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只是,这不是他能控制的了的。
皇帝大概应该不太可能有主动扒开黄河大堤这样的反人类想法,虽然他只是个封建帝王,但至少还算是个人。
故而在此前提下,皇帝说的“缺钱”,这就很值得考虑了。
缺钱,到底是缺多少钱?
缺解决废漕改海百万漕工不闹事的钱?
还是缺要彻底治理好黄河、淮河流域的钱?
这两者,可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以大顺现在的国力,处在一个上升期的巅峰状态,现在还是有能力解决一下运河、苏北问题的。
虽然可能解决的不太完美,但从皇帝不希望黄淮地区成为帝国之癌的目标来看,应该还是可以完成的。
刘钰其实也迫切希望解决一下黄淮问题。
因为,他心里把大顺的轻工业发源地,放在了苏南——此时的松江府、上海,也算是苏南。
如果说,京畿地区、辽东地区,是以“军事”为理由,让朝廷出钱兴办一些官营企业。
那么,苏南地区,就要更多的依靠民间资本。
蒸汽机都已经出来了,即便是轻工业,也需要煤铁作为基础。而苏南地区,此时相对来说,最近也最容易拿到的煤铁,就在苏北。
同时,蒸汽机最早出现在煤矿,最一开始的需求,就是抽水。
而枣庄地区,宋代就有煤矿的。后世故事里,铁道游击队,也是在枣庄附近活动的。
现在那里没有采煤,原因就是因为宋代之后,黄河改道,大量水淹,导致煤层都泡在水里面。
这样,蒸汽机仅仅作为抽水用,也可以快速普及。
从长久来看,若能彻底治理一下黄淮地区,哪怕维持一个基本平稳的状态,也有利于苏南地区的轻工业起步。
他对苏北混乱,以至于大量人口南逃北乞,成为廉价的劳动人口这一点,没啥兴趣。
因为大顺现在的劳动人口已经足够廉价了,苏南地区的人力成本也不高,小农破产进入城市做工的速度,现在是远高于苏南地区工商业发展所能吸纳的人口数量的。
如果说,大顺不能彻底治理好黄淮地区,这几乎是必然的话。
那么,能保证治理黄河的时候,不需要去考虑运河问题,好好把黄河治一治,至少水灾不会像现在这么频繁,也确实是一种进步。
念及此,刘钰也没有去问皇帝到底准备把黄淮运河问题解决到什么程度,而是先说起来关于“钱”的问题。
“陛下,天朝与西夷制度,大不相同。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韩昌黎言,孔子师于老聃、苌弘,亦非其贤不及此辈。西夷一些办法,也不是不能学。”
“若择其善者而从之,却又非是简简单单的工商业事,还有诸多法令要试办试行。”
“古人云,不在其位,则不谋其政。”
“臣为官至今,多被陛下教诲,亦知其理。”
“陛下遣臣兴工商事,臣便不该过问其余民政、军政事务。至少不该插手地方诸事。”
“但若臣为地方节度使,则要管的事又太多,也无精力都放在工商事上……古人又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政不通。陛下以为,臣该以何等身份,主持陛下交代之事?此其一也。”
“其二,苏、松等地虽富庶,工商业亦兴旺,但凭此二三地,却又不足。其中,稻米、粮食、棉花、靛草等等,此地所产者,唯稻米尔。若臣以勋贵出镇地方,节度一地,恐也不便。”
“其三,诸多商贾的产业、家业、公司等,虽在松江府。但其实业,分于各地。有于虾夷垦殖捉鱼者;有于鲸海捕鲸熬油者;亦有在南洋垦殖开矿者……若只限于一地,若有交涉,处置不便。”
皇帝等了一会,见刘钰暂时就说了这么三点,不由笑道:“爱卿所说的这些,朕岂能想不到?”
“南洋大功既成,按军功封爵,也该公爵了。以公爵之尊,出镇地方,岂区区为一地节度?况且,爱卿出镇地方,朕也担惊受怕,只怕闹出大乱子,士绅汹汹。”
“再者,贸易工商之事,与南洋、西洋、东洋皆息息相关。日后若荷兰人那边事成,承办西洋贸易公司,期间又必有军政事务,需要有人做朝廷与商贾之间的连接。”
“是以,以朕之意,便是组建个工商局,统筹管辖新兴工商业诸事、亦管科学院、新学等事务。”
“只不过此此工商局,就不便再辖于枢密院内。爱卿既说,名不正则言不顺,朕便给你名正言顺。”
皇帝说的很大气,给刘钰名正言顺管辖新兴事物的权力。
实际上,这话的另一半意思,便是说名正言顺,以后军事上的事,你就好好当个顾问,就不要再去摸军权了。
有什么事,可以问问你,你当然也可以上书陈奏,但是军队的事,你就不名正言顺了。
而且,就现在看来,好像也没有诸如唐征突厥、汉征大宛、隋伐高句丽之类,非得名将强帅领军不可的战争了。
但是,在名正言顺上,皇帝并没有解答刘钰询问的一个问题:当自己的政策,和地方政策出现矛盾的时候,怎么办?
皇帝的意思也很明确,不会在这个权力上,给刘钰一个名正言顺的权力,或者给这个新的工商局一个名正言顺的权力。这只是个招揽工商、协调工商与地方的部门,不是大顺的朝廷工业计划委员会……
而是以私人的恩宠、南巡恩荣示之诸官,以此解决可能出现的刘钰和地方官员的矛盾——地方官一般不会这么没眼力价和你顶牛,但这不是源于你正规的权力,而是源于朕的恩宠。
一旦将来不宠信了,地方上可以轻易废掉所有的变革。前所未有之事,最好还是能人亡政息的好。若堪用,便不叫人亡就是。
第493章 为跑路做准备
刘钰心道得亏老子结婚了,而且床笫上花样玩的还不少,足以证明自己不是公公。要不然单听派的这差事,十足的前朝太监……
也亏得刘钰一直以来都不行儒雅之事,皇帝也才能好意思把这事安排下来。要不然,换了此时的正常思维,多半觉得这就是一种侮辱,有脾气的可能就直接把官服一脱表示要告老了。
听起来像是把个公侯勋贵,照着皇商舍人的“卑微”身份去安排了。
不过皇帝尝到了里面的甜头,也知道这里面的利钱到底有多大,实实在在是想让刘钰当他的钱袋子,内心里只觉得和过去的皇商舍人等并不相同。
皇帝倒不是提防刘钰的军权之类,杯酒释兵权这样的把戏,在大顺不用玩。也只有刚刚结束了五代十国之乱的宋初,需要这么搞一搞。
皇帝心里主要还是对未来未知的恐惧。
他能感觉到世界在变化、天下在变化,内外都在变化。
但他不知道,这种变化到底有多少好的、多少坏的,多少有利于李家王朝的、多少有害于李家王朝的。
终究,对未知的恐惧,让皇帝希望把这些变化,保持在一个自己能控制的范畴之内。
在刘钰出访欧洲的这段时间,皇帝也尝试着让别人接管一下那些新兴产业,结果发现行政上萧规曹随即可,技术上又不懂。
短时间内,也没出什么让皇帝觉得有什么难以控制的情形。
辽东地区的矿业开发、京畿地区的煤炭开采,虽然聚集了一大堆的雇工,可短时间内也没出什么乱子。
最多也就闹过几次诸如求加工资、求加酒钱之类的事,但闹得也不是很大。
欧洲的一些政治历史,皇帝摘掉了刘钰挑选垄断后的信息渠道,也知道了一些更多的。
但看过之后,觉得也就那么回事,暂时看起来也没什么非常值得提防的。
皇帝觉得,大顺最熟悉的法国、俄国,君主完全压得住;荷兰在皇帝看来,那是烂透了;英国则是远隔大洋,若不然哪能搞出什么“煌煌乎若三代之君臣议政”的那一套。
加上刘钰在欧洲闹了一圈,皇帝更觉得,这法兰西国,集权如此,必为西洋之首强之邦,日后说不得要有法兰西人效始皇之志。荷兰国,迟早要完。待法兰西一统西夷而如秦之基业,想来那些荷兰、英国的令人惊诧的议政之法,也会烟消云散。
政治之外,所好奇的便是西洋诸国的赋税制度,看看到底是怎么收到那么多钱的。按照比例来算,大顺要是按照英国国库收入的比例,这天下怕不是要乱翻了天?
思来想去,似乎觉得所不同之处,便在于工商、海外贸易。
在这一点上,他和刘钰的想法就截然不同。
刘钰觉得,最大的问题,在内。
若只是所谓工商、海贸,那便是只看表象了。
皇帝看不透彻,刘钰也自知自己无力解决内部的大问题,只有把希望寄托在那两个互为表里的新型阶层身上。
是以皇帝这样安排,刘钰心里虽吐槽说这特么简直就是前朝太监,换个别人有点气性、气节的,的听说要当主管招商引资兴办工业征收商税矿税的,早一头撞死了;但总体上对皇帝的这个安排,内心还是满意的。
皇帝对刘钰的表现,也相当满意,他也明白这种事虽然自己知道里面利有多大,关乎多大的事,在外面看来,确实有些“侮辱”。
而随后刘钰的一番话,让皇帝对刘钰的表现更加满意。
“陛下既有圣命,臣敢不尽肱骨之力?只是臣不愿驻节江南,乞居京城。如今船只又快,只要每年去往江南数月,安排一些事宜。其余时候,还请回京以侍陛下。”
听起来,这好像是说刘钰不想离开权力中心。
但实际上,这话的意思,是说自己不想在地方以免尾大不掉,也不驻节,就是个跑腿办事的,类似于前朝的巡抚就是了。不在地方驻节,大部分时候还是在京城,不会在地方扩张自己的势力。
同样的话,不同身份的人说出来,意义就不一样。
文官怕离开权力中心,也怕诸如守孝之类的事,一下子三五年,回来风月无情人暗换、人非物也非了。
勋贵,尤其是军事勋贵,没吊事的话,却最好不要去地方常驻,不然弄得盘根错节,就算没有皇帝也担心。留在京城,大顺的军制也好、制衡也罢,勋贵在京城根本没啥威胁。
就刘钰现在这个尴尬的功勋、功劳、能力,真要是请为“南洋都护府大都护”,皇帝就不免不爽了。
留在京城,这就不同了。
皇帝如何不知刘钰的言外之意,听到刘钰这又是在主动避开瓜田李下,笑道:“朕所虑者,爱卿未及弱冠,便已戎马从军,北征罗刹、西讨准叛。如今大敌既除、南洋已下,朕觉江南风光好,又是一等一的好地方,正是让爱卿去享受享受。”
“不过,爱卿说的,也有道理。虽这大敌已除、南洋已定,但是周遭事情却还不少。爱卿又多急智,思路迥异常人,往往叫朕茅塞顿开。若爱卿真的驻节江南,常年不归,若有大事,朕还真不知该问谁。”
“也好,那就让爱卿辛苦辛苦,南北跑吧。”
“确实,此时与往时不同了。往时从京城至江南,来回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如今往来,若顺风相送,不过一旬。”
“若是往日,朕还是要爱卿驻节江南,督办工商的。”
刘钰主动给了个台阶,皇帝也顺着这个台阶,按照一般的流程:先否定、再思索、最后肯定。这事,便是皇帝想要去驻节地方,可你自己不愿意,那皇帝便恩荣一下,同意你的意见就是。
趁此台阶,刘钰又道:“感念陛下之恩。臣还有一不情之请,还请陛下恩准。”
皇帝倒是爽快,见刘钰自己都知道退一退,笑道:“爱卿只管说。”
“回陛下。昔日臣与妻曾乘热气球,观日暮云海,感叹造物神奇,天下风光无限。其时,臣之妻欲再同游,臣曰:大事未成,身已许国,不敢置危墙之下,以免没了为君国社稷效力之躯。”
“臣未及弱冠,便从戎出征。白山黑水、西域黄沙、东洋倭岛、南洋海波,已历廿年。”
“如今四海升平,国无大敌。臣以为,大事成矣。”
“臣不好吃穿奢靡,唯好世界风物、自然风光。昔日热气球之约,如今也该到兑现的时候了。”
“是以,臣请,每年或给臣假期,携妻畅游名山大川……”
皇帝先是被这个奇怪的请求愣了一下,随后内心微微有些触动。
若是别人,倒像是宣泄不满,示威于皇帝,示意内心不爽,有些事缺了老子便干不成,还不重新安排?
可刘钰就不一样。
刘钰说的这些事,皇帝或有耳闻,或是派人侦看过,或是十余年如一日表现出来的,都是如此。
热气球上的对话不提。
说刘钰喜好名山大川、世界风物,这一点皇帝绝对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