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453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选中的地方就在广州不远,与澳门隔海相望的九龙半岛和下面的岛屿。英国人在广州活动多年,虽没有法国人那样的机会,以帮着大顺绘制地图为名,把大顺的国内地图绘了个遍,英国人没这样的机会却也没闲着。

九龙半岛附近,英国人早就勘察过了,天然良港,水深极好,而且得不到舟山的话,拿到这里也算是第二选择了。

可惜的是,早在大顺这边往瑞典送准噶尔的俄国战俘的时候,就有大顺海军的人来到这里。

现在,这里已经是大顺南方舰队的驻港。也是当日在宴会上,皇帝说的要联合葡、荷打击南洋海盗的基地。

以及……英国人袭击西班牙的军舰,如果需要补给的话,只能在军港附近炮台下停靠,出钱由大顺这边提供补给。

法扎克莱知道那里现在正在大兴土木,正在建设炮台。

他只是觉得中国的海军建设,果然是以法为师,搞船坞、炮台等确实一流,而且显然对于岸防炮台极为重视。

但他不知道的,是大顺这边,或者刘钰这边,分明是以法扎克莱的母国为鉴,害怕荷兰人在复制一遍“王家海军伦敦之耻”,被荷兰人堵在军港里烧了个干净,在军港里抢走了旗舰,还炮击了伦敦。

与隔海相望的军港大兴土木相对的,是此时澳门正在大顺的监督下拆除澳门的城墙。

这堵城墙曾经在天启年间挡住了英荷的入侵,也曾在崇祯年间目睹过,数百人的葡萄牙雇佣兵试图踏上为大明效力剿灭东虏的征途。

甚至当年也用一种螳臂当车般的“气概”,试图在大顺开国之师面前,保住澳门。

但现在,要拆了。

拆除了理由很简单,葡萄牙为了保住澳门,自称是远人来服。既然如此,拆不拆也不需要任何理由,只需要大顺朝廷的一句话,没有过多的解释。

不拆,那算什么服?

至于理由,大顺这边根本就没给,直接下达了命令。

不过拆除倒也省钱,县令大人向澳门总督——如今在大顺的官方交流上改名为葡萄牙国澳门商会会长,不能叫总督——转达了州牧关于节度使关于贯彻朝廷要求拆除澳门城墙的决议,下令允许百姓将拆了的砖石拿回去盖屋、搭猪圈。

自是不用花几分钱,很快就被拆了七零八落。

澳门这边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一来这是保住澳门要做的“牺牲”。

二来既然大顺已经在九龙半岛设置了海军基地,那么澳门也就不用再担心海贼的威胁、或是诸如当年荷兰人攻打之类的威胁。

葡萄牙人心知肚明,当初明末的时候站错了队,能保住澳门已经算是万幸了。

当初不要说城墙,连澳门都差点被大顺要回去,如今能保住澳门已是万幸了。

有人说,一只蝴蝶,可能会掀起一阵飓风。

澳门在大顺之后的境遇,正可以用这个故事来类比。

当年李过搞“郑伯克段于鄢”的手段,能灭南明而不灭,逼着南明病急乱投医,去日本、教皇那搬救兵。

大顺这边打的“保天下”的大旗,搞出了自己的意识形态合法性后,逼着已经走投无路的南明去找日本借兵、去信天主教请十字军,为大顺之后立国打下了基础,瓦解南明的合法性。

南明亦非没有强人,后期也看出来了这是“郑伯克段于鄢”的手段,可有什么办法呢?

无路可走了,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活马医也就是了。

传教士卜弥格,在得到朱明皇室后代将全部皈依天主教的保证、并且除了因为要一夫一妻不可纳妾而舍不得的伪帝本人之外均都受洗之后,带着使命和海外孤忠般的责任感,出发了。

澳门当时就站错了队。

在大顺提出“保天下”的口号之后,时任澳门总督询问了一下华人,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亡国者、有亡天下者。

此时不是后世,不会望文生义,这天下二字,里面自然包含儒教道统。

澳门方面根据这三个字,以及当时已经发生的日本的岛原天主教起义被镇压事件,得出了一个结论:大顺这个政权,是一个极端的民族和宗教双属性政权,如果让他们得了天下,很可能会如同德川家一样,极端反对天主教的传播。

这不是澳门自己没事找事,而是实在是有例可循。保天下的大旗一立,日本那边又禁教严格,很难说大顺将来不会收复澳门、禁绝天主教。

而且,之前澳门是出兵帮过南明、和大顺交过手的。

梁子已经结下,又得出了这样一个很有可能的结论,那么自然是希望要么站东虏、要么站南明,总归不可能站大顺这边。

原本历史上,卜弥格的经历可谓也算是一部史诗。卜弥格本就不相信西葡出兵,他希望前往罗马找教皇,组织一场对中国的十字军,拯救教友。然而原本历史上他才走到果阿,澳门那边就得了消息,满清的两广总督佟养甲妻子基本上算是半个天主教徒,满清可能会允许天主教传播,于是果断传消息到了果阿,卜弥格被捕。

但他随后越狱,前往萨菲波斯,通过萨菲波斯的耶稣会找到了威尼斯总督,请求出兵。

威尼斯执政官心说这也不是第四次十字军、北京城也不是君士坦丁堡,果断拒绝。

回罗马,罗马教皇说你疯了吧?你以为这是中世纪呢?我现在哪有能力组十字军?卜弥格又希望去找“天主之矛”大波兰出兵,估计是想天主之矛刺穿东正俄国,再灭满清?但也失败了。

原本历史上卜弥格也算是个“士”了,最终在得知满清同意天主教传播后,卜弥格孤身一人返回中国,也算是春秋之士的标准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而当时澳门已经站了队了,不准他上岸,他找了海盗坐船去越南,想从越南翻回中国,希望当面告诉永历帝,拜托他的事他没办成。但中途染病,殁于镇南关附近。

而这个时空里,澳门从“保天下”口号和日本禁教风潮这件事联合一起后,得出了结论:大顺肯定反天主教,所以一直支持卜弥格。

第246章 澳门的蝴蝶(中)

而且当时李过搞郑伯克段那一套,并没有急着灭南明,导致澳门这边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用大顺后世留下的一段话,当时李过与群臣说:如果伪明当盟友,朕要准备十万大军防止他扯后腿;而如果它是敌人,只需要三万人看着就够了。

但澳门那边看不出门道,战略判断出现了失误。

实际上当时澳门作为对外交流的窗口、传教士作为当时唯一的东西方交流渠道,哪怕李过不早死,将来也不会收回澳门的,只是葡萄牙人不可能知道了。

卜弥格依旧踏上了行程,但即便没有历史上的那种境遇,最终教皇和威尼斯以及波兰还是没有出兵,唯独带了一封教皇给南明皇后的信,表达了口头上的支持。

信的启头是:【对吾爱女致敬、并为其祝福】。

大顺这边等的就是这封信,联系了人,截获了送信的人,立刻将这封信公之于众。

不用看信的内容,单单是这个启头,顿时天下大哗。

问日本借兵,当时士大夫也能理解,也多有支持的,还觉得日本也是儒家的,到时候割几个岛给日本也就是了。

问教皇借兵,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当时的耶稣会还算是比较……宽容,没搞出那么多“礼仪之争”的屁事,既允许祭祖也允许拜皇帝,还用了“上帝”之名,没有像是后来改成“陡斯”,整体上士大夫还算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这封信的称呼,直接让南明最后的一点合法性彻底瓦解了。

再怎么样,也不能给人当女婿啊,这和石敬瑭的儿皇帝有什么区别?

大顺拿到了这封信,公之于众,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澳门这边吓得要死,以为大顺肯定是要收回澳门的,而且很可能要开始大规模禁教。

但是……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难以捉摸。

平定天下,大局已定,那些从陕西经历过西安建制、经历过一片石大败、经历过潼关绝望、又最后荆襄再起的老将们,眼看着即将天下鼎定,数十年来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各种各样的病痛开始折磨起来。

战争中,那些病痛在战争的兴奋之下,感觉不出来。

一旦战争大局已定,许多人年纪也都大了、老了,军中暴饮暴食、酗酒之类积累下的毛病也都迸发了出来。

以及之后大顺定西南地区,多有毒虫蛇咬等,急需良药。

澳门人,或者说传教士,找准了机会,认为这是天赐良机,给大顺这边献上了各种药物。

比如有大臣年纪大了,血压太高,有心悸和头疼的毛病。传教士献上了“quermes”,音译是格尔莫斯,后世说这是美洲仙人掌上染料虫“胭脂虫”的音译,实际上可能是指的是胭脂栎树。

应该是单宁酸的一种混合药物,可以稳血压,配上酒也能缓解心悸。

比如说有在战争中被火枪打伤的老将,战争结束后,留在体内的铅弹让他苦不堪言。

传教士献上了神药“底野迦”。

这是唐朝时候就有的“神药”,《旧唐书》就曾记载过,乾封二年,巴塞琉斯遣使献底野迦。

这东西是啥,怎么说呢……吃了之后,痛疼感暂时消失了,精神兴奋,浑身舒泰,仿佛铅弹留下的痛苦都消失了。

当然,这要是能找个东西化成膏、沸腾后吸膏子的蒸汽,效果更佳,“可惜”那时候那种专业的烟膏子枪还未发明,只能服用。

当然,“底野迦”实际上分两种。

一种是给那些病痛折磨的大臣用的。

另一种是给征战西南的将校用的,后面这一种里面罂粟的含量更少一些,对蛇虫叮咬也确实有效,本身就是古希腊到古罗马时代流传的一种解毒药。

确实好用,17世纪在欧洲很流行一种人,拿着毒蛇……当然可能是耗尽毒性的,当众摆摊。拿蛇咬自己,然后吃药:药不好使,我死!

很多关于17、18世纪的市井生活的铜版画,都有类似的场面。

不得不说,古方的解毒药,确实有些效果,大顺进军西南的过程中,幸得此药与金鸡纳霜,不少将士没有死。

加上诸如治疗咳嗽并且可以致幻的神药“苏合香”;可以杀菌、对西南地区的毒蛇有解毒效果的、古怪音译名、消炎解眼镜蛇类毒素用的、实际上有效成分是琥珀酸铵的神药。

以及等等等等奇怪的药物,上过《本草》的、没上过《本草》的种种,在那个东西方初见般大交流的时代,蜂拥而至。

当时知道该怎么办、知道今后的路该怎么走的李过已经驾崩了。但那时候开始鼓动起来的“夷夏之辨”的大风气已经无法扭转,天主教和澳门当局,几乎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抽调了大量懂医术的传教士前往大顺。

澳门,或者说天主教耶稣会,几乎是靠着这些西方的“神药”,挺过了李过死后的危机。

挺过危机之后,最终靠着车迟国斗法般桥段的“日食赌头”事件,一举站稳了脚跟。

这堵如同螳臂当车般的城墙,就这样存活到了下来。

上纲上线地论,城墙意味着澳门成了国中之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可以认为是为了防止盗匪海盗。

只在朝廷的态度。

然而,古人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如今距离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太久,那些受天主教“神药”恩惠过的老将们,都已消亡。

神药安抚了他们身体的伤痛,也麻痹了他们的神经,让他们对天主教的态度极为宽容。毕竟他们不知道止咳药苏合香、止痛药底野迦,其实是那种东西,以为确实是好药,确实是天主教这边献药有功。

而如今,一切似乎都变了。这几年大顺的对外政策,开始变得截然不同。

那段见证了明末混乱历史的城墙,或者说象征着国中之国地位的城墙,终于轰然倒塌。

法扎克莱虽并不知道这其中全部的细节,但大致的情况还知晓一些。

如今他的船已经到了澳门的港口,身后是已经建成了军港、炮台林立大兴土木的香港;身前是正在拆除城墙、百姓或背或抬拿走城墙砖回去盖围墙猪圈的澳门。

这个自认通晓中国国情的英国人,想着过往的种种,想着大顺这几年的转变,不由感慨万千。

短短十几年时间,这个大顺变得好像让他有些陌生了,但华人好像并没有变化。

至少,巴达维亚的华人起义,在法扎克莱看来,简直是理所当然。反倒是一直到现在才发生,这才让他感觉到意外。

他研究过中国的一些情况,知道中国历来就有造反的传统。

而且,基本上欧洲各国在大殖民地的总督里,唯一一个死在起义中的,就是华人干的。1593年华人水手起义,干死了菲律宾总督,带着盖伦船跑路,亦算是轰动一时的大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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