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731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即便皇帝让他查办,那也只是该查办查办、该上疏表态说此物大害就上疏,在它看来事虽大,却好解决。

他和刘钰说这些的言外之意,就是朝廷的税法有问题,这才是朝廷真正要解决的大事。

本身若能延续一条鞭法,完善一下,确保朝廷征税之后,地方不再加征,然后中央和地方分税,这就很好。取消徭役,完善募役法,配合取消丁税,正合适。

但他不会说出来的。只要说出口,就要得罪人。

得罪的甚至不只是那些利益相关的人。

甚至可能直接得罪皇帝:这么搞,肯定要明面上加税。哪个皇帝不想着史书上记一笔,轻徭薄赋、三十税一?但地方所需不摊派、算在国税里收上来再分,就不可能三十税一。

从明朝开始就知道,朝廷一直在搞君子远庖厨、掩耳盗铃那一套。但就和琉球问题一样,谁闲着没事干揭开这画皮啊?

堵上耳朵、假装不知道。

当三十税一的好皇帝不好吗?

干嘛要当十而税一的暴君?

现在他这么和刘钰说,其实要说的更明白点,就是在提醒刘钰,不要做“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美梦。

户政府又不给钱。

地方怎么鼓励迁民?鼓励有个卵用?靠鼓励能游过大洋、鼓出种子耕牛?

再者说了,就户政府收那几个子儿,稍微遇到灾荒和战争就不够用,估计也给不起。

现如今那鸦片贩子把蒙皮揭开了,几十万人的生计要解决,之所以要低调处理,不还是考虑到朝廷根本没钱吗?到时候不低调处理,也不给钱,朝廷的脸往哪放?

广东节度使心道,这事虽说我觉得是对社稷有好处,并不认为迁回广州是好事。但惹出来的麻烦,毕竟不是我惹出来的。现在你却叫我帮你解决这些无业百姓下南洋的事,你又不给钱,我怎么解决?

又想,反正我话说明白了,好处坏处都说了。你要是真急眼了,要上疏陛下搞政绩考核挂钩,到时候激起民变,那也和我无关,我可是提醒你了。

总之,情面给到了,事情我不办。

朝廷承认贸易中心北移,确实出现了无业流民生计问题,我可以办,地方加派一些税,给他们解决了。

朝廷不承认这件事、假装不存在,我就不管。出了事朝廷出钱镇压,反正不是我摊派加税引起的,责任找不到我头上。

要不然,朝廷不承认有事,我却主动加派税去解决,万一没解决了,出事了。那到底是你的责任?还是我加派税导致的?那可说不清。

事情没办之前,应该先把锅分清楚。

不然,便是,宁无功,毋有过。

哪怕户政府就明说了,没钱,不拨钱;内帑也说了,没钱。只要皇帝或者天佑殿,或者你兴国公背这个锅,自己就可以办这个事。没钱,大不了加派嘛。

但既不给钱,也不背锅,自己是断然不办的。

再者说了。

商路变动、贸易中心北移,好处谁拿了?

大部分好处都归于内帑了,在广东留了一堆烂摊子,按理也应该是内帑出钱。

总不能说,好处内帑和入股的勋贵们拿了,然后烂摊子让户政府太仓国库银子收拾吧?

这本就不合道理。

况且国库户政府也不出钱,那岂不就还是让他们这些“基层”地方官来解决?不出事便罢,一旦出事,他们这些地方官“乱摊派”,是不是正好就是个平息民怨的借口?

借地方官之头颅一用不提,曹孟德最起码还汝妻子吾养之呢,这要是被借头了,只怕妻子都要戍边流放。

这就不是虎兕出于柙的问题,而是刺人而杀之说非我也兵也的问题。

这种话,点到即止。

刘钰也不好意思树大旗、讲道理。因为这种事一旦开始讲道理,那大顺的合法性就没了——你大顺有这么原因、那般理由,大明难道就没有这般原因、那般理由?怎么不见你李自成、李过、高一功、李来亨老老实实体谅朝廷?

是以,大顺自复京城鼎定天下后,对一些事,都是“抽象肯定、具体否定”的态度。

这是大顺特殊的政治正确。

从当年的“帝不甚暗”开始,对前朝也不甚抹黑,甚至主动擦屁股,洗白。就拿最寻常的漕运来说,大顺之前有没有默许“冲南不冲北、保漕不保民”的情况?

谈道德,那就没有大错、小错,只有对与错。

既然天下乌鸦一般黑,那么“君子远庖厨”,“假装不知道”,“非朝廷不爱民,实在是朝廷不知道,加入要是知道了肯定就解决了,然而不知道”,就是这种别扭的政治正确下,最为流行的做法。

是以广东节度使一来是就说很多事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哪怕凭着政治敏感性就能觉察到那鸦片贩子背后有问题,但当鸦片贩子说到大庾岭商路后,涉及到朝廷装聋装瞎的体面,这事就不能深究。

至于刘钰异想天开地想要让地方鼓励迁民,广东节度使更是直接告诉刘钰,别幻想了,没用。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好处你们拿了,出了事我们地方上担着,我们是不会做的。

所以内帑、勋贵、户政府或者江苏省不出钱,那碍于朝廷颜面,我们就假装广东根本没有因此产生的流民和失业。

你要非说有,非要点破这件事,那你出钱——或者,不出钱也行,出六政府、天佑殿带大印的公文,让我们地方自行办理,加派、助捐,将来出了事也和我们无关。

刘钰被广东节度使委婉地喷了一通后,无奈自嘲道:“是故,韩非说:发齿吻形容,伯乐不能以必马;授车就驾,而观其末涂,则臧获不疑驽良。观容服,听辞言,仲尼不能以必士……明主之吏,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陛下不使我任地方事,正是这样的道理啊。是我异想天开了。”

广东节度使听刘钰说的这么正式,忙道:“国公心系百姓,关心则乱,这是好事。只不过,国公久在军中,或与商人打交道。这地方上的事,着实难办,与军中、商贾大为不同。”

“非我等不办,实是挟太山以超北海,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国公素有智谋,或可以不寻常手段解决,亦未可知。下官只是说,以下官愚钝的思虑,所能想到的两个办法,都各有利弊,做起来极难。倒不是说这事就一定解决不了,只是我不知该如何解决而已。”

给刘钰足够的台阶后,刘钰本想着趁机说说人口买卖的事,但想了想,觉得现在也不是时候。

广东节度使滑不留手,除非自己公开说,鼓励变种的人口买卖,把大锅背起来。

否则只要澳门的三个案子办了,广东节度使和地方官必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这种违背大顺政治正确的话,刘钰也没法说,尤其是皇帝找借口惩治葡萄牙和英国商人的节骨眼了。

而且,刘钰觉得,就算说了,以现在看来这滑不溜秋的广东节度使,也肯定是面上点头,心里却琢磨着只要皇帝没松口、没用公开的文书支持,自己也不会办,免得沾上事。

这时候不好说什么,也只好又回到了审讯的地方。

几个卫兵早已经动手,把那个鸦片贩子的舌头戳烂了,拖到了后面。

刘钰又叫人提审了其余几个数额较大的,这回倒是没有刚才那个鸦片贩子那么“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了。

虽然他们知道自己必死,但必死,和死前受非人的折磨,还是不同的。

几套刑具一摆,才上到夹棍,一个个就是问什么答什么了。

刘钰来之前,广东节度使牵头,已经审过了。

但广东节度使审问的方向,和刘钰想要的方向,还是有偏差的。

刘钰审问的方向,主要还是葡萄牙人、英国人那边的情况。问上线为主,因为他的真实目的是借机搞葡萄牙和英国商人。

广东节度使审问的方向,主要还是下线为主。因为广东节度使的目的,是揪出来罪犯,真正的治理鸦片问题,防微杜渐。

审问的结果,也和刘钰之前了解到的情况差不多。

纯粹走程序正义的话,英国东印度公司还真是没法弄:按照供词,确实有英国货。英国货,也确实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但是,英国东印度公司不会用自己的船装,而是让非公司的商人装货。

而且,在给他们货的时候,还会让他们写一份“声明”,声明这些鸦片不会往中国销售,因为中国的法律禁止售卖和抽。

至于英国东印度公司到底知不知道这些人是往中国卖的呢?呵……

葡萄牙这边就简单多了,几个主要供货商都是葡萄牙人。而且葡萄牙没有一个实体公司,都是私人行为,从理论上说,私人行为不牵扯国家,不能说因为一个某国人犯罪了,就彻底禁止这个国家的所有人来本国。

这就是葡萄牙和英国,此时在鸦片贸易上的最大区别。因为英国有个垄断的公司实体,非公司员工很难参与东方贸易,一旦被抓到,那就是公司实体的责任,完全可以把公司禁了。

然而,这都不是问题。

因为,大顺的法,和他们的体系完全不一样。英国人始终没明白一点,皇帝说你们可以贸易,你们就能贸易;皇帝说你们不能贸易,你们就不能贸易。至于你们是个人行为,还是公司行为,根本无意义。

大顺没有《航海条例》之类的东西,但若需要,皇帝写几个字就行了。

大顺,自有国情在此。

第581章 县令

提审了几个国内的走私贩子接应者和下家之后,刘钰问道:“涉案的这几个葡人和英人,都抓了?”

“在澳门或者广州的,都抓了。不在的,便没抓。防御使带兵来的,澳门本地葡人军头虽有几条枪,但见了大炮和军舰之后,就只是嘴上抗议了一下。”

广东节度使觉得这很正常,象山县的县官都能管得到的地方,省级的防御使、节度使,还带着兵来,这些人哪里敢说什么?

至于该如何处置,广东节度使也没觉得这有什么该考虑的,杀就是了。大顺是属地管辖,自来如此。

这些人,肯定是要杀的。

但刘钰要做借机生事的举动,杀人不是目的,目的还是折腾葡萄牙和英国。

当然不能把事办死了。

办死了,那也简单。真追究起来,英国东印度公司肯定要被驱逐出境,禁止贸易。

然而暂时来看,这并不合事宜。

早晚要打,但现在就给他们驱赶出去,英国这边也会劫船以报复。两边隔着大洋,谁也奈何不了谁,但刚与荷兰这边完成谈判第一阶段的大顺肯定吃亏。

不过该吓唬吓唬,还是要吓唬吓唬的,至少要在欧洲那边,给英国和葡萄牙极大的压力,迫使他们拿出东西交换。

大顺想要的东西,自然是“武装中立同盟”,需要英国和葡萄牙承认。

既然谈判,就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像是大顺下南洋之后,反倒不如大顺随时可以威胁南洋的时候,更容易与荷兰谈判,必要自己让出利益不吃独食方可。

真要是直接驱逐了事,后面就没法谈了。

和绿茶勾搭一样,得若即若离,而不能一下子就断了念想。得让对面觉得,使使劲儿还有机会。

除了这些之外,再就是借这个机会,使点手段,确保今年中荷的联合贸易,能够吃下除了中瑞俄三国合作的波罗的海贸易圈外的欧洲大部分东方贸易品份额。

确保今年来一个开门红。

这就需要扣押葡萄牙和英国的货船,而且是以非常正当的理由,谁让你们搞鸦片贸易呢?

为了给出一个足够明确的态度,刘钰觉得自己和广东节度使都不应该直接去和澳门这边的葡萄牙人和英国人谈。

一来身份不对等。这本来就该是香山县县令甚至县丞出面的事。

二来刘钰是全权处理此事的,他一出面,就必须要表态、定性,这就没有回寰的余地了。

于是刘钰问道:“这香山县的县令,是个什么样的人?官声如何?机变如何?”

广东节度使也知此事关乎国朝体面,不可能一个国公一个节度使封疆大吏,来去和一个小小澳门这边的人直接谈……那要是果阿那边的人来了,岂不是非得皇帝亲自谈了?

“这香山县令,官声不错。办义学、兴水利。不是本地人,也不是临海省份的,是安徽宣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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