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390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这些商船船主的船没有损伤,可是今年的贸易确实完了。

三月份风向一变,水手们过完年,就需要赶着前往大阪、下关、长崎等地。从大阪出发,过下关海峡,借助对马暖流,沿途北上一直到酒田、虾夷。

沿途各处停靠,售卖货物,到了虾夷、酒田等地,货卖空了。装上虾夷的咸鱼、俵物等,顺风逆着对马暖流而下,过下关海峡,走濑户内海,回大阪过年。

这条航线的繁荣,可以按照大顺的漕运贸易去理解。

最开始开辟这条航线的原因,也是因为江户、大阪缺米,幕府在东北边的直辖领的大米要往大阪和江户运,这才开辟了这么一条航线。

如果没有一个形式统一的幕府,也就不存在这么一条漕米航线,这便是统一市场的好处。

现在眼看着已经快要三月份了,日本的海商们不在乎谁胜谁败,在乎的是五月份之前,大顺这边的第一批货物能否抵达神户、长崎、米子等地。

大顺只负责把货送到这几处通商口岸,这些跑北前船的海商们,需要尽快划分各自的利益范围。

还要考虑米子也开港了,要转卖的货物是携带够从大阪到米子的?还是一次性携带够大阪到酒田的?

再一个,虾夷割让给了大顺,大顺是否开放虾夷的旧有贸易?俵物、海带、咸鱼这些虾夷特产,是否还售卖?

以及,金银兑换的问题,大顺的商人愿意出一个什么样的金银兑换价?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又或者,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些被征调来防守下关的海商们,原本以为自己要把船都赔进去,没想到不但没赔了船,反倒有可能掌握第一手商业情报,自是欣喜若狂。

几个跑北前船的有名望的大船主,听到刘钰要引荐大顺这边的海商互相认识一下,立刻寻了上好的厨子,只说若在下关、小仓,不吃河豚可谓虚度,叫人烹了河豚等鲜味,待刘钰等人前来。

见面之后,自是让刘钰于上首,徐涛等大顺这边的海商依次坐下。

日本这边的海商豪商里,正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这么年轻就能坐在这里,可想而知,其家族定然是在某处富甲一方。

这年轻人名字叫本间古作,老家是出羽国酒田的。中日开战之前,本间古作前往江户长见识,之后又前往了大阪。

十年前,也就是刘钰前往江户送地瓜的前两年,大阪的堂岛开办了一处大米期货市场,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东西,大顺这边的辽东大豆也有类似的的,甚至原本历史上的满清商人也这么玩过。

但凡有这玩意儿,肯定就有投机。

享保饥荒的前一年,一共只有三十万石的实货,这些商人们卖出了一百万石的期货。期间自然是有人赔的自杀,有人赚的满贯。

本间古作早就有所耳闻,等到了江户和大阪涨了一涨见识,顿时就觉得自己父亲实在是土鳖一个,居然还在老老实实做生意?

老实做生意,这如何能发大财?

就该把家里的财产都用在大米投机上,按他所想,绝对三五年内让自己家族成为东北第一豪商,财产翻个几倍甚至十几倍也不成问题。

历史上,本间古作做到了。当时日本有句话讲:做藩主易、如本间般有钱难。时称“出羽的天狗”。

只是此时,本间古作还没有来得及施展他的抱负,刚到大阪没多久,他的船就被征调去了下关。

他家里在那边是大买卖人,那些跑北前船的船主都认得他父亲,因着这个面子,这次吃饭他也有份。

原本想着回去说服父亲别做正经生意了、去搞大米投机的本间古作,在经历了中日战争、得知了大顺和日本和谈、开商埠的消息后,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巨大商机。

国之大事,肉食者谋之。

他只是个商人,士农工商里最低贱的一层,屈辱与否他也根本不在乎,在乎的只是能否抓住和谈开埠后的机会,一飞冲天。

大顺的货,可都是紧俏货物。以往在长崎一地通商,那都是幕府直辖的,利润大头都在幕府那边的人。

现如今开埠了,那可就不同了。

觥筹交错间,这些跑北前船的豪商们,关注点主要还是大顺货品的定价问题,有人就问道:“中华的货物,运抵之后,在长崎、米子、兵库津都是一样的价格吗?定价的又是谁呢?”

刘钰只是做个粘合剂,他如今也不管贸易公司的事,于是笑道:“我有官身,贸易的事不归我管。今日我来,就是尝尝河豚的鲜美,做个黏合船板的鱼胶,生意的事,你们商人谈。虽说语言不通,可是金银却通,莫说在中华与日本之间相通,便是去了西洋,那里的商人也一样认得金银。诸位轻便。”

自顾自地喝酒吃菜,只是支棱着耳朵听听各方的说法,看看贸易公司这边的应对能力。

徐涛便答道:“一切按照当年荷兰人在平户商馆的模式。各处的分支商馆,统一定价,并无二致。长崎、米子、大阪兵库津的价格都是一样的。”

几个跑船的豪商交头接耳地讨论了一下,若是各处的价格都一样的话,那就可以选择北上途中不需要携带太多的货物,可以在米子进行补充。

问过这个,又问道:“虾夷地的贸易又怎么做呢?现在虾夷地归属中华,锁国令下,我们是不能前往虾夷贸易的。虾夷的俵物海产等,是否仍旧售卖?”

徐涛心道这个我可就回答不了了,宴会上的人都望向刘钰。

“这个嘛……虾夷的货物,当然还是售卖的。但……锁国依旧,日后在津轻海峡也会有幕府的巡船,天朝是尊重幕府的锁国令的。三皇尚不同礼、五帝且不同俗,况于天朝与藩属之间?”

“不过,虾夷的海产,会在米子进行交易。虾夷的开发也不会停下,你们的北前船贸易,还是可以继续的。但是米子以北,恐怕利润就不大了。你们以往回程的路线怎么走?”

虾夷会继续开发的保证,让这些豪商们都松口了气。

他们不管虾夷在谁的手里,只要继续开发,北上航线的利润就可以保证。

而且虾夷那地方,幕府一直没有投入太大的精力,这几年松前福山藩搞了一些开发,用包税制承包出去,欣欣向荣之余,也面临着虾夷人的反抗情况,时常会受影响。

如果大顺可以保证虾夷的开发、以武力保证虾夷的稳定,并且这些货物可以送到米子售卖,这些人反倒觉得可以省了许多麻烦——就不用从米子再大半个日本那么长的距离去虾夷了。

见刘钰询问路线,豪商们也将自己的路线大致说了一下。

“我们的船不能够抵抗大的风浪,需要不断停靠。一般是等到八月份从虾夷出发,在出羽的酒田逗留,然后去佐渡岛。绕海前往石见的江津,到下关,走濑户内海去大阪。”

刘钰笑道:“正好。如此你们只需要维持从江户到大阪、从大阪到下关、再从下关到米子的航路。我们这边的商人,会把虾夷的特产运抵米子的。对了,还有朝鲜国的人参,在釜山交易之后,不再是对马藩专营交割了,而是一并运往米子。”

想要鲸海繁荣,就跌有一个面向日本、朝鲜、鲸海三边交汇贸易的港口。这一处地方刘钰选定了米子,为了吸引足够的商人,朝鲜的人参也要往这边售卖,甚至将来的西洋参交易可能也要放在这边,只是为了货物足够多和全,让这里尽快发展起来。

虾夷这地方是块宝地,比海参崴要好开发的多。

既有对马暖流的温暖气候,也因为千岛寒流和对马暖流的交汇,使得这里算是世界前三的大渔场。

日本又不吃肉,多吃鱼。商人只要能赚到钱,自然是在引导下,往虾夷进行投资。

人多了,移民也会越来越方便,种地的也就渐渐多了。

刘钰是铁了心要在鲸海圈地的。把沿海周边地区的人口先塞满,毕竟不知道火车啥时候才能出现,只要先把地圈起来,日后技术水平上去了,被圈在中心的最好的沼泽黑土平原,也就自然是中国的了。

除了海产,垦殖土地也是必须的,他还是要考虑鲸海周边种粮的问题。毕竟海参崴周边的粮价,实在是太低了,将来虾夷等地的粮价如果也那么低,实在是无法引诱商人花钱投资垦殖。

北美那些殖民地,是靠种烟叶发财的。可北海道这地方,产粮的好地方,若是卖不出钱,那就不好办了。他倒是想过引种甜菜,但现在甜菜的出糖量太低,而且日本开关之后,若是大顺下南洋成功,蔗糖的质量和价格,能把北边的甜菜糖直接搞到破产。

总归得有钱可赚,才能促使民间投资。只靠大顺朝廷户政府出钱,中途经经手、克扣下、漂没下、实在是移不了几个人。

他当年是去过永宁寺的,真心体验过北边边军那群府兵的生活状态……一边是过了京城往南,十年九荒,哪年都有受灾的;一边是府兵村落的粮食要么喂猪,要么养狗,猪狗吃的可能都比黄淮泛滥区的人吃得好,粮食运不出去,以至于跳着高期待着和罗刹开战——打仗的话,朝廷会花钱筹粮。

于是问道:“你们这些跑北前船的,做粮食生意吗?”

第162章 为何要抑商

豪商们纷纷把头转向了这里面年纪最小的本间古作,而自从去了江户、大阪涨了见识觉得粮食投机能赚大钱的本间古作,也顿时心跳不止。

跑船的豪商还是先回答了刘钰的问题。

“我们一般不做稻米生意。各藩多余的稻米,一般都会存在大阪。一般是提前几个月放物引,没有现货,但是定好价格。待到时间一到,或是交割,或是将物引转手他人。”

刘钰一听,也是兴奋起来,心道闭关锁国这么玩还行,反正浮动不会太大。

开关的话,有暹罗米、虾夷米,甚至松江米,以及大顺这边庞大的资金,这么玩这不是作死?

他刚才一直盯着这些人,见这些豪商一直在看一个年轻人,便问道:“莫非那个刚刚及冠的年轻人,竟是做粮食贸易的?”

本间古作压抑着心头的激动,心里明白要是能攀上大顺商团这条大腿,如何发不了财?

借势起身,敬了刘钰一杯,自我介绍了一下。

一个家族的财富兴衰,固然要考家族的奋斗,但也要考虑历史的进程,本间一族算是站在历史的风口上发家的。

德川吉宗一上台,就拍脑袋做决策,来了个禁止租佃土地令。结果闹了两年,米价腾跃,百姓苦不堪言,两年之后草草放弃,明白“倒退”是退不下去了,那就顺应了时代,鼓励垦田。

老百姓垦田,当然不乐意。

一方面垦田就要上报,得纳税,农民就指着这点悄悄藏着的不用纳贡的私田种点萝卜吃呢。

再者农民也没钱。

正统封建制下,所有的封建统治者都是希望保障小农利益的,不希望在小农和领主之间还有个中间阶层,比如地主。

可德川吉宗拍脑袋搞的改革,证明倒退是行不通的。

农民又没钱垦田,只好放松了对商人的管控。

鼓励商人出钱垦田。

既是要鼓励商人垦田,那就得保证商人的利益。

不能说一边鼓励商人出钱垦田、一边又禁止商人租佃土地之后收租。那样的话,商人又不傻,才不会投钱的,投钱是为了赚钱,可不是为农民服务。

享保八年,也就是德川吉宗拍脑袋想出的禁止土地租佃抵押令放弃的那一年,幕府就出台了《町人请负新田令改动》、《新田开发布告》等。

一方面以法令的形式,允许封建经济瓦解过程中的租佃活动;一方面又从各藩手里抢食,以幕府来保证商人的利益:按幕府所说,登记在石高检地上的地,才是各藩的领地;不登记在石高检地上的荒地,开垦出来纳贡纳给幕府。

各藩有苦难言,商人跃跃欲试,本间家族就趁机开垦了大量的荒地,成为了出羽有名的大地主。

然后,就是享保大饥荒。

濑户内海沿岸的冷夏和虫灾,对东北的陆奥、出羽等地影响并不大。

同时,又赶上之前西回航线的“漕米”航线开发,使得运输有了保证,耗损率和沉没率降低。

这等风口上,本间家族一下子发达了。享保饥荒的时候,米价可是翻天了,等到饥荒结束,本间家族已经是知名豪商。

只是,本间古作的父亲比较古板,认为“经商要走正道”,所以并没有参与大阪米期货的投机,故而只是一般的豪富,却没有达到后来本间古作搞投机期货时“酒田晴,堂岛阴,江户藏前雨飘零”的程度。

这和如今的荷兰以及东印度公司的历程大体一致:苦哈哈的时候搞实业捕鱼摸虾纺呢绒、进阶就是搞运输低买高卖的贸易、现在觉得搞贸易太累不如放贷投机搞金融,以至于在南海泡沫爆炸后差点没死过去。

大顺此时要做的是从苦哈哈种桑养蚕采茶纺织,走到低买高卖海外贸易那一步。

倒是本间古作已经开始琢磨着直接搞金融投机了。不过这种场合,本间古作也不好说自己想跟父亲说搞投机贸易的想法,只能将自己家经营稻米产业、以及大致如何发展起来的介绍了一下。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刘钰正想找一个在粮食买卖上有些基础的代理人,听到本间古作介绍了他家的稻米种植园情况,心道这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鲸海周边因为朝鲜半岛的阻拦,以及松辽分水岭的存在,使得运输极为不便。不管是陆运还是海运,都不可能在铁路出现之前,将粮食卖到缺粮的中原地区。

只有靠日本的市场,才能把鲸海地区的粮食商品化,才能促进商业投资,用最快的速度完成鲸海周边的实边移民计划。

这是大顺在东北地区的最终目标,对日战争一结束,不止要考虑贸易公司,更要考虑更高层面的实边移民问题。

虽然现在虾夷地还是荒地,但辽东的大豆、朝鲜人的耐寒稻,这些农业技术已经存在,而且小冰期已过,天气日暖,加之对马暖流的存在,开垦难度已经不大了。

虾夷现在还没有粮食,但粮食贸易得先搭上路子,可以先用暹罗的米、辽东的豆,先把市场站住。也需要一个代理人配合,毕竟大宗粮食,得有日本买办配合才行。

这个人是否可用,现在还不知道,刘钰此时也不好直接说自己的计划,暗暗记住了本间古作这个人。

冲他点点头,很给面子地饮了那杯酒,之后却又不提粮食贸易的事了。

本间古作此时终究年轻,心里拿不住势,心道你问了粮食贸易的事,却又不谈了,这是怎么回事?

可眼见刘钰又开始谈其余的话题,他也不好插嘴多问,只能默默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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