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605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入城之后,刘钰和李欗骑着马,在队伍的前列,两侧的百姓不断叫好,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一些人将巴达维亚的一些热带水果摆在了路边,时不时有胆大的,跑到行进的队伍里将这些水果塞到士兵的手中。

“终于把朝廷盼来了!”

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声,回应的声音瞬间响彻一片。黑压压的人群跪倒一片,口呼仁义之师、思慕王化。

李欗看着这一幕幕,心里特别的舒畅,不住学着刘钰的样子冲着道路两侧挥手致意,又悄悄靠近了刘钰,感叹道:“闻听昔年太祖皇帝起事席卷北方的时候,百姓开城,欢歌而唱。今日情景,倒似真的可以窥得当日情形之一二。”

“市井间讲三国,百姓闻玄德胜则喜、闻玄德败则悲。所以者,盖因昭烈帝之仁德,猛地有屠徐州之前科。终究,百姓还是会代入到携民渡江的那十万百姓种吧。”

刘钰一边冲着两旁的市民挥手,一边笑道:“殿下若这么想,料来应该是差不多的。都是濒死之时,找到一条活路而已。”

“荷兰人统治的可恶之处,便是叫唐人多做包买商、包税人。使得当地人多有恨意,分而治之,手段着实是有一些的。”

“这一次荷兰人不敢屠戮,实在是因为朝廷军舰众多。若无这些军舰,也实在难说。”

李欗闻言,也笑道:“朝中多有人说鲸侯,好治不病以为功。鲸侯一手建起海军,便如扁鹊之兄长治病,病尚未发而治,倒显不出医术高超。之前巴城百姓,多半也难理解荷兰人因着咱们的军舰,这几年才有所收敛。”

“人都说,使功不如使过。这过错只有提出来,再免其罪,方显有恩。若是明知对方有错,却呵护备至,不说出来,对方反倒不觉得有什么恩情。”

“医者如此,南洋亦如此。此番城中起事,是那些城中甲必丹等人引领的,借的也是荷兰人将要屠戮之名。倒也可算是让这巴城百姓,知道道理仁德,只在军舰射程之内。”

“亦可算是好事吧?”

刘钰看着这些激动的人群,想了一下道:“不可持久。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自盼着有人来救他们。可人活一世,终究还是茶米油盐酱醋茶这等事居多。”

“此战之后,数百年内,南洋再无欧罗巴强国可至。战火既消,想来过些日子,待这些激情褪去,百姓还是更关心日后的生活吧?”

“荷兰人分而治之,以华人做中间人、包税人吸引仇恨的手段,咱们用不得。日后对南洋的统治,还是需要费些心思的。”

李欗心想确实如此,再看看街道两旁夹道欢迎的百姓,感叹道:“若是朝廷的大军,在天朝之内,每到一处,百姓皆能如这般敬爱。莫说周之八百年基业,便是千年,又有何难?”

刘钰看了一眼李欗,忍不住笑了,心道你别在这做梦了,就大顺帝国的军队,也配?能做到月月发饷,军队不抢劫就可称雄当世了,你倒是想得多。

……

人群中,欢迎朝廷大军入城的百姓,确如刘钰与李欗说的那般。

前几日,甲必丹告诉他们荷兰人要动手屠杀,为了不被荷兰人杀死,他们选择了起事,先把荷兰人弄死。

起事没有那么容易,当荷兰人开始反扑的时候,他们再度想起来自小接受的“荷兰人不可战胜”的灌输。

残酷的街头防御战,几次荷兰人已经冲的唐人市民的起义军摇摇欲坠。

一旦被攻破,那就是一场全面的屠杀。

那个时候,当朝廷军舰的炮声,在芝里翁河口响起的那一刻,是巴达维亚的华人最期待朝廷的那一刻。

当那一刻过去,期待的心情也就渐渐从最高点滑落。

人活着,不是每一天都要面对屠杀和起事这样的大事,更多的还是茶米油盐酱醋茶。

巴达维亚城中的百姓,看着从街道上走过的朝廷的军队,看着芝里翁河口上被荷兰人大得多的军舰、看着步行入城的军队比荷兰人还多的火炮,当然是安心的。

也有一些,是自豪的。

但安心、自豪这些之后,更多的人考虑的,还是朝廷的政策。

要交税吗?

还包税吗?

很多人在荷兰人开办的行业里做事,自己下个月的生活所需的铜子,怎么办?

赶走了荷兰人,巴达维亚城中往来的商贾肯定是少了,开旅店、开饭店的,该怎么办?

人,总得活着。

眼看着朝廷的大军蜿蜒入了城,眼看着荷兰人举起的屠刀已经永远不可能落下,市民们的心态也在渐渐发生着变化。

朝廷那边,未必都好。若是处处都比南洋好、钱也比南洋好赚,那又为什么要下南洋呢?谁不愿在故乡呢?

眼前这支朝廷的军队,看起来纪律严明,至少现在还是秋毫无犯,也没有发生入城抢劫之类的情况。

但,军队不是朝廷,朝廷不只是军队。

巴达维亚城中的百姓,对朝廷的期待很多。期待军队入城秋毫无犯、买东西给钱,不抢劫,只是对朝廷的期待之一。

欢迎的人群此时其实除了兴奋,更多的还有些惴惴不安。

一个简单的常识,他们还是知道的。那就是政权交接、新政权入城之后,会宣布一些法令、政策,从而稳定民心。

既然都知道这个常识,那么想来等着这些军队入城完毕,一定会在原本的荷兰总督府那,颁布法令和政策。

于是当最后一名陆战队的士兵入城之后,欢迎的百姓尾随着陆战队的后面,数千华人聚集到了前巴达维亚总督府的广场前,期待着新的政权让他们惴惴不安的心安稳下来。

第437章 巴达维亚新政(二)

这一次,不再需要甲必丹和雷珍兰的召集,人们自发地拥挤过来。

完成了入城仪式的陆战队,也开始列阵维持秩序、警戒周边,接管前总督府的防务,以及做好对那些负隅顽抗的荷兰人的警戒。

刘钰和李欗,既然准备让这个大人情让牛二得,也没有在人群前多停留,直接进了总督府,只把原来城中的甲必丹等人一并叫入了总督府。

牛二看着拥聚过来的数千百姓,倒也没有紧张。他也是在勃良安地区干出了一番大事的人,手底下也管着数万人的军政事务。

刚刚经历了入城箪食壶浆水准的欢迎,对眼前这些和自己一样都是华人的百姓,当然没有什么可紧张的。

想着日后自己若是作为爪哇都督,免不得要和城中的这些百姓经常打交道。

这一次是自己第一次以朝廷这边的人的身份和这些人打交道,自觉重要,便用这几年在勃良安的前糖厂奴工那里学到的口音,按照李欗和刘钰的叮嘱,约法三章。

三件事说完,广场上瞬间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叫好声。

这三件事,确确实实都是眼下他们最关心的事。

或者说,是朝廷能管辖的范围之内,他们最关心的事。

至于说旅店、饭店的客流;对外贸易的中间商这些。虽然是因为朝廷下南洋造成的改变,但似乎朝廷好像也没有义务解决这些事,故而期待也不是太大。

况且,现在只是简略的约法。看样子这朝廷派来的总督很好说话,还说什么日后若有什么冤情意见,可以直接投来询问,又说什么每个月的月末会空出两天接见市民云云,确实让这些百姓对朝廷的期待增加了不少。

总督府外,欢声雷动的时候。

总督府内,刘钰和李欗,正在接受前殖民政府的华人甲必丹、雷珍兰们的拜见。

一堆扯淡的屁话、谎话加废话之后,刘钰也不拆穿,更不废话,直接说道:“你们虽与荷兰人亲近,当过甲必丹、雷珍兰,但想来祖宗的字还认得、先贤的书也读过些。你们可直到汉时有个《迁茂陵令》?”

包括连富光在内,之前都是见过刘钰的。

刘钰在去欧洲之前,来过巴达维亚,而且还住在了连富光的宅子里。

也见识过当初刘钰去巴达维亚的武直迷济贫院里,对着账本嘲讽他们的场景。

可谁也没想到,再度见面之后,刘钰会这么直接,直接甩出来了《迁茂陵令》。

这个东西,连富光读过书,知道。

而一些雷珍兰,并不是很了解,完全不知道是咋回事。

但听刘钰说什么“想来祖宗的字还认得”之类的话,又觉得若是说不知道,恐惹得眼前这两人不悦。

然而,知道的人,则直接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心道朝廷果然是要吞没自己的家产吗?

本想着等这边的事一过去,等朝廷派来了总督接管,再来一番操作。

哪曾想直接遇到的,就是一位皇子加个侯爵,虽说人都爱钱,但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直接行贿吧?

再说了,这么高的地位,若想吃了自己的家产,能全吃,为什么要受贿呢?

连富光一身冷汗,心想若是这样,那自己担着偌大的风险起事,又图什么?

起事,不就是图朝廷来了之后,对自己网开一面吗?虽说不用死了,可要是钱没了,那也没什么意思啊。

正惊慌不安间,刘钰道:“连富光,你且与他们说说吧。我上次在你庄园里暂住,见你亦有书房,想来是看过书、识的字的。”

连富光咽了口唾沫,将何谓《迁茂陵令》一说,那几个之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也是瞬间脸色苍白。

这不是荷兰人统治的时候,面对一个朝廷的侯爵、一个皇子,那肯定是要跪在地上答话的。

这时候只觉得后背全是汗,把衣服都打湿了,黏糊糊地贴在自己身上,透不得气,汗也是越出越多。

一时间气氛极为凝滞,无人敢问话,也不知道该问什么。

半晌的沉默后,刘钰道:“其实,说白了,你们是南洋的地头蛇。正所谓,猛龙不过江、强龙不压地头蛇。朝廷要控制南洋,你们不走,朝廷心里不安呐。”

“连富光,不说别人,便单说你。你妈妈是基督徒,与西洋人关系不错;你妹夫是安汶那边的甲必丹;你妻子的娘家,是井里汶那边的雷珍兰。整个南洋,可以说你们都有关系。”

“说你们是南洋的豪强,不为过吧?”

“有一说一,荷兰人在的时候,需要你们做甲必丹、雷珍兰,来统治华人。现在朝廷就是华人的朝廷,还用得着你们来当什么甲必丹、雷珍兰吗?”

“你们对朝廷,其实没什么用。”

“这事,我估计你们也想过,估计也存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意思。但你既然读过书,也知道《迁茂陵令》里的一桩故事吧?”

“大侠郭解,托关系找到了大将军卫青,说自己不是豪强。汉武帝感叹:能直接托关系托到大将军这里的,还说不是豪强。那豪强,到底得什么样呢?”

“所以吧,这事,你们也别想着动歪脑筋。朝廷最忌讳的,就是军商勾结。若是军人能用商人的钱,那朝廷是肯定不能接受的。”

“托我们,你这是把我们架在火上烤。陛下会怎么看待商人托关系,直接托到了朝廷的总督海军戎政、枢密院副使这里?”

“托别人,你觉得我都不敢收这个钱,他们有几个胆子,敢收这个钱?”

“所以说,别动歪心思。我说说朝廷的政策,你们先听听,若有什么想法,一会便可提出来。”

简单的几句话,直接封死了连富光等人所有的路。

而且这话还说的特别重,军商勾结、军人拿商人的钱等等大帽子,连富光等人可是无论如何不敢接的。

连富光悄悄擦了擦汗,斗着胆子道:“殿下、鲸侯,我等哪里算什么豪强呢?又哪里能和大侠郭解相提并论?若真有那本事,又何必被荷兰人欺压成这般模样?”

一边说着,一边心里直叫苦。

心道自己算个屁的豪强啊,人家大侠郭解,能直接找到大将军。

我在朝廷,能找谁?谁搭理我?谁认识我?

汉代大将军,那是什么级别?怕是眼前这位侯爵大人加上这位皇子,都赶不上吧?

莫说找到大将军这个级别的,就是去福建节度使那,能进的了人家的门吗?

自己这些家产,多半是朝廷看上了,这还有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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