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592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朝廷占了巴达维亚,他们的日子好不好过且不说。连富光心里明镜似的,却也知道自己这样的大肥羊,朝廷正想办一办呢。

刚才的话里,还非议了一番朝廷的政策,这时候浑身汗如浆出,头脑间一片空白。

一直没有说话的连捷光,这时候还是向着自己亲哥的,主动站出来。

“哥,我与你介绍一下。这位,实际上是圣朝枢密院海陆总参谋部诸房的王大人。”

王五这官职,在大顺内部,距离“大人”这个概念,尚且还有段距离。

但放在此时的巴达维亚,还是当得起这个称呼的。

连富光也不知这枢密院、参谋部、诸房到底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但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圣朝”和“大人”二字。

本已发软的双腿,这时候竟是生出了三分力气,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腚撅的高高的,头伏在地上,嘴里干巴巴的一点唾沫都没有,却努力发出嘶哑的声音。

“草民……草民实不知大人是朝廷的大人。我……草……草……小人罪该万死,竟仕伪官……”

基本上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可意思却传达到了。王五心道狗屁的伪官?荷兰又不曾意图问鼎中原,算哪门子的“伪”官?

心下嘲弄之余,嘴上道:“你这种前倨后恭的态度,让我觉得很喜欢。很好啊。”

连富光后背汗湿一片,大热天的,竟觉得浑身发冷。

前倨后恭,可不是什么好词。

然而想想自己刚才的作为,确确实实正是这个词。

再想这位大人说“很好、很喜欢”,显然全是反话,心想这不是完了吗?

自己在巴达维亚,要被华人尊称一句甲必丹大人,即便在荷兰人那,自己也是有资格乘马车直接去总督府的。

离开了巴达维亚,放在整个南洋,那也是在华人中颇有名望的人物。

井里汶的雷珍兰,是自己的老丈人;安汶的甲必丹,那是自己妹夫;苏拉威西的武直迷,那是自己堂弟……号称从马六甲到安汶,凡有华人聚居处,自己去哪都是跺跺脚华人震荡的人物。

然而,若真实朝廷下南洋了,自己算个屁?

这荷兰的巴达维亚总督,若以天朝比荷兰,掌管一方的总督,怎么也得是个一品大员吧?自己平日里也在这位一品大员手底下听差。

可换成真正的天朝呢?一品大员是自己能见到的?只怕是来个七品芝麻官,自己也就是个有钱的大肥羊而已。

眼前这位王大人,虽也不知那枢密院、参谋部是什么东西,可显然也是个官儿。

自己浑身全是屎,还巨有钱,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朝廷要办自己的理由,可多了去了!

自己是巴达维亚的甲必丹,这个理由够不够?

不够的话,自己是包税人,民怨颇多,朝廷可是最喜欢杀一些人以安民心的。评书话本里常有这样的故事。

要是还不够的话,自己当初举报过连怀观。谁能想到,他瞧不上的义军,居然和朝廷搭上线了?人家连怀观衣锦还乡的时候,那还不得报复自己?只怕连怀观心想,得亏老子跑得快,要不然因着你的举报,老子就要被五马分尸挂在教堂屋顶了。

再说了,自己还有百万家财。在巴达维亚,还有荷兰人赏赐的土地,还有十几个糖厂,七八个香料丘,赌场、高利贷。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便是前几个理由都不成立,怕不是朝廷也要找个理由抄自己的家?

毕竟……连富光心道,毕竟,朝廷和不像是荷兰人一样讲法律啊。

他又没有前后眼,当然不知道“讲法律”的荷兰人,历史上把他流放到了安汶,家产全都抢走,理由是莫须有的“晾他不应该不知道(糖厂奴工起义)。”

这时候对朝廷一连串的恐惧涌上心头,但他多少也算是条汉子,这种关头,竟然没有尿裤子。

好容易让发干的嗓子有了点唾沫,哑着嗓子跪伏于地,颤抖道:“大人,小人知错了……该打,该打啊!”

王五却道:“你当我是羞辱你?与你说笑?实则不然啊,你这前倨后恭的态度,着实很好,我也着实喜欢。”

“前倨后恭,意味着你是个识时务的。也足见对你朝廷的敬畏。朝中有大人说了,你就当个墙头草就挺好的。”

“墙头草嘛,谁赢就跟谁走。而且只要朝廷强大,聪明的墙头草就不会背弃朝廷。”

“前所倨者,因你以为我是义军的人。”

“后所恭者,因你知我是朝廷的人。”

“如今我也不妨明说,那位大人瞧得起你弟弟,连怀观也多说你弟弟的好话,两人是过命的交情。既如此,那位大人便给你个机会。”

“纳个投名状。”

“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没看过水浒,也听过水浒的评书,投名状是什么,连富光当然是知道的。

他作为巴达维亚的甲必丹,能交的投名状,当然不是一个人头,而是整个巴达维亚城,这是显而易见的。

城中的荷兰人其实并不多,华人倒是有不少。算上那些混血种,加上那些从神罗的新教小国的手艺人,人数其实仍旧比华人少的多。

而且城中的大部分华人,都算是中等阶层,一般情况家里也能有枪。倒不是说他们有什么别样心思,而是出海的风险极高,要考虑防备抢劫之类的情况。

他们缺乏的只是组织,当然也缺乏赶走荷兰人的动力。

只是,连富光听王五这么一说,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

心道若真实朝廷下南洋了,这巴城指日可下。若是攻下了巴城,我等这些有钱人,又当过荷兰人的官,那不都是待宰的大肥羊?

这等发财的机会,哪个在衙门里的不如同蚊子见了血一般?如何居然给我反正立功的机会,莫不是此人诈我?

莫非他根本不是朝廷的人,而是那些山里的泥腿子,却借朝廷的名目却来诓骗我?

第421章 杀心

连富光的猜测,不无道理。

侧面来讲,这也算是对朝廷的信心。

他是见识过朝廷的禁卫兵的,也看到过朝廷的军舰,真要是朝廷动手下南洋了,巴达维亚根本不需要什么内应。

而且,他这种人,只是有钱而已,在朝中根本没有丝毫的根基。说自己这些人是大肥羊,那真的是一点不错。

羊是可以宰杀的,但有用的狗一般情况是不宰杀的。

朝廷为什么会给他一个从大肥羊变成一条狗的机会?

这不合情理。

短短一瞬间,内心百转千回,不知道转了多少心思。

一方面担心王五就是山里的泥腿子,特来诈他。

另一方面,也担心这是真的。

万一真的是朝廷的大员脑子坏了,竟不宰他这口大肥羊,亦或是真的看在自己弟弟的面上,自己要是不识时务,那可就错失了这么好的机会了。

虽然他的亲弟弟就在一旁,但是他对亲弟弟的话也不是很相信。

觉得亲弟弟多半也可能一起跟着忽悠自己,当初因为告发连怀观的事,弟弟就瞧不上自己,也难说弟弟这时候会不会胳膊肘往外拐。

不说大义灭亲吧,最起码是大义坑亲,多半这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弟弟干得出来。但凡脑子好使一点点,哪能是巴达维亚的顶级华人,却去关心那些糖厂的奴工?

纠结间,倒也没有了之前那么多的恐惧,发干的嘴里渐渐多了唾沫,酸软的双腿也渐渐有了力气。

若眼前这人真的是朝廷派来的,那自己只要答应了,便是反正献城之功。自己应该无事。

若眼前这人不是朝廷派来的,就是山里的泥腿子,那自己凭什么怕他?

想到这,他用开始利索的话问道:“却不知朝廷派的哪位大人下南洋呢?朝廷的大军现在何处?”

一团恼意顿时从王五的心头升腾起来,他也听出来了连富光的疑惑,心中大不耐烦。

心道他妈的老子本就想把你们都弄死,鲸侯非要我来,又说了许多道理。一些道理关乎朝中将来政策,我也不懂,却只能照办。

你现在自己什么处境还不清楚吗?真当缺了你,这巴达维亚打不下来?

少了你们更好,攻下巴达维亚,你们这些包税的、当甲必丹雷珍兰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抄家,莫说这此下南洋的军费,便是给海军再置办三五艘战列舰也够了!

他哪知道,除了关乎朝中是否有“出海之后就会自弃王化、忘了自己是谁”的争论外,还有一件刘钰非常在意的事。

历史上红溪惨案的时候,城中的华人在城外华人攻城的时候,老老实实蹲在家里。甲必丹雷珍兰早早举报,城中华人听着城外攻城的声音一动不动,直到城外起义军撤走之后的大屠杀来临。

刘钰内心希望城内的这些人,这一次稍微做出一点动作。哪怕,等到朝廷的大军已经围困巴达维亚的时候在城内放火、眼看着大军就要破城的时候赶紧反正都行。

本也不指望他们雪中送炭,锦上添花甚至都不用,可不能连眼瞅着大厦将倾还非要站在楼里不跑啊。

王五当然无法理解刘钰的这种心情,他也不能很深入地了解刘钰说的朝中的态度问题。感受着连富光态度的反复,王五虽然早就知道不可能出现箪食壶浆之类的盛况,但仍旧是觉得心中的杀意渐起。

冲着连富光哼了一声,却没有回答连富光的问题,而是扭头冲着一旁的连捷光道:“捷光,仁至义尽了。你的情面、连怀观的情面,鲸侯都给了。可你哥哥仍旧执迷不悟,倒显得我们非要他献城似的。”

“罢了,事已至此,让他自己考虑清楚吧。”

连捷光面上一红,尴尬之余,也有几分担忧。然而王五的意思已经算是明示了,不要多话,这时候他也不便再说什么。

当真是上赶着不是买卖,王五这么一说,连富光内心再度紧张起来。

心道若无自己的帮助,恐怕山里那些人是不可能攻下巴达维亚的。可这人竟然没有继续说服自己,而是似不很在意,莫非此人说的竟是真的?

“大人且留步。”

“非是小人不信任大人,亦非小人不想为朝廷出力。小人最崇关公,若有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机会,自是乐意效力的。”

“只是……只是但凡联结为内应,需得知道何时动手、城外何时有动作。小人只是想要问问清楚。”

他要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更让王五身边的几个人觉得恶心。心道你也配说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当真是辱没了关老爷。

王五以大局为重,忍着怒气,冷笑道:“你若真有心,什么时候不可以?城中数千华人,你庄园里也有不少心腹。”

“荷兰人主力出城,城中根本没有多少荷兰人。”

“况且,华人社区又都聚集一处,城南皆为华人。你若真有心,不说攻下巴达维亚,只将华人社区占据防备荷兰人,能否做到?”

正说话间,门忽然打开。门打开的一瞬间,王五身边的几人瞬间拔出了腰间的短枪,速度之快,饶是巴达维亚不少亡命之徒,也是连富光生平所未见。

推门而入的,是连富光的心腹人。连富光说明之后,王五等人放下了枪,那心腹家人附在连富光耳边小声道:“老爷,留守的代理城主叫你速速召集雷珍兰们,一同前往总督府,有要紧事。”

连富光点点头,示意这老家人先离开。

待门重新关好,他便将这话告诉了王五。

“王大人,适才荷兰人来传话,叫我召集雷珍兰,去总督府议事。各位大人还请在这里暂歇,待我回来,咱们再说此事,如何?我也正好试探一下荷兰人的虚实。”

王五呵呵笑道:“你的心思我也明白。你觉得荷兰人忽然召集你们议事,必是出大事了。”

“或者,是义军在井里汶,歼灭了瓦尔克尼尔带去的荷兰人;或者,是朝廷真的出兵了。”

“你说是去探听虚实,倒不是假话。只是这探听虚实的目的,却值得玩味。”

“若是义军歼灭了瓦尔克尼尔,你便想,这山中的泥腿子,说不得真的可能围攻巴达维亚。若攻下巴达维亚,自己也没好日子过。若是这样,当召集城中华人帮助荷兰人守城,坚持到荷兰援军抵达。你相信,荷兰人仍旧强大。”

“但若真的是朝廷出兵,你便想,若是朝廷出兵,这荷兰人定是要完。不待此时反正立功,更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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