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80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嫡长无大能,袭爵位的话,皇帝为了制衡,应该不会再让翼国公本枝掌管军务。这倒也是好事,嫡长既庸,若掌实政,反倒取祸。不如和自己一样,主持主持荣恩宴、替皇家搞搞祭祀就是了。

只是不知道皇帝对刘钰到底是想用在哪?就现在来看,入武德宫上舍已经是板上钉钉,几何、算学、测绘、骑术、火铳等都不差,所差的就是策论的文笔,这个是可以提前找一堆清客,写个百十篇提前狂背的。

若入武德宫上舍,擢龙禁,可文可武,这又难说到底会怎么安排。

“多半会去西北?”

心里判断一番,又觉得好像不太可能。

想想当日因为刘钰去奴儿干都司的事,还和老田吹胡子瞪眼睛的大吵了一番,现在怕是等老田回来,还要宴请一番才是。

大殿正上,皇帝享受着这种“地图开疆”的快意,趁着众人奋兴,朗声道:“罗刹使团不久就要抵京。此事礼政府和鸿胪寺也要尽快出个章程,如何接待?”

西安建制的时候,鸿胪寺、太常寺已经并入了礼政府作为其下属,但仍旧不是完全的上下级管辖关系。

鸿胪寺卿出面奏道:“国朝会典,有朝贡、有封贡,却无‘外交’之礼。照朝鲜使团例,似礼有些轻微。国朝礼政府亦有封贡之责,臣以为,既罗刹国非外服藩属,日后法兰西国、和兰国、葡萄牙国等,必照此例,还请礼政府尚书主持此事。鸿胪寺只执行,不定策。”

皮球又踢给了礼政府。

礼政府也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这事按照之前经验,总不好学宋辽、宋金吧?前朝经验,更没得学,周边也没有一个和明朝能平等外交资格的国家啊。

于是礼政府尚书亦出面道:“此非小事,臣以为,宜陛下与天佑殿平章军国事商定出个章程。非是臣推诿,实是此事非礼政府所能定,亦非鸿胪寺能定。”

“既有外交,则日后罗刹国使团前来,如何接待?法兰西使团、和兰国使团,又照如何例子?朝鲜、琉球等,又如何?外服之外,另有邦国,此事前所未有,非臣所能定。”

皮球又踢给了天佑殿和皇帝,这事暂时还没有先例,更不知道日后有什么好处。倒是眼前很可能惹出麻烦。

礼政府和鸿胪寺心里想的清楚,自己又不制定政策,只是执行政策。制定政策这种事要是还由自己主持,那要天佑殿干什么?

再者来说,平等外交这种事,犯了天朝尊严忌讳。

大顺没有原来名字的六科,可是有换汤不换药的六谏议,六谏议言官们眼睛雪亮,最近憋得难受,正不知道拿谁开刀呢。

但今天是个喜庆日子,既有地图开疆,又有燕然石勒,估计谏议们正憋着劲,又不好今天发作。

反正是要天佑殿出台规定,制定大方向的。没有先例可循,肯定不能照抄朝鲜琉球等外服藩属入贡时候的那一套,到时候出台了政策之后,再喷也来得及。

李淦也知道这里面的麻烦,本想着把球让礼政府和鸿胪寺接过去,结果人家只是装傻,根本不接,又踢了回来。

众人踢了一会皮球,只换来一句“散朝!”

之后数月的某一天,李淦从朝堂中的唾沫星子中逃离,谏议们简直是脑洞大开。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用三十万两白银换回尼布楚、结雅斯克等事终于还是传出去了。

尼布楚附近有个银矿,俄国人已经开始开采,数量虽不多,但是不给够钱肯定是不会退的。

算来算去,派五千人外加几十门大炮去尼布楚的钱,肯定不少。如此交换在天佑殿诸平章事看来是值得的。

但这个事的既视感太强,一时间“宋辽旧事”之类的对比满天飞。

新顺开国的时候,李过搞复仇主义搞得有点猛,把檀渊之盟都喷成了丧权辱国。

这在当时是一剂猛药,毕竟他妈的南京都沦陷了、江阴都被屠了,居然还他妈有一堆投降的士大夫,矫枉必过正;只是这记猛药的后劲儿着实有点大。

六谏议、御史台本就是专门干这个的,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是传统的真正维护者。如果没有礼仪制度、没有四夷朝贡,那就算不上天朝。如今居然要搞两帝并立、甚至日后还有可能和外服藩属之外搞外交……

这叫什么?

这叫上国的崩溃,世界重新走入战国。

天朝上国,从天朝,沦落为新的世界和天下概念下的一个诸侯,要与俄、法、英等国效七雄故事?

这是不能容忍的退步,甚至一步退了两千年,退到春秋战国了,感情上实在难以接受。

这不是一鸦之后,还没有那么痛彻心扉的差距和绝望。

天朝的文化自信,如果只是因为西学有些进步就崩溃,那也不能够雄立天地四千年,几度危亡、几度又起。

况且这事还不是西学先进那么简单,而是自认朝贡体系的天下观不行了,反要融入西方威斯特伐利亚那一套。

他们做的,按照此时的意识,一点没错——此时的人,敢想象百年后和朝鲜、越南甚至圣马力诺这样的巴掌小国名义上主权平等吗?

皇帝也不好责罚,只能扯了好些天的淡,小朝会争、大朝会辩。

六谏议们饱读经书,李淦岂是对手?不说被喷了个狗血淋头,但也相差不多了。

喷完了李淦喷齐国公,喷完了齐国公喷刘钰,喷完了刘钰喷西学乃蛮夷之学: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

朝鲜王继承的时候,礼政府派个人去册封就好;前朝故事,日本国作乱朝鲜,也是册封丰臣秀吉为日本国王;这罗刹国沙皇登基,天朝居然要派出专门使团去庆贺?

今日散了朝,逃离了火星四射的战场,焦头烂额之际,太监提醒道:“陛下,刘钰已先行归来。按礼,该陈奏事。”

李淦揉着脑袋道:“叫他回家躲……呃,歇息几天。待齐国公归来,再论。传谕吧,就说他沿途奔波,定然疲惫,又有拓土定边之功,特准先回家休息。”

“诺。”

太监刚要走,又被李淦叫住。

“且慢,将朕前几日批注的那几本书,一并给刘钰送去。再传朕的话:武德宫上舍之考,方为正途。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欲在其位,必先名正。武德宫内舍夏考即到,先入上舍。上舍三年秋考,正赶得上。”

太监领命,捧着皇帝批注的几本书,到了外面传了旨意,连皇帝没说完的那句“回家躲……呃”都一并带上了。

第091章 钦定?

“躲?”

一个字,不用多。

捧着皇帝给的几本书,灰溜溜地上了马车。

车轮轱辘轱辘地响,颇为催眠。忍着瞌睡,刘钰在车上翻看着皇帝给的四本书。

一本《汉书》,一本《旧唐》,一本《宋史》,还有一本《唐太宗李卫公问对》。

有之前的经验,刘钰大概也看出来了,这皇帝就不爱好好说话,动辄打哑谜。

既是给自己四本书,应该不只是让自己看书这么简单。

之前刘钰喜欢读前四史,家里也有一些兵法,旧唐和宋史没怎么读过,都是大部头。

先翻开了熟悉的《唐李问对》,随手一翻,发现书中夹了一张便笺。

太宗曰:诸葛亮言:“有制之兵,无能之将,不可败也,无制之兵,有能之将,不可胜也。”朕疑此谈非极致之论。

靖曰:武侯……

大意就是诸葛亮说,训练有素的军队,即便将帅无能,也一样可以获胜;不能训练有素的军队,即便是有能力的将领,也未必能胜。太宗认为这么说似乎不对。

李靖认为,大部分胜利的战斗,都不是依靠自己的智谋,而是靠对方犯错误。如果自己不犯错误、少犯错误,那么敌人就很难赢。训练有素的军队,即便主将下达了错误的命令,依旧可以维持不乱,所以诸葛亮说的对。

便笺上批注了一句话:若以西洋练兵法,用燧发枪配刺刀,则花队变纯队,似可少乱。

再多的话,也没有了。

翻看《汉书》,夹便笺的那一页,是《张骞李广利列传》,没有任何的批注。

《旧唐》里,是《斐度列传》,有一句话画了个圈。

“其威名播于憬俗,为华夷畏服也如此。”

在那个“华夷畏服”这几个字上,又在“华”字上重重画个个大圈,下面是一行批注。

“王霸之理,或曰以一士而止百万之师,以一贤而制千里之难。斐度既为宰相,以其贤能,令四夷臣服,此大才也。然其既为宰相,何必又需‘华’所畏服,华地皆为王土、皆为王臣,服岂非理所当然?藩镇叛服,寄于一人,岂能长久?西洋人亦有殖民地,其与都护、唐节度何异?久之,其无赵佗之心欤?”

扔掉旧唐,翻开宋史,夹注的那一页是《石守信列传》,有批注。

明日,皆称病,乞解兵权……

噫!乃至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而非与百姓共天下,遂有靖康之耻、崖山之恨。

夫立国之初、每鉴前代得失、以定一朝之制、时势所迫、出于不得不然、非能使子孙世守以维万世之安也。

唐有五胡之警,遂重边功;宋忧藩镇之祸,乃轻武将;明有边王靖难……国朝之鉴,当察于汉、唐、宋、明。

四本书大致翻完,再抖了抖也没有掉出来什么别的便笺之类。

这四本书都是大部头,想要看完需要时间,皇帝显然不是书商搞批发,给了这四本书,估计想让刘钰看的就是这四页。

确认再无其余要看的东西后,刘钰挠挠头,嘀咕道:“这是不是有点钦定的意思?不过最好还是再考虑考虑,要不然日后出了偏差……”

刚才太监传话的时候,说的很明白。

皇帝让刘钰回家躲着,别掺和朝中的事,不管是罗刹使团还是朝鲜问题,你名不正言不顺,就是个勋卫,有勋官,连个正式的职位都没有,这叫名不正言不顺。

怎样才能名正言顺?

武德宫,入上舍,评上上。

武德宫别的考核都好说,刘钰自认没有问题。不论是几何算数还是测量、马术、弓枪选一的射击,都可以。

唯独就是策论。

策论是要看格式的,也是要看文笔的。

刘钰猜测,是不是之前自己写的奏折,文笔太次、错别字颇多,皇帝担心自己策论这一环节出问题?

所以……漏题?

让自己提前找枪手准备准备?

皇帝倒是不能直接出题,但是点一点,自会有人去办。

越想越有这种可能,自己那两把刷子心里明镜似的,虽说正常也能进武德宫上舍,但要评为上上选为魁首,那还是比较难的。

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就被一个一起喝酒的女倌人镇住了,论及诗词连个妓子都比不了。

恐怕皇帝从和刘钰的交流中,也看出来刘钰的那点水平了。

再度翻看了一下四本书中的内容,这种“钦定”、“漏题”的感觉就越发清晰。

唐李问对不提,武德宫策论肯定是要考兵法论的。

《汉书》来了一段张骞李广利列传,明显是对应西域问题,朝廷要平准噶尔,肯定是要提前造势的。

以此作为策论的题点,也大有可能。关键是要推陈出新。

至于旧唐和宋史,更是一直以来的大问题:外轻内重,就容易搞出来靖康耻;外重内轻,又容易搞出来藩镇祸。

武德宫策论一共三题,一是兵法,二是史论,三是政论。

刘钰心想,兵法论皇帝圈出来“有制之兵,无能之将”这八个字,倒是再明白不过了。

皇帝想要亲征,论起来战术上肯定是自己心里有数,划归为无能之将这个范畴的。

真要是新军改革,打准噶尔那就是代差碾压,再加上大顺的体量在这摆着,只要己方不犯大错、不被准噶尔打出个歼灭战,那就是大胜。天天打名将最不愿意打的消耗战、击溃战,都能把准噶尔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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