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既不肯加税、又不肯带头做榜样,那就只有学汉武帝征罪人、赘婿之类强制迁徙边疆。但想都不用想,肯定又得被扣一个“纣桀之君”的大帽子。
好在小冰期已经过去,气温逐渐回暖。俄罗斯的黑麦等作物也开始传入、朝鲜的水稻也已经越过了绥芬河,慢慢人应该会多起来的。
但至少在几十年内,这些边疆朝贡民,还是巡边护边的主要力量。
趁着这些人感激兴奋,刘钰便把这些断贡三百年的部落叫到了一起。
“黑龙江,是条黑龙。”
“黄河,是条黄龙。”
“长江,是条白龙。”
“珠江,是条青龙。”
“这四条龙啊,是亲兄弟,不可分割。日后你们向真龙天子朝贡,天子也自然有封赏。四龙既为兄弟,当同心戮力。如你们应该听过的折箭故事。”
“既然你们选择了朝贡,那有人问你们收缴牙萨克,天子自然不许,也自然会保护你们。”
“如今,黑龙江还有罗刹的城堡。就像是黑龙的身上,被恶鬼叮咬长了几个烂疮,恶臭、流脓。我们要怎么办?”
人群中有个部落的年轻人喊道:“剜掉烂疮!”
“对!剜掉它!”
更多的人跟着喊了起来,刘钰点点头,压压手道:“好!那咱们这就去把这烂疮剜掉。”
“既说四条龙是亲兄弟,不可分割。”
“你们长在黑龙江畔,便是这黑龙的子女。我祖上是米脂人,喝无定河的水长大的,无定河也汇入到了黄河……”
他刚说完,轻咳一声,示意杜锋聪明一点,跟着捧哏一下,别把这气氛弄断了。
杜锋迈步而出,朗声道:“我祖上是郓城人。也是喝黄河水长大的。跟着淄川侯谢迁从山东打到松花江,亦是喝黑龙江的水长大的。”
他既迈出,围在刘钰身边的军官纷纷站出来。
“我祖上是荆州人,喝着长江水长大的。跟着翼国公反击陕西,亦喝过黄河水。”
“我祖上是松江府世奴,喝过长江水,跟着襄国公打过广东,也算是喝过珠江的水。”
“我祖上是湘南矿奴,跟着铲平王打过长沙、围过广西……”
军官们纷纷站出来,报出来自己和这四条龙之间的关系,总而言之,天朝地阔,却怎么也和这四条龙脱不开干系。至于淮河……终究缺了点牌面,自矬宋三易回河以来,黄淮不分家。
四河几乎囊阔了整个汉地,军官们哪一个都能扯上一些关系。参与的人一多,情绪就逐渐热烈起来。
刘钰叫人从俘获的马匹中牵来了一匹白马,叫人去江边捕了几尾鱼,又拿出来十几个人头。
抽刀捅死了那匹白马,叫骄劳布图砍下马头,就用白马、江鱼、敌头做了三牲。
以马血兑酒,折箭与众部落盟誓。
“四龙不可分割,皆为兄弟。今日借白马、江鱼、敌头为祭,皇天后土为证。”
“伤此兄弟者,如伤己身,共杀之!”
“分此兄弟者,如分己妻,共杀之!”
“乱此兄弟者,如乱己母,共杀之!”
折断的箭插在了三牲之前,用火绳当做了燃香,一众军官和部落里的人一起跟着刘钰冲着三牲跪拜,盟誓不叛,勠力同心。
盟誓过后,叫人买锅造饭,就把战场上受伤的马杀了一些做了一顿肉食。叫一些骑兵前出到罗刹堡垒附近,侦查情况。
杜锋看着那些士气正高的部落民,还有那面写着“拒缴牙萨克”的旗帜,疑惑不解。
“大人,既是他们已经朝贡,何来拒缴之言?本就不该缴纳的。”
“废话。你还是听我说的,才知道那罗刹字是什么意思。他们那些人就更看不懂了。我用罗刹文写,当然是写给罗刹人看的。难道你以为我是写给他们看的?”
“写给罗刹人看?”
杜锋更加不明白了。
“大人,罗刹人又不傻。这里距离城堡虽远,可是枪声如爆豆,他们当然听得到。再说了,这些部落一直被收缴牙萨克,没人组织,难以对抗罗刹人。三百多哥萨克一个不剩,罗刹人肯定猜到是咱们动手了啊。”
刘钰点头,笑道:“那又怎么样?换了你是罗刹的军官,你怎么想?如果是正式开战,何必要写这一行字?”
“写这一行字,罗刹军官会想,这是我们在背后鼓动,但又不想真正开战。肯定想着派人来镇压这些部落,就会从上游调兵请求支援。”
“如果我们大张旗鼓,罗刹军官可能会调兵请求支援;但也可能学一学张睢阳,自己守在这里,为后面争取时间,不叫人来支援,反倒是叫他们的人严守不动加强防御。”
“好容易干了这么一票,不可自满啊。若是能诱骗罗刹人派兵从上游支援,我们拿下这座城,伏击援军,趁势北上,再夺一座。如此,整个黑龙江中游的堡垒就全部肃清了。”
“一城之功,二城之功,孰轻孰重?想办法调动敌人,打伏击战、野战,是好过去啃棱堡的。”
感谢白令送来的地图,刘钰对于俄国人在黑龙江刘钰的堡垒了如指掌。斯捷潘诺夫斯克的上游,还有一座堡,用于连接雅库茨克和黑龙江中游。
刘钰很清醒,自己没有重炮,强行攻堡那是脑子有病。自己想抢军功,就得想办法把人从城堡里骗出来。
只要骗出来,这些哥萨克并没有那么难对付,可如果让他们全蹲在棱堡里,那就难打了。
不谋万世,不足以谋一时。
战争既然已经开始,这一座堡垒在攻取之前,一个合格的参谋部就该为下一座堡垒做准备,战争应该是一条密织的网,而不是一个个毫无关联的点。
利而诱之,只能用一次。战争一旦开始,这一招就没用了。
围城打援,这个可以用,但用在这里需要略作一些变动,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不可死用不知变通。
罗刹人顺江而下,自己没有水师,没法正常打援。
但好在相隔甚远,就算这边派人求救,援兵派出,来回也得二三十天的时间。
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在二十天之内把眼前这座堡攻下来,抓住汉尼拔去报功。
攻下堡垒之后,严阵以待,等待上游的罗刹援兵,则可再打一场歼灭战。
届时,上游堡垒应该只剩下百十号人,完全有可能攻下来。
从而彻底肃清罗刹人在黑龙江中游的两个支撑点,为日后谈判争取更大的话语权。
站在部落的角度去写那一行根本不是给部落民看的“拒缴牙萨克”,是为了让汉尼拔产生误判。
认为大顺没有全面对俄开战,只是在背后煽动一些部落,只要能够压服住,就没有多大的问题。
对付部落反抗,大顺在背后煽动而不正面参战,最好的办法是调集机动兵力镇压;而若是顺俄全面开战,还是缩在堡里等西边北边的援军吧。
刘钰对汉尼拔有些高看。
真怕这个要塞工程师有“死国之志、以报先帝知遇之恩”。到时候死守在这,就是不求援,反而让上游做好准备全力加固城防,不惜己身为全局争取时间……那就美中不足了。
他还有后手,有信心短时间内破城,自然也就希望敌军派出援军,打个时间差,再干一波。
……
徐霞客,江阴人。奴变之后,也是满清“主持公道”,要回了被世奴分掉的土地。有传闻说徐霞客后人忠贞抗清,不屈而死,其实是有儿子死在奴变之中。时代局限性嘛,反正我们又不是当时徐家的奴仆,估计当年徐家的奴仆也都被杀光了、或者根本没有交配权,不可能有后代的,所以就不要在意啦。《徐霞客游记》,确实写的真好。
第060章 思维差异
高举着“拒缴牙萨克”的大旗,吃饱喝足的众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罗刹人的城堡外。
刘钰这些人,根本连衣服都不用换。走了将近一年,根本没洗过的衣服,说他们是林中部落,没人会怀疑。
翰朵里卫的府兵暂时不用过来参与围城,而是回去转运粮草。
当初用来伪装商队换的钱,刘钰觉得自己用起来没有问题。
只要到时候跟皇帝说一声,发钱的时候也说这是陛下内帑的赏钱,别说是自己的,应该没有问题。
至于自己欠的家里和狐朋狗友的三千两银子,刘钰也不在意。
只要这一次干成了、立了功,自己的老爹得蹦着高帮自己还了钱。
况且再说了,凭本事借的钱,为什么要还?自己这一次若是立了功,那些狐朋狗友们不得表示表示?
钱既不是问题,很多事就很好解决。
翰朵里卫城的府兵地都挺多的,可这地方粮食又卖不出去。
不打仗的话除了用来酿酒和换皮子,也别无用处。
若是把粮食运到辽东这样人口多的地方卖,有老婆不愁连肚子里的孩子都赔进去。周边部落渔猎,就好喝两口酒,愿意用皮子换,翰朵里卫的烧酒锅倒是不少,粮价也不低。
这群府兵可能是最盼着在黑龙江打仗的人,除了能立功、分地、加人口佃农之外,自己家里存着的粮食,终于可以卖钱了。
有杜锋和杜迁的关系,翰朵里卫城里的粮价是按照正常价买的。俘获的哥萨克马匹,也被刘钰和这些府兵做了交易,都换成了粮食。
只可惜这时候俄国还没培育出顿河马,哥萨克骑的也多是蒙古马,不然倒是可以改良一下马种。
不过也有几匹好马。
俘获的哥萨克说有几匹是从波斯那边弄来的卡拉巴赫马,还有几匹从瑞典那弄来的汉诺威马。虽然被俘了,爱马的哥萨克还是希望刘钰能好好照顾这些好马。
恳求刘钰不要在马出汗的时候饮水、不要在冬天饮冰雪、不要喂带露水的草……
能够明显看出来和府兵骑的毛怜马不同,挑出来的好马由刘钰做主,自己留了三匹好马,剩下的都送给了和自己关系不错的。
拉近了一下当地实权派人物的关系,又有破城之后皮毛银子均分自己不抽成的承诺,翰朵里卫城的府兵们也是士气高昂,大人小孩都动员起来往黑龙江边运粮食。
后勤问题协商解决后,刘钰带着骄劳布图和杜锋纵马来到了上游。
这里有一处沙洲和江心岛密布的水道。
白令的地图画的真不错,记录的非常详细。
“虽说是我自信满满,但还是要考虑万一。万一要是二十天内不能破城,就得做好在江上围城打援的准备。”
“要不然,上游的援兵入了城堡,那咱们就只能蹲在城外熬到他们断粮了。到时候功劳抢不到,要悔的挠墙啊。”
看着这一处狭窄弯曲布满沙洲的江心岛的河道,听完刘钰的话,骄劳布图很容易了解他在想什么。
“大人的意思,若是二十天内不能破城,咱们就要准备在这打一场伏击战?”
“嗯。以防万一。我看这样吧,杜锋啊,你叫你爹带点人,我这也有木匠。让你爹在这边造些桦树皮小船吧。”
“围城的事,你父亲就不要去了。一则他腿有伤,二则他年纪也大了、腿又有伤,也升不上去了,没必要抢这个功了。留给你得了。”
对这个安排,杜锋很满意,确信自己父亲也会满意。刘钰说话很直,的确就是这么回事,可若是不准杜锋参加围城,那杜锋可是要不高兴了。
“我是盼着不用在这打这一仗的。要是能二十天破城,咱们凭坚城而守,上游来个三五百人就是来送功劳的。只不过凡事都有万一,也不能盼着一切都按咱们安排的来。”
杜锋应声道:“大人放心,我去告诉我父亲。城里木匠还是不少的。”
刘钰又把头转向骄劳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