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那些驱离匈牙利轻骑兵的普鲁士正规骑兵,在追逐过程中发现了奥地利军团的主力。
奥地利人果然依靠强大的轻骑兵和战场侦查优势,发现了普鲁士军队宿营的问题,奥地利的主力部队正朝脱离本阵宿营的德绍亲王的军团扑过去,意图很明显,准备各个击破。
先吃掉距离腓特烈二世本阵至少两个小时距离的德绍亲王军团,再转身吃掉腓特烈的主力。
而腓特烈二世听到这个消息后,惊醒地下达了全军四点钟吃饭、五点钟开拔的消息,要以急行军和德绍亲王军团汇合,不给奥地利人各个击破的机会。
大顺这边的参谋听完这个消息,心道这可算不上亡羊补牢时尤未晚。奥地利人有骑兵优势,只要舍得一部分骑兵,拖住普鲁士前去支援的主力,先吃掉落单的德绍亲王军团,这仗还打个屁?
第345章 你只是枚棋子(二)
五点钟一到,天一亮,普鲁士军队正式开拔。
腓特烈二世在战马上,面色阴沉,冲着大顺这边的观察团参谋说道:“先生们,局势非常不利。匈牙利骑兵显然发现了我们宿营的问题,并且敏锐地抓住了战机。希望各个击破。”
“好在幸运女神眷顾,我的骑兵发现了奥地利人的动向,德绍亲王是个优秀的将军,他会在查图西茨坚守的。只要坚守到九点钟,就还有获胜的可能。”
“我听得出,派你们来的大人,那位侯爵大人,你们很尊重他。并且是他指挥了和茫茫多骑兵的蒙古人的战斗。如果换成是他,现在他会怎么办?”
一边问着,一边操控着战马,带领着精锐的千余名近卫骑兵和掷弹骑兵,快速朝着查图西茨奔驰。
作为国王和统帅,他需要先去那里,鼓舞士气,让那里的士兵知道,国王没有向上次的莫尔维茨会战一样跑路。
只有这样,才能让德绍亲王军团的士兵,坚守到主力到达。这是要去稳定军心,提振士气,让士兵们知道统帅没跑,一切都还在计划之中。
后续的主力步兵会列阵行军,尽快赶上。
此时既然腓特烈二世这么问了,大顺这边的参谋们当然要回答,尤其是多年的老部下,临来时候又被刘钰告知莫要堕了大顺军威,此时自是毫不留情面。
“国王殿下,恕我直言,如果是鲸侯领兵,在骑兵不足、深入敌人腹地的情况下,绝对不会在宿营的时候让两个军团相距这么远。”
“事实上……作为参谋部的成员,宿营和行军的安排,鲸侯并不需要亲力亲为。如果出现了这种宿营的低级差错,我们参谋部的成员会直接被枪毙的。当然也就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此时普鲁士还有参谋部,只有仿效瑞典的“军需总监”,主要负责后勤,参谋部的责任还未明确。
大顺这边的参谋部是要制定宿营计划、行军路线的,而且他们说的也是事实,至少当初那支青州军如果面临这样的状况,绝对不会在宿营问题上出这么大的差错。
大顺这边的参谋略微嘲讽了一下后,接着说道:“昔者,唐朝皇帝询问卫国公兵法,谈到了进攻和防守。”
“我们古代的军事家孙武子说过,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
“然而兵法的运用之妙,在于存乎一心。攻守之势,可以互相转换。”
“对于攻守,李卫公说:进攻是防守的转化、防守是进攻的手段,两者都是为了战胜敌人。但有些人只是粗浅地懂得兵法,就说什么防守是力量不足、进攻是力量有余,这是不懂得攻守的真谛。”
“李卫公说,攻守之间的转换,是获胜的重要条件。真正的名将,一定要明白进攻是防守的转化、防守是进攻的手段这个道理,而不是粗浅地理解为兵力不足就是守、兵力富余就是攻。”
“所以,若是鲸侯用兵,当以攻守转换。”
“以本阵的骑兵,主攻,不守,趁着奥地利人立足未稳,靠着骑兵的战术机动性先期抵达查图西茨,猛攻奥地利两翼。”
“这看似是进攻,实则是为了争取时间,从而完成防守阵型的布置,拖延会战时间,让我方主力抵达。”
“这些猛攻奥地利人的骑兵,是要被放弃的。他们不可能获胜,甚至可能会被驱离战场,但因为他们争取到了时间,所以步兵主力可以展开部署。若能将步兵主力展开,尚有一线生机。”
“骑兵的攻,是为了全军的守;而全军的守,则是为了将来出现战机时候的攻。”
“这是布阵阶段。至于战机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转守为攻,那就要看战场主帅的战场嗅觉了。”
“而靠骑兵的进攻来防守、争取时间,也就意味着放弃骑兵,要考虑到后续作战没有骑兵支援的情况下完成整场战役。”
“鲸侯当年攻打准噶尔的时候,靠的是步兵席卷侧翼,靠纵队行军变阵机动、靠空心方阵为铁砧,完成了分割包围。”
“战役要以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为主要目的,人存地失,可以收复;人失地存,则地早晚要失去了。战役的最好结果,是歼灭战。”
“而敌方有骑兵优势、己方的骑兵则要主动进攻送掉的状况下,如何打出一场歼灭战,正是对统帅的考验。”
“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敌人犯错的基础上。”
腓特烈二世认真地听完了大顺参谋的解释,尤其是对那个传说中的李卫公的那句“进攻是防守的转化、防守是进攻的手段”,惊叹莫名。
至少在现在的战场上,大顺参谋的话,和他不谋而合。
是的,现在的情况,只能送骑兵了。把骑兵送出去,送去一场必败的进攻,来争取时间,为主力部队抵达争取时间。
奥地利人的骑兵很强大,自己手里这点骑兵肯定是没法撕开奥地利的阵线,而且查图西茨的德绍亲王军团,只有五千多步兵,抗线也就堪堪够,不可能跟随骑兵出击。
骑兵撕开阵线,步兵若不跟进,那等于白撕。而且普鲁士军本就骑兵不足,但现在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如此了。
意见如此的一致,而说出这些话的人,在大顺那边居然只是个参谋。腓特烈二世大概知道大顺这边的参谋是什么意思,有点类似于军需总监,但又不太像。连参谋都能理解“攻守”的转换,大顺那边的真正名将,又是什么水准呢?
大顺这边的参谋说,只能依靠奥地利人犯错,这也说在了腓特烈二世的心坎上。奥地利人优势太大,不只是兵力上的优势,还有先手的优势、以及自己昨天失误的宿营带来的劣势,如果对方不犯错,这场仗肯定是要输的。
腓特烈二世已经做出了选择。
不敢赌奥地利人会犯错,那就只能扔了德绍亲王的军团,将九千士兵作为弃子,自己逃离波西米亚,保存实力,做柏林保卫战的打算。爽快认输,老老实实当个小国,也别想什么西里西亚了。
敢赌奥地利人会犯错,那就只能如大顺的参谋所说,开场就梭哈,把所有的骑兵都扔出去,为主力展开和援军抵达争取时间,等着奥地利人犯错。一旦赌输,可能柏林也没了,自己就得退位了。
现在他已经在赌了,已经没有退路。
遥望着远处的查图西茨,用继承他父亲的“新教救星”的称号,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祈祷奥地利人会在即将到来的会战中,犯巨大的错误。
七点钟。
腓特烈二世率领的近卫骑兵和掷弹骑兵先行抵达了查图西茨,对面的奥地利人也已经开始列阵。
在腓特烈二世鼓舞士气、传达骑兵突击用骑兵的牺牲来换取时间的命令时,大顺观察团的参谋们看着远处奥地利人的军阵,忍不住摇了摇头。
三个参谋用汉语小声交流了几句,得出了一个几乎一致的结论。
奥地利人的统帅,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要么就早点起床,也是四五点中开拔,因为天黑没法行军,不用担心普鲁士主力来支援。
三个小时的时间,难道吃不掉这九千人?把这九千人吃了,这仗不就结束了吗?普鲁士这边丢了一个军团,那还不是只能跑路?
结果磨蹭到现在,才开始准备进攻,他妈的普鲁士的援军骑兵都冲到了。
从五点到七点,整整一个时辰啊。
早点开打,就算腓特烈二世准备拿骑兵送,来争取时间,那也赶不到啊。
或者,发现没机会偷袭了,没机会单吃了,那还打什么?
直接撤啊。
这是在波西米亚,你们还有骑兵优势,还有远超普鲁士的匈牙利轻骑兵可以不断骚扰、偷袭、攻击后勤。
普鲁士这边肯定会主动寻机决战的,那战场的选择权不就在你们奥地利这边了吗?
这破地方丘陵连绵,你们的骑兵优势和兵力优势,没法全部发挥。
选一处平原,兵力占优、骑兵绝对优势,而且对方求战心切,这仗不是随便打?
原本是想着偷袭,偷袭不成改强攻决战,你多大的本事啊,在没有参谋部辅助的情况下,能在短短几小时内完成兵力的重新部署?
再再或者,不偷袭也好、不主动撤也罢,最起码把骑兵派出去,绕后,堵截,迟滞普鲁士这边的援军行军啊。
结果普鲁士这边两个小时的行军,居然没有任何阻碍,这是搞什么?这么大的骑兵优势,稍微迟滞一下,把步兵三四个小时的行军,拖延到六七个小时,这还不够你拿下查图西茨,吃掉普鲁士这九千人?
大顺的参谋们交流之后,各自摇头,心道原本觉得普鲁士几乎没有胜算的,现在看来,胜负未知啊。
这时候,普鲁士的骑兵,已经开始整队。看来,的确是要把骑兵送掉,来争取时间了。
三人中的一人,小声道:“就算普鲁士赢了,后续估计也没法打了。一波把骑兵都送了,这场仗赢了,下场仗还打个屁?只要奥地利这边不被打成歼灭战,只要能运用好骑兵优势,哪怕打输了、被打成击溃战,普鲁士也要完呐。”
第346章 你只是枚棋子(三)
这几名优秀的参谋,都是最早的一批老人了,是有战略思维的。中国传统的军事教育,本来也是放在此时世界略为奇葩的先教战略、后学战术。
由此基础,在战术上他们看出了双方的问题。
战略上,也一样可以预判将来的走势。
腓特烈二世既然没丢军保帅、没有扔掉这九千人的德绍亲王军团,带着主力跑路,而是选择在逆境中作战,这固然需要勇气,但也更需要战术。
按照李卫公的兵法和孙子兵法关于攻防转换的思想,只能选择送掉自己的骑兵去攻而转守,争取主力步兵抵达。
战场机动而非战略机动,骑兵总是比步兵快,二十里的距离步兵要行军两个小时,而骑兵只需要四十分钟,这就是差距。也是在七点钟之前,在查图西茨的普鲁士唯一能得到的援军。
而步兵,至少要在九点半到十点左右才能抵达。
如果不先让骑兵去送,奥军两万八,还有绝对优势的骑兵,吃掉在查图西茨据守的普鲁士军团,七点开打,很可能九点之前就能结束战斗。
但九点,普军的步兵主力绝对不可能抵达支援。这是普鲁士军队,不是后世那些一天能强行军百八十里还能继续投入战斗的铁军。
让骑兵去送,至少可以拖延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也就是让查图西茨被奥军攻下的时间,从九点钟拖到十点,以及十点之后。
别看只有一小时的差距,战场上莫说一小时,甚至可能五分钟就能绝对胜负。
这就是大顺这边的参谋所认为的“战术上还有赢的可能,只要奥地利人不断犯错”。
但在战略上,这一步其实就是饮鸩止渴。
骑兵送掉,之前一直又都在吃骑兵不足的大亏,这仗就算打赢了,普鲁士也就到此为止了,绝对没有再组织一场会战的能力了。
送掉几乎全部的骑兵家底,战场还是在中欧平原,没有骑兵,下一次会战那不是给人送菜的?
而这几个参谋确信,这就是在阿姆斯特丹的刘钰想要的“情报”。
只是,战术上普鲁士能不能赢,现在还难说。至少在这几个参谋看来,赢的机会微乎其微。
此时局势严重不利的普鲁士军队,果然率先用骑兵发动了进攻。
剩余的步兵,依托着查图西茨小镇,利用小镇上的房屋作为掩体,构筑工事,全然是一副放弃战术动作全力死守的姿态。
这种状态,在大顺这边的参谋看来,未必错,但也意味着只能依靠援军才能转守为攻。
没有炮兵配合、没有步兵快速跟进,就算骑兵冲开了缺口,那还不是很快就被奥地利人把缺口堵住?到时候冲击的骑兵,怕不是一个都回不来,失去了冲击力的骑兵,还想和列阵堵住了缺口的步兵对射?
“若是当年鼎盛的、训练最佳、军官比例最高状态下的青州军做奥地利军,这一仗该怎么打?”
思索着这种设想,在他们看来,若是大顺这边的军队来打,还是很容易的。
刨除掉步兵战术思想的差异,大顺军改后的炮兵思路绝对是世界一流的,至少在此时,应该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建立了成体系炮兵的国家。
这种军事改革当然不是闭门造车的结果,而是延续着、吸取了欧洲这些年的战场经验。
在三十年战争之前,全世界都在为火器时代,尝试两条路。
一条是野战炮配火绳枪,依靠队列进攻和肉搏骑兵决胜的路线。
另一条则是明、顺延续的那种,舰用重炮配火绳枪配轻便大喷子炮,极力加强一线火力的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