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695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至于那些支持城市自治的派系,这里面就有个非常有趣的点。

如果真的是城市自治,一旦底层反抗,他们是没办法处理的。

城市不大,城市所能掌握的暴力机器的规模,不足以平息底层的反抗。

城市自治的前提,是得把第三等级的人也纳入其中。但显然,此时共和派中的自治派,对此并不热衷,也丝毫不想。

于是这就又绕回了一个极其有趣的悖论——和哈勒姆市一边希望自治、连省政府啥也不管;一边又希望连省政府能够以法令形式禁止其余省、市的商品进入哈勒姆一样搞笑。

自治派现在确实反对荷兰集权,可又不想让第三等级、第四等级的人参与进城市的管理。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第三等级以下的人,被人“挑唆、煽动”起来了,这就面临一个二选一的问题了。

是自由这个伟大的旗帜高于自身的利益?

还是自由只是个幌子,其本质还是利益?

缺乏中央集权、甚至按他们的设想只有战时才有权的联省议会,没有一支军队,不谈怎么抵抗外国的侵略,只说怎么镇压内部的被统治阶级的反抗?

国家是阶级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国家的暴力机器是统治阶级的工具,如果各个城市真的自治了,暴力机器还会在那些十万盾以上方有参政权想法的自治派手中吗?

很久前,意大利的那些城邦,动辄织工起义、行会暴动、齐行叫歇,多有成功的。即便最终失败,也催动了许多变革。

为啥大顺这边江南城市的手工业规模比二百年前的意大利强得多,却没有成事的?

因为松江府周边,驻扎着两万大军,这两万大军是用其余省的赋税、南北各省的兵源。两万不够,京城以及西北各地还有二十万。

松江府虽远比二百年前的佛罗伦萨的手工业从业者多,人口也多,真要搞事情拉出来的人也绝对比梳毛工起义多得多。

区别在于,二百年前的佛罗伦萨,绝对拉不出二十万常备军;十几艘战列舰;几十艘巡航舰。

如果松江府是个单独的城邦,只怕闹起来的故事,肯定比佛罗伦萨精彩的多,苏州府的齐行叫歇也不会只换来一块永禁叫歇的碑文。

大顺的问题的解决方法的思路,同样适用于荷兰。

法国是巴黎战胜了整个法国,俄国是彼得堡和莫斯科战胜了整个俄国,大顺就只能是全大顺的农村战胜大顺,或者让一些大城市能如此时的巴黎在法国的经济地位。

如果不犯刻舟求剑的错误,以此时的经济基础分析,那么荷兰的问题就是谁掌握了荷兰省、谁掌握了阿姆斯特丹市、谁把握住了金融家银行家走私贩子商贸从业者的心,谁就能战胜整个尼德兰。

真正有统治阶层素养和意识的,对心知肚明。

所以威廉四世没上台之前,本廷克明知道尼德兰的诸多矛盾,却屁都不敢放一个承诺;奥兰治家族的叔祖辈宁可跑去英国当国王,和那群议会议员扯淡,也绝不想再管荷兰省的事。

现在事情已经到了压不住的地步,本廷克伯爵倒是非常聪明,知道这件事就非得找安东尼一派的人解决。

只要,奥兰治派,与共和派中的摄政派中的保守派,达成某种妥协,事情就还有转机,不像现在一样是死局。

现在确实是死局。

而这死局的根源,刨除掉欧洲本来的局势,又要从当年刘钰和杜普莱克斯在威海会面,达成了中法同盟开始算起。

确实,赫尔曼元帅作为一个外国人,带领法军,连战连胜,自然赫尔曼元帅是有实力的。

然而,伴随着中法之间的军事合作,法军的攻城能力的急速进步,才最终导致了现在荷兰这个死局的出现。

这是十多年前的蝴蝶翅膀,而现在终于扇起来了对荷兰而言仿佛北海大潮一样的波涛。

对荷兰而言,赚钱的方式是商业、垄断、贸易。

对荷兰的金融资本和商业资本而言,尼德兰存在的意义,就是一个他们寄生于此,并且可以为他们提供充足的海员、兵员、造船工匠的实体。

所以,尼德兰的战略,一直没变,就是如同安东尼和康不怠说的那般:奥属尼德兰,就是荷兰的“朝鲜”。既然大明知道要保卫朝鲜,荷兰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马斯特里赫特、沙勒罗瓦、根特……这几大要塞群,就是保卫尼德兰这个提供海员、兵员和工匠的防线。

或者说,这就是荷兰的“长城”。

为此西王继承战争之后,荷兰哪怕被坑成那样,依旧要拿到这几个要塞的驻军权。

马斯特里赫特,后世可能没啥名气。但它旁边有个要塞城市,叫列日。列日要塞的名气应该还是很大的。可谓兵家必争之地,要害咽喉之处。

马斯特里赫特要塞,既是荷兰的东大门,也是汉诺威某种意义上的南大门。

虽然法国早就有沃邦攻城法,但是这些要塞群,是荷兰经营了二百年的,就算有沃邦攻城法,也需要啃一段时间。

然而,十余年的中法军事合作,74炮战列舰和大顺陆军技术的交换,使得法国的攻城能力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

沃邦攻城法,配木托榴弹、配米尼弹列兵,使得攻城效率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大顺这边已经进行了军事改革,而军事改革带来的参谋部推演,得出的结论就是:伴随着木托榴弹、米尼弹、低膛压臼炮爆炸弹、炮兵的集中使用、征兵集训,使得棱堡要塞的价值急剧下降。

包括欧洲在内,很快就要和大顺一样,从回避决战,以断粮、骚扰、攻城、围城为主,逐渐转变为“会战决胜”的战略思路。

这是枢密院参谋部得出的结论,或者说,被刘钰引导下得出的结论。

这个结论是有意义并且有效的——矛盾之争,是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渐变的过程,围城攻城、野战会战、壕沟互守、穿插突进,战术体系是随着“矛”与“盾”的变化不断改进的。

既然这个结论有意义且有效,那么伴随着中法军事合作,使得荷兰的处境极为危险。

本来,会战就打不赢。丰特努瓦战役,英荷联军一波被法军打崩。

这要是没有沃邦攻城法,荷兰当然不慌:你法兰西打野战、会战,是猛。马斯特里赫特,我让你围攻,没有两年时间,你能把这个要塞围下来,我们立刻全都学法语。

而且这样的要塞群,在荷兰南部边境一大堆。敢不围绕过去,要塞就出击切你的补给线。

真要是棱堡要塞群一围围一两年、除了指望城中缺粮或者坏血病爆发别无他法的时代,荷兰现在根本算不上绝境。

俄国就算再能拖,一两年时间还守得住。到时候,局势就逆转了。

然而,一方面法军攻城术确实不错,另一方面中法之间的几项技术交流都极大地增加了法国的攻城能力。

现在的马斯特里赫特要塞群,让法国围攻,木托榴弹、低膛压臼炮爆炸弹轰上三五天,热气球观察要塞炮垒位置,沃邦攻城法土木作业掘进,曲射炮加米尼弹射手掩护……这要是一个月之内攻不下来,法军主帅就可以退休回家了。

法军现在夺取荷兰,难度不大,而且肯定会在俄军挺进莱茵河之前。

这就使得奥兰治派现在可做的选择,非常非常非常少。

不是不能学普法战争时候,宁与友邦不与家奴,而是“友邦”现在根本无力来。英国人现在不敢动,也根本不敢和士气正盛的法军在低地会战。

奥兰治家族和英国之间的特殊关系,使得奥兰治家族又没办法请法国人。

现在荷兰内部是乱着。

可这不是话本故事,不是荷兰挂个免战牌,法国人就不进攻了。荷兰内部混乱的时候,法国人仍旧在继续进攻。

可以说,请兵入关平寇的路子,全都被现在的局势、以及十多年前开始的中法军事合作给堵死了。

奥兰治家族当然不能忘记许多年的一件事:

法国即将攻入荷兰的时候,愤怒的荷兰百姓暴动,杀死了大议长德·维特,并把大议长的肉剐了下来,一斤十个铜子到处售卖,吃了都说好。

当初活剐大议长的时候,还不是执政的威廉三世当时到底有没有在背后推动、是否在背后煽动?

这一点,奥兰治家族心知肚明。

中国的老祖宗们有句话,叫君以此始,必以此终。

威廉三世在德·维特被人活剐的世间中到底做了什么,同样的事情会不会发生在威廉四世的身上?

这,才是奥兰治派最最担心的事情。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奥兰治派担心在海牙惨案的刺激下,在法国即将攻入荷兰的如昨日重现的场景下,在执政数年导致荷兰百姓集体失望的背景下,暴怒的、被煽动起来的荷兰百姓,会不会也如德·维特事件一样,把威廉四世给活剐了?

终究,法军攻城的消息,每天飞传,夹在在混乱的论战之中。

法军攻城围攻要塞的速度之快,更添危机感。

本来想继续拖下去,但法国那边和齐国公商定好了“以打促谈”的战略,加大了进攻的规模。

这一次随信使来的一批有专业攻城经验、而且是专业攻荷兰城堡经验的、大顺专业技术军官和工兵的军官团,也“志愿”加入法军,弥补了法军在观察、参谋和炮击压制战术上的不足。

人不多,却如虎添翼。

奥兰治派,等不下去了。

第542章 双赢(上)

西元1746年7月13日,内部混乱不堪的荷兰,终于等到了让他们心态彻底崩溃的消息。

法军在一些大顺技术军官的配合下,攻下了马斯特里赫特要塞群。

不是围困逼迫投降。

而是炮兵攻击下的强攻。

这个要塞对荷兰的意义,论其象征意义和实际意义,大抵相当于大明的山海关;或者相当于大顺的天津卫、威海卫和旅顺卫的海军筑垒区要塞群。

直观无比,就相当于大明山海关被攻破;或者大顺的天津卫要塞群被海外力量攻下。

1672年,沃邦元帅攻下了马斯特里赫特要塞群,直接导致阿姆斯特丹挖开大堤以水代兵,同时也导致了摄政派下台和威廉三世上台,以及大议长约翰·德·维特之死。

七十多年后,依旧是马斯特里赫特要塞群被攻破,依旧是沃邦攻城法只不过经过了技术改良,依旧还是法国人只不过里面夹杂了一些大顺的技术类军官。

本来就传播起来的关于“法国人就要来了,最后狂欢”的纯粹无政府的小册子,经过这个岌岌可危的现实的发酵,终于一发不可收。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科幻故事里,人类即将毁灭的时候,是在人类被迫的迁徙地澳洲那一对对拥抱在一起、扭曲的、赤着身的“蛆虫”;现实故事里,是夏威夷误报核战争预警后的几十分钟,绝望的人类陷入了最后的疯狂,哭泣绝望之下,太多抛却所有道德的狂欢,甚至扔掉了血亲不啪的道德。

绝望,是一切道德的溶剂。

荷兰人此时当然是绝望的。

原本历史上,这几年,他们在马斯特里赫特要塞群被法军攻破后,重演了1672年的故事,赶走了摄政派,请奥兰治派上台。

原本历史上,他们还有希望。

所谓希望,有时候就是一种自我幻想、自我欺骗。

他们觉得,奥兰治派能撑起这个烂摊子。

然而,现在的现实,和原本的历史不再相同。

几年前,刘钰利用荷兰民众的爱国心态和大国情怀,借用东印度公司和天朝是傲慢的偏见,以及借用摄政派四十年无所作为的不满情绪,成功地把奥兰治的威廉推到了前台。

然后,当马斯特里赫特要塞群真正被围攻的时候,荷兰民众环顾四周,发现他们已经没有希望,也没有自我幻想和自我欺骗的空间了。

所余的,只有绝望。

之前为了鼓励荷兰人奋战而宣扬的“法国人的汪达尔主义的烧杀抢掠”的传闻,现在成了“蒙古人屠城”一样的梦魇。

绝望的火苗在整个荷兰燃烧,城市开始出现了动乱。

杀人、抢劫、公开的发泄对摄政寡头的不满、吊死、复仇、压抑的爆发……就像是一团火,从这个城市,烧到那个城市。

上一篇:完美之十凶再起

下一篇:仙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