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某个意义上,还要“感谢”荷兰人的政策,依靠雷珍兰、甲必丹这种中尉、上尉的类似于军事化军屯的组织,加上契约奴集体劳动还未分开的现实,很轻易就将周边的华人组织到了一起。
等着大顺这边的四百名陆战队员一登陆,觉得像是在这里服刑一般的观察监督团人员便大步流星地奔向了大顺的军队。
指挥登陆作战,以及如果科伦坡堡不投降指挥攻城的,是分舰队的副司令杜锋。
一些观察监督团的人,本就是威海那边出来的,即便不是一届的,但肯定也是认得杜锋的。
见面之后,不论齿序,来的人先说自己是哪年去的威海,顷刻间便拉近了关系。
“杜大人,这可是开战了?”
望着远处海面上正在往这边靠近的船队,以及刺刀都已经插上的陆战队士兵,即便之前并未得到消息,此时也知道定是打起来了。
杜锋问道:“你们能组织多少人?把人召集起来,就按荷兰人编排的模式,让各个雷珍兰出面把人组织起来。先帮着把物资搬运上来,然后由你们带着人去其余的华人聚落,宣读一下朝廷的政策。”
仗是好打的,难的是怎么样快速收拢人心。
基本上荷兰人的政策暂时保持不变,但对华人群体,一些政策肯定是要改变的。
荷兰人的那些政策,看上去像是“仁政”。
大顺的政策,就要比这个更“仁”,这是遥远的希望。
而更近一点,则是直接取消所有契约奴的时间,既给更仁更向往的未来的希望、也给更贴近的现实。
荷兰人指定的土地分配计划,保持不变。按照荷兰的政策,每个壮年劳力合计每人水旱田共计60亩。
税率降为十而税一。不再强迫种植咖啡、靛草等,作为实物税上缴。而是允许农户自由种植,由商人按照市价收购。
如果选择从军,当兵发媳妇。每月二银子饷银,仍旧有土地,服役期间,可以雇佣别人来干活,自己选择当个小地主。媳妇由朝廷批量从灾区购买,海运过来,均价30两。或者愿意娶泰米尔人、僧伽罗人的,朝廷发15两银子的安家费。
或者入驻屯军军籍,以血税替代正税,分均田和永业田,子孙世代从军服役。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出发点,是利润。所以要用既成事实的垄断能力来赚钱,强迫种植五分之二的经济作物,作为土地税上缴,多余的也会用极低的价格来收购。
这是为了卖钱。
一切以利润为出发点。
大顺下南洋的出发点,也是赚钱。
但,大顺不是东印度公司,而是一个国家,不可能只是单纯地考虑利润,还要考虑政治和军事价值。
锡兰作为经略印度的前线,身份应该是“安西四镇”的身份,是要提供兵员和稳固的人口、后勤的。
想种咖啡,南洋有的是地方。而且只要把锡兰的肉桂、槟榔、宝石这三件东西控制住,一年二三百万两白银还是有的。
荷兰东印度公司与大顺,对锡兰的定位不同,政策也就出现了偏差。
在十一税这个基础上,平均一亩地要缴纳一钱银子的税。而这里作为水稻产区,出口有限,旁边就是产水稻的印度,如果征收货币税而不是实物税的情况下,百姓肯定会更愿意种植经济作物。
长久看,经济价值其实更高。
锡兰对于大顺,其实有双重属性。
作为军镇,要搞均田永业田,保证足够的自耕农人口,自耕农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兵员,没有之一。大顺不缺兵员人口,只要有钱。但大顺精锐的京营和北方兵,来印度作战的话,战死十个,就得病死八十到一百。这些经过残酷的选择的奴工,无疑是最好的兵员。容易病死的,早就死了。
而另一个属性,作为经济区,要搞大种植园。
不管是咖啡、靛草还是甘蔗之类的东西,种植园的效率肯定比小农要高,这是毋庸置疑的。
由前期的移民,维系其军镇的属性。
由民间的资本,维系其种植园经济区的属性。
不过现在针对这些移民,就不需要告诉他们另一个属性的政策了,他们也不会关心。当然也和他们毫无关系,没有资本,怎么干种植园?
只需要让他们知道,天朝来了,仁政就来了。让锡兰成为大顺对印作战的最重要的军镇,提供兵员人口即可,大顺不需要土兵。
第387章 棱堡时代的终结、会战时代的开启
科特附近的华人百姓被组织起来后,原本荷兰人任命的雷珍兰、甲必丹,直接投到了大顺这边,就按照原来的组织模式,将附近能集结起来的几千百姓都带到了码头旁边。
操着闽语或者粤语的官员,将朝廷的政策说清楚之后,这些百姓也就解除了后顾之忧。
朝廷的政策,相对于荷兰人的政策,还是要更好一些。这个时候的人,大部分都还未觉醒,也没有从小接受那些潜移默化的教育,如果荷兰人给的政策更好,他们倒也不会反对荷兰人。
这就是一个魔咒,如果放任红溪惨案和巴达维亚大屠杀的发生,华人会对朝廷更加的忠诚;然既然阻止了,那就不得不给出比荷兰人更善意的政策,来让百姓站在大顺这一边。
他们不是太在乎到底谁来统治,更在乎荷兰人给他们的希望、那六十亩土地,朝廷接手后能不能落实。
政策宣读完毕,欢声雷动,自是人人心向天朝,热情高涨。
军中的参谋就将一些诸如运送大炮、收集农具、砍柴准备铺壕沟的任务分派下去。
这些人原本就是糖厂的奴工,到了锡兰也是有组织地做契约奴,有一定的组织性,做这种事也是相当熟练。
很快,五千多华人就将后勤、大炮等,运送到了科伦坡堡附近的道路上。
远处已经传来了炮击的声音,众多军舰的炮声逐渐连成一片。
杜锋望向远处的科伦坡堡,知道谈判失败,荷兰人并没有不抵抗就投降。
这倒也没什么,当初计划中,南洋地区肯定是要大打一场的,不会主动劝降。因为南洋周边还有一大堆的酋长国、小国,所谓畏威而不怀德,需得拿荷兰人做杀鸡儆猴的鸡,让周边小国知道大顺的战斗力,他们就会恭顺的多。
但锡兰早已结束了混乱的列国时代,就还剩下一个康提王国,困在内部山区。无论谁占领了沿海地区的科伦坡、贾夫纳,康提王国就不得不与其友好相处。
所以对付荷兰人,若能劝降最好,因为周边没有需要震慑的小国,打的那么潇洒,仿佛抛媚眼给瞎子看,毫无意义。
既然荷兰人没有投降,杜锋也就按照既定的计划,开始做攻城的准备。
老三样。
热气球升空侦查。
步兵列阵,工兵构筑炮兵掩体,木托榴霰弹直接轰、实心弹火药数量减三分之一制造弹跳。
工兵带着组织起来的百姓挖坑,之字形壕沟靠近防炮坡,米尼弹射手和炮兵掩护,百姓用柴草将护城壕填平,精锐掷弹兵夺取防炮坡前最恶心的那段壕沟。
掷弹兵存在的意义,就要对得起歌词里那句“We throw them from the glacis,about the enemies ears”,棱堡最恶心的地方也就是那段“glacis”,斜坡。
驻扎在这里的荷兰殖民地士兵,已经许多年没有打过像样的仗了。只是伴随着大顺这几年东征西讨,荷兰人原本的自大倒是没有了,虽然多年没打仗,可终究还是老老实实地做着防御。
并不像是历史上和国姓爷打仗的时候,自大满满,竟不守城,直接列阵出来对射,准备像对付土著那般以300破5000。
而是一板一眼地照着正规作战的方式,一部分士兵在棱堡上守卫,少量士兵在棱堡外的防御工事里进行牵制。
杜锋也不着急,而是按部就班地将部队展开,在棱堡防御火炮的炮击范围之外,作为本阵的指挥所。
征召的百姓在后面,将收集来的土筐、麻袋、树枝等堆积分捆。
专业的工兵开始分段挖壕沟,在接近棱堡600米左右的地方,构筑第一层炮兵阵地。
铺设阵地的木材,沿着挖出来的壕沟运过去,将重炮推拉到构筑好的炮兵阵地上。
当这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工兵带队,先在炮兵阵地的前面挖第一条沟。
挖好之后,工兵的战术参谋根据棱堡炮位的分布,利用简单的几何学找到炮击的盲点角度,规划好斜线掘进的路径,让征召的百姓进入壕沟,开始分段呈之字形向前掘进。
城堡里的荷兰军官一看这架势,就慌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种战术,如果指挥官是蠢货,根本看不出问题有多严重。当年刘钰在黑龙江北岸攻俄国城堡,用这个战术一吓唬,汉尼拔就慌了,因为这战术源于法国,而汉尼拔是在法国读的军校学的要塞工程学和炮兵。
荷兰人对这种战术就更为敏感了,因为这种战术就是当初法国人为了攻打荷兰要塞搞出来的。
当初独立战争的时候,荷兰人的棱堡战术,让西班牙人哭爹喊娘。但法荷战争的时候,法国人的新战术,让守城的荷兰人哭爹喊娘,动辄打出守军伤亡是攻城方三倍到五倍的伤亡比。
要破解这种战术,理论上不难。只需要有一支野战部队,出城野战打赢了就行。但若没有,蹲在城堡里守卫,陷落是早晚的事。
荷兰的锡兰都督之前严词拒绝了大顺的劝降,内心其实还是有一点对亚洲人的高傲心态的,觉得虽然听起来好像这些人挺能打的、军舰也挺多的,但是自己未必就守不住。
毕竟没有和大顺真正交过手。
而亚洲的部队,不说别的,就说眼前的康提王国的僧伽罗人,那也是有褐贝斯、有八磅炮的,但荷兰人依旧可以用要塞守备部队野战、并且经常性地三百破两千。
带着这种心理优势带来的自大,锡兰都督拒绝了投降。
但现在,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海面那一侧的攻击,暂时停止了。
大顺的海军轻而易举地击毁了两座岬角炮台,海岸一侧已经没有可以阻挡大顺海军突入海湾的防御了。
不过海军炮击结束后,很谨慎地派出了轻型船只,突入海湾,测量水深、设置浮标指向,以免水深不足,被困在了海湾里成了活靶子。
但科伦坡这里,本就是个天然良港,水深非常适合,所以才会在这里建造城堡。
一旦水深测量结束,军舰进入海湾,整个科伦坡堡的侧背,都将暴露在大顺舰炮的射程之内。
堡垒的侧背暴露,那还打什么?
海军现在还在测水深,估计要等到明天才能行动,这个危机暂时还没有落在头上。
可是,陆战队的围攻,却迫在眉睫,而且陆战队的炮击一开始,荷兰这边的守备就已经有崩盘的趋势。
因为……棱堡,是防实心弹的。
可是,大顺这边有木托的榴霰弹,也有射速缓慢但角度奇高的带引信的臼炮炮弹。
当年法国人为了增加炮击的效率,采取的方式是减少装药量,让铁弹砸在棱堡上四处乱弹,来杀伤堡垒上的荷兰人。
大顺这边更进一步,直接搞出来了木托的榴霰弹,效果也是为了杀伤棱堡上的荷兰人。
思路一致,手段不同。
而且,效果可比减少装药量玩弹弹球要强得多。
在棱堡前面的工事里守卫的部队,在大顺第一轮炮击后就已崩溃。
棱堡上的守备部队,则面临着弹弹球的实心弹、在头顶爆炸的木托榴霰弹、以及装药量奇大的大口径臼炮发射的火药包。
天上有热气球进行观察校正,那些榴弹和臼炮的炮弹,可以跨越棱堡和城墙进行曲射,很轻易就封锁了各个棱堡之间的通道。
士兵无法也不敢进行支援:如果不集结整队,队伍就散了;集结整队去支援,两枚榴霰弹在头顶一炸,直接就崩了。
这是大顺军改成型之后,第一次和欧洲人作战。
隆隆的炮声,和头顶散开的榴霰弹,都宣告了一件事:棱堡时代,结束了。
以棱堡为依托,搞步步推进的攻城战、防御战和防守反击的战术,在这一战之后,将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取而代之的,当是军团级别的会战来决定成败。
荷兰独立战争引领的棱堡时代,最终在荷兰人的棱堡上,落下了帷幕。
东方引领了这一次的战术变革,而欧洲还在进行的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主要战术思想仍旧是要塞攻防战和切断补给线迫使后退。腓特烈二世算是开了会战决胜的先河,但也只是在摸索当中,并未形成完整的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