业的大垄断。

今天来的商人们一看彼此,这身份都完全符合之前总结的种种潜在规则,心里如何不喜?

众人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一个个却都很快安静下来,将耳朵支棱起来,生怕漏听了半句。

田贞仪听众人顿时安静下来,气氛有些肃穆,隔帘轻笑道:“倒也不必如此,不是什么太大的买卖。当年伐日的时候,布了枚闲棋冷子。如今南洋稻米种植园、辽东豆、虾夷麦也已稳定,他便想着这日本既有米会所期货,不如拿下日本米、豆、麦的定价权吧。”

“此事……也恕我直言,你们虽也是富甲一方,但单凭你们的财力流水,恐也做不到。”

“当然,财力物力是一回事。财力物力之外,还有个别的问题要先解决。”

“他倒也不怕你们抖落出去,又不是什么阴谋,无非是靠南洋米、辽东豆、虾夷麦平推罢了。”

短短几句话,这些商人便一个个口干舌燥,心想果然国公做西洋贸易做的眼界太高,这控制一国米价的买卖,竟都是小买卖了?

这控制米价,可不是小事。万一出了事,是要朝廷兜底的。没有朝廷点头,可是不会去做,万一被人查抄了呢?

获了朝廷认可的这种大宗买卖,可就是朝廷许可的“财阀”了,日后必多扶植。

什么叫真正的、松江府商人眼中的“商人阶层跃迁的最高形态”?

自然是那些有朝廷背后撑腰的大财阀了。

最简单的,就是东洋贸易公司、西洋贸易公司。倭人对东洋贸易公司客客气气,为的是啥?自是因为背后的朝廷,手里有支海军。

朝廷下南洋,谁得利最多?自然是西洋贸易公司,等于是用朝廷的海军力量,去打一家股份制的荷兰东印度公司。

这才叫真正意义上的财阀。

而在松江府的商人看来,盐商是财阀吗?显然不是,盐商分明是朝廷养的可以剪毛的羊,吃的是万民百姓这种草,只不过朝廷嫌自己割草怪累的而已。

虽说田贞仪说的明白,控制东洋粮食定价权的事,可能需要调动大量财力物力,包括漕米、豆、麦、米仓、海商的钱。

今日在座的这些人,显然实力不足,相较于真正顶层的力量还是差了不少。

但这事儿既是告知了他们,显然他们在这场可能的商业战争中会有大用,而这便是他们梦寐以求地跃迁为财阀的机会。

怀揣着兴奋,尤其是对自己往上跃升的兴奋,忍不住问道:“却不知国公要我等做什么呢?”

田贞仪道:“古人云,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你们也知道,二十多年前,欧罗巴那边的股市出了点事,是以……”

娓娓道来了松江府的一些政策,这些人也都纷纷点头,这都是他们知道的道理。

无非就是吸取了欧洲二十多年前那次泡沫危机的教训,松江府这边加强了监管,所有的金额超过一定数量的股份制公司都是需要严格的审核通过才能成立。

尤其是伴随着松江府银行的建立、大量的白银流入,而这些流入的白银虽然刘钰想方设法进行政策拉动,但因为土地政策等缘故,是的松江府的资本有些过剩。

故而这种监管模式也就提上了日程,防止出现有人鼓吹类似于郁金香、南海、密西西比那样的大泡沫。

说到这,这些商人心里头更加兴奋了,心想自己想的果然没错。

果然是要成立新的行业公司,国公这是准备拉自己这些人做开拓者。看来这也是一种平衡之法,毕竟大量的行业不能都拢在一群人的手里。

等说完了这个,果不出这些人所料的,田贞仪道:“如今漕米半数出自南洋,海军部改革之后,东洋南洋各地的军需运输,也今年希望商贾能够承担一些,毕竟专门为这些地方准备运输船,一时间也看不出东洋南洋有打大仗的意思,军舰要加、运输补给船要适当往民用那边放。”

“是以,他的意思,就是组建一个承担运输业的公司。”

“包括运送漕米、东洋南洋驻军的补给、一旦打起来要全部征调归属海军后勤局调派的公司。若是要操控倭国之米麦价,也非得一家这样专业的大型运输公司不可。”

“西洋那边,有西洋那边的说法。南洋东洋黑水洋,自有这边的说法。加上如今漕米运输,也是挪用一些船只来做,也最好改动一下。”

“再一个,日后周边各地若有什么诸如操控米价之类的大动作,也方便调拨。”

“他的意思,便是这种行业,和朝廷这边绑的太多,但朝廷只在战时全面接管,平日你们自负盈亏。当然,所有大订单,如漕米运输都交给你们——运存分离,上船之后船沉了,或你们自己出钱、或你们自己买海运保险——是以,以此扶植一下你们,问问你们的意思,是否愿意?”

在场的人全都愣住了,心想自己这是哪辈子的坟头上冒青烟了?这等好事,竟轮到了自己头上?

怎么会有人不愿意?

一直以来,就有这样的风声。

只是不知道这等好事会落在谁头上而已。

海军那边的改革,也是朝这个方向来改。

运河真正废弃之后,承担漕米运输,也是一项利益极高的产业,而且这个产业是朝廷为数不多可以用政策扶植的产业。

如果说,西洋贸易公司这种,是对外扩张的先锋。

而这种航运公司,则完全就是朝廷对天下内统治的刻意扶植。

前期可以通过漕米、军需、补给等等,拿到稳定的订单,确保发展。

这里面既有军事改革上的因素,也有漕运改革的因素。

在漕运改革之前,这样的巨型专门承担运输业务的公司,是很难有生存空间的。

因为显然,不可能再让他们用载重量小的小船,而是要用尽可能大的运输船。

大型的运输船,不是远航货船,而是最远到南洋范围的运输船,造价比远洋海船低,但也不是谁都承担得起的。

在漕运改革没确定之前,谁会挤出资本来做这种事?造一堆船闲着,等着漕运改革确定下来?有这钱去南洋圈种植园、圈南洋的新贸易行业不好吗?

一旦漕运改革确定下来,那么就急需这样一家专门的海运公司,赚运费而不是赚商品差价的大型公司。

前期依靠朝廷的“订单”,来维系公司的运转,才能不断发展。

而海军军需局的改革方向,也在漕运改革确定之后,定下来的改革的基调。

这也是枢密院总参谋部对周边可能战争的推演:

即,远洋海军的作战规模,最多也就到一次性运输五七千人陆战队的规模,这是大顺的极限了。

这支海军之下的运输舰队,要求可以做到保证五千陆战队远渡大洋进行作战。但更大的规模,既无必要,也支撑不了。

而朝贡势力圈的作战规模,不管是郡县化朝鲜还是越南北部、亦或者干涉缅甸暹罗、镇压日本叛乱等,作战规模是要上万人的。

打不打是一回事,是否为战争做好了准备又是另一回事。但为了可能的战争,做多少准备,投入多少资金又是另一回事。

海军,是否有必要,在马六甲以东,保持一支数量庞大、海军直辖的、吃军饷的、随时可以保证数万人作战的运输船队?

枢密院总参谋部的讨论结果是: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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