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第519章 大事成矣(十)
真正的计划与路易十五全盘托出,路易十五心里也已经有了计较。
盘算一下,若此事真的办成,对法国也算是可以接受的一个结果。
反正早晚还要打,今天就算停战,也只是休战,这是明眼人都能看明白的。
美洲、加勒比、印度、非洲的殖民地问题,一点没解决。不只是英法,还有英西,西班牙回光返照、老将神威,居然守住了美洲,但西班牙的衰退是肉眼可见的,今天守住了,那不是意味着将来还要再打一次直到守不住为止?
奥地利和普鲁士停战,也只是因为奥地利被英国断了英镑,打不动了,早晚还要拿回西里西亚的。
矛盾没解决,也就只能靠再打一场战争来解决现在悬而未决的问题。
谈判桌上扯淡,是解不开矛盾的。
按照大顺给出的这个战后格局,只要法国能够处理好战后的外交问题,以英国为宿敌,那么下一次战争就可能有很大的优势。
当然,这也意味着法国需要重新考虑与各国的外交关系,甚至整个欧洲的外交格局都要发生改变。
这也需要法国自身的努力应变,来应对种种可能的变化。对路易十五而言,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挑战。
不管怎么说,最差的情况,下一次荷兰中立。奥地利和普鲁士,二者总能拉到一个。
对法国而言,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努力促成法奥俄同盟。但真要是无法促成,荷兰中立再加个普鲁士,局面终究还是比这一次的同盟战争局面要强。
加之齐国公点到即止的威慑暗示,路易十五心里已经做出了选择。
“公爵阁下,对于贵国的整体计划,我原则上是认可的。请问贵国是否已经开始在荷兰活动?”
齐国公心中大喜,赶忙摇头道:“此事法兰西为盟主。没有得到国王殿下点头,天朝如果这么做,就是背弃盟友。那和私下谈判背信弃义的普鲁士,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国王殿下能够同意,可由两国共同制定计划,并且实施。”
“这是天朝的信誉,与上次小婿来,提前告知殿下天朝将下南洋一事无二。既结盟约,便不该私下与敌对方谈判。”
话这样说,就好听多了。
路易十五倒也不是不信,但他知道大顺这边肯定是早就拟定了详细的计划。从之前的经验来看,那个东方帝国在外交事务上,十分谨慎,往往可以指定一个长达十余年的计划,从而确保实施的时候一定成功。
这一点路易十五也只能羡慕,毕竟法国是出了名了“不知道自己的战略方向到底在哪”,更谈不上诸如谋划十余年的计划。
“公爵阁下,既然我已经知道这个战略。那么,想来贵国也对此有一定的预案。您完全可以将贵国的预案讲出。”
听着路易十五已经基本认同了此事,齐国公便将计划说出来。
这件事,还是要分内外两个方向。
大顺负责荷兰的内部。
法国需要在外部为在内的大顺提供助力。
现在,俄军出兵还早,补助金条约虽签了,但至少也得明年春天出兵了。
而英国的坎伯兰公爵已经撤回。
法国延续着沃邦元帅的攻城技术,荷兰南部的要塞群,在荷兰缺乏野战部队的情况下,和纸糊的没啥区别。
没有野战部队,现在固守堡垒是守不住的。
所以,这就需要赫尔曼元帅带领法军,再发动一波攻势,最好是能攻入荷兰的本土。
引发整个荷兰的恐慌。
只要荷兰百姓出现了恐慌,那么大顺这边就可以勾连摄政派,发动政变,赶走奥兰治家族。
这里面要私下里谈好条件:即摄政派赶走奥兰治家族,法国立刻停止进攻;摄政派宣布废除英荷条约,法国立刻退出荷兰,并确保荷兰的中立地位。
为确保时间足够,大顺这边也会派出使节前往彼得堡,动用外交手段,尽可能迟滞俄军的出兵速度。这一点也没问题,俄国只是反普又不反法,大顺搅合一下,俄国女皇心领神会,向英国坐地起价多要点钱,自是乐意的。
至于武装中立同盟,等中、法、荷之间签订条约后,再谈。放在日后的战争结束和会上谈,而不是现在谈。
到时候,只要法国点头,英国就不得不点头,在和会上倒逼英国承认武装中立同盟。
说完了整体计划后,齐国公又说起来法国这边应该派人也去一趟荷兰的事。
“国王殿下理应从自己的心腹人中,选出一个。作为国王殿下的私人秘密使者,秘密进入荷兰,与我们的人一起与荷兰人私下接触。”
“现在荷兰是一窝烂摊子,在没有得到贵国保证的情况下,摄政派不可能选择在这个时候夺权。”
“现在夺权政变,意味着要承担保卫荷兰的责任。如果没有贵国的许诺,他们当然愿意看到,荷兰在奥兰治家族的带领下,被贵国攻入本土。”
听起来,这好像挺不合理的:一群真正的荷兰的统治阶层,会盼望自己的祖国被人侵略?
但实际上,合理的不得了。这时候的摄政派、议会派们,巴不得法国早点攻入阿姆斯特丹。
由此告诉荷兰的百姓们:愚民们,看到了吧?这就是你们推出来的希望,卵用?比我们强吗?
路易十五闻言轻轻点头,心想确实如此,自己统治的法国,才是这场事件的真正主角,大顺这边抢不到自己的风头。
若无自己点头,荷兰的摄政派怎么愿意在这时候接手这个烂摊子?逃避还来不及呢。
这件事,当然不能告诉大臣们。
而是要派自己组建的“secret du roi”小圈子里的人。
到时候,做成的时候,才叫法国的臣子们知道,国王的手段和厉害。
这个计划,不只是路易十五满意,身边的蓬帕杜女侯爵也很满意。
这种阴谋,比起战场,更适合她的发挥。她完全可以利用这次机会,达成之前玛丽·内勒斡旋法普关系那样的政治成就,从而为成为国王挚友打下基础。
在路易十五尚且思索这个阴谋该派谁去执行的时候,蓬帕杜女侯爵已经想到了在这场政变之后的谈判问题。
在她看来,现在不是去考虑派谁去的问题。或者说,此时考虑一下新局面下的战后谈判,才能彰显自己的能力,给国王留下深刻的印象。
“公爵大人,如果荷兰问题得以这样解决,那么法兰西的殖民地问题,贵国是否能够在印度方面给出一些承诺呢?”
“印度的消息对法兰西很不利。北美距离贵国太远,但印度很近。为了国王陛下的荣耀,我恳求公爵大人能够在印度问题上,适当地给予英国足够的压力。”
她这么一说,也终于把沉浸在考虑人选的路易十五点醒了。
是啊,如果荷兰那边的局面发生了变化,法国就要考虑法国现在已经失去的利益了。
心里赞叹了一下情人的敏捷思维,也忙道:“是的,公爵阁下,法兰西可以在荷兰问题上,给贵国一个足够可信的承诺。那么贵国在印度问题上,也该向英国适当施压。”
只是适当施压的话,自是没什么问题。
但这话既不能绝对说满,又还要体现大顺对法国的帮助。
齐国公想了一下道:“小婿也正说过此事。”
“贵国在加拿大的路易斯堡被英人攻陷,但英人也就到此为止了。我方提供了部分武器,以及一些天主教徒作为贵国的人力,英人应无力攻下魁北克。”
“而加拿大的人参,天朝又是唯一的购买者。”
“对此,我方是可以给英人足够的压力的。他们夺取加拿大的目的,是为了人参贸易。而我方既然是唯一的消费者,虽然北美事务,天朝力不能及,但在贸易问题上给英国施压,也足以让英国不得不考虑放弃。”
“人参只有卖到天朝,才是白银。否则对英国人而言,就是一堆草根。他们要的是白银,而不是草根。如果天朝进行贸易制裁,英王也更可能放弃。”
“但是,这种施压是有限的。毕竟,天朝对人参的需求量很大,辽东参基本绝迹,只要有人买,总有办法卖。”
“法兰西国也有棉布禁止令,但只要有需求,即便严查走私,那也很难控制。天朝的海岸线,比法兰西更长,更难管辖。”
“天朝当然会施加压力,但国王殿下也不该全都指望天朝的压力。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至于印度,这个不消殿下提及。如今天朝已下南洋,即便天朝不主动施压,英国方面也不会做的太绝,多半会将占领的法兰西城市退回。”
“天朝对盟友的态度,殿下完全不用担心。”
“只是,这件事,小婿以为,最好还是将殖民地问题和汉诺威问题,混为一谈。”
“他请我转告殿下:至少,要让英国人觉得,是英国国王为了他心爱的汉诺威,而放弃了殖民地。”
“是以,一方面,即为了荷兰问题、也为了法兰西对汉诺威的威胁,我会派人去罗刹国,尽量延缓罗刹国出兵的速度。”
“另一方面,殿下最好还是暂时承认英王和汉诺威的关系。”
“如果罗刹国延缓出兵,在荷兰退出战争后,立刻做出威胁汉诺威的姿态,以这种姿态进行全面的停战谈判,最为合适。”
“也就是说,即便北美和印度问题,有天朝的施压,但这种施压也不该以和谈大会上直接讲出的形式,而是通过暗示即可。”
“不能公开,从而将英国百姓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汉诺威问题上。”
这话,说的就非常圆滑了。
既没有把话说满,也体现了大顺的作用,但又说此事不会在和谈上作为筹码公开作为条件。这些大顺的情义,法王知道就行,法国的君主集权制下,结好法王意义更大。至于法国民间的情绪,大顺下南洋、俄政变两件事,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暗示,或者非正规途径的告知,这就不在法国可以干涉的范围之内了。
总之,大顺不会公开表态全力支持法国。
法理上,大顺不是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的参战方,神罗帝位,关天朝鸟事?大顺只是恰好在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期间,下了个南洋。赶巧而已。
第520章 海牙惨案(一)
大顺这场“恰巧”下南洋的举动,影响最大的,当然还是尼德兰联省共和国。
被喻为第二次灾难年的45年,眼看就要过去了。
但灾难,却还未结束。
46年的初夏,整个荷兰都埋在一片名为恐慌不和不安的阴影中。
46年一开始,荷兰百姓听的最多的一个词,就是“主义”。
不过,既不是“立宪”主义,也不是“三权”主义,更不是“人民主权”主义,或者是什么“重商”主义之类。
而是一个从罗马时代就已出现的词汇。
【汪达尔主义】
什么是【汪达尔主义】?
公元455年,汪达尔人攻破罗马城,纵兵焚掠半个月之久,烧伤抢掠、完全不受控制的暴力和破坏,这就叫汪达尔主义。
而现在,这个词和法国人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整个荷兰,中上层到处都流传着法国人“汪达尔主义”的传闻。
在奥属尼德兰,烧、杀、抢、掠,奸妇女、抢粮食。
这倒也不是荷兰人造谣,而是这个时代的军纪,就是如此。饶是后世,电影里美化到能走出会惊艳行军的黄维兵团,所到之处按其自己的团长报告国防部都是“……双堆集附近十四岁幼小女均不可免污,自杀者不知其数。”这还是二百年后于本国领土上对本国人民,况于二百年前的法国在奥属尼德兰?
当然,这是荷兰的中层以上才用的词汇,在军队的暴行之外,他们用的是一种“自比罗马的文明、而法兰西人如汪达尔人野蛮”的比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