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两侧包抄,两条路都切断,倒是可以把倭人逼到山上去。
倭人的补给携带的不多,山上最多三天就要投降。
可关键是这需要两侧的进攻保持一致,北边快了、南边慢了,可能导致倭人见势不妙直接开溜;反之亦然。
这些倭人都是本地人,往山里一钻,抓都没处抓。
但要是成了,不需要堵截的部队出力,就可以全歼这支倭人主力。
溃乱之下,往他们控制的山上跑,而且主将还在山上,那几乎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他将这个想法和李欗说了一下,李欗笑道:“将军自便。我虽名为主将,实则学徒。一切号令,皆由我发,将军只管部署就是。”
在得到了李欗背书首肯后,吴芳瑞将阵型布成了一个标准的两侧多而中间少的阵型。
为了以防万一,判断了一下出击后路的部队行进时间,他决定把进攻时间放在正午十二点。
调集了两个连队的散兵,和六门轻炮,渡河在城下町向东运动,阿武川河的北岸攻击倭人的北侧退路。
两千线列兵排开抗线。
炮兵全部集中,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轰击北侧、一部分轰击南侧,所有的重炮对准南侧。
骑兵摆出一副和倭人旗本骑兵对冲的架势,也摆在了南侧,后面是精锐的掷弹兵连队,以及一个营队的步兵。
给骑兵的命令是一旦冲垮了倭人的南侧,倭人南侧的骑兵要是沿路溃逃,枪骑兵什么也不用管,就是猛追这批倭人就是。
堵侧翼的事,不用枪骑兵管,要靠后面的掷弹兵和步兵。
剩余的部队都呈营纵队,集结在了阿武川河一线。
上午十一点,重炮的炮兵开始有一搭、无一搭地朝着倭人的炮兵阵地射击,并不急于立刻将他们摧毁,而是在试射判断角度和距离。
十一点半,各个营队的指挥官在吴芳瑞那领取了最后的命令,各就各位。
十一点四十五分,渡河在城下町集结的两个连队的散兵,六门轻炮,已经在可以威胁到倭人侧翼的位置展开部署。
掏出怀表,当分针终于转到了十二点的时候,早已经计算好位置的炮兵在第一时间击毁了倭人仅有的六门大炮。
随后,集结在两侧的炮兵开始按照既定的目标,朝着两侧猛轰。
开花弹不断地越过前面的铁炮手,在南侧的倭人骑兵头顶爆炸,1200名列阵的倭人骑兵,在三轮炮击之后,就损失了四百余人,这才反应过来,向后退了一大段距离,避开了有些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炮击。
北侧列阵的草履取和竹枪兵,在炮击下,阵型已经开始动摇。
渡河的散兵,在阿武川和北侧,不断地朝着他们的侧后行军,隔着河,倭人的弓手并不能还击,铁炮手也根本打不到。
与此同时,在海上集结的舰炮,也开始对萩城发动了炮击,使得萩城里的武士根本无法集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远处的战斗。
偶尔有几个跑出来的武士,也被附近部署的监视他们的骑兵和火枪手击毙。军舰的炮击比之之前,有更加明确的目的,就是堵住萩城的出口,让萩城的武士出不了城。
哪怕舰队的火炮只能用一半,另一半始终歇着,可算上这些天卸到岸上的炮兵,加在一起仍有200余门。
这种程度的炮击,是毛利宗广所不能见到的。哪怕是他的祖辈在战国乱世,也从没有人集中过200门的正规大炮。
轰轰的爆炸声不断传来,烟花一样的开花弹每一次闪烁,就有十几人被击中。列阵的竹枪兵不能过于松散,列阵的铁炮手也保持所谓的三段击,这么密集的阵型,又没有炮兵的反制,也没有骑兵的反击,大顺的炮兵们轰了个爽。
毛利宗广没和大顺真正交过手,道听途说的,也只是大顺火器犀利,却怎么也想不到犀利到这种程度。
知道再这么轰击半个时辰,大顺的部队甚至不需要进攻,自己的阵线就要垮了。
炮兵轰击的同时,他可以看到在大顺军前面列成阵线的步兵开始向前推进。站在山坡上,看的极为清楚,伴随着咚咚的鼓点,就像是一堵墙在整齐地向前靠近,又像是一片移动的森林。
这种程度的整齐和阵列,是毛利宗广所未曾见过的。
前面的散兵分散开,在接近到一百五十步左右的时候,就用手中的火枪不断射杀着在前面列阵的铁炮手。
没有经过多少训练的铁炮手,几乎是下意识地对射还击,但这么远的距离根本无法打中那些分散的散兵。
成列的大顺军在前进到距离八十步的时候,整齐地停在那里,任凭偶尔高抛飞落的羽箭落在阵中,或是任凭铁炮手的轰击岿然不动。有人被集中,后面的人就像是木头一样补到前面。
然后,毛利宗广见识到了真正的火枪齐射。
几乎是在一瞬间,整条阵线上同时冒出了白色的硝烟,噼啪的响声连成一片。
还在那装填的铁炮手几乎瞬间倒下了大半,而大顺军的步兵停留在原地,既不进攻也不冲锋,而是在那里装填火药。
北边一线,两个营的步兵,展开营纵队的攻击阵型,沿着阿武川河向前突击;南线,大顺的骑兵也已经动起来了。
毛利宗广一下子想明白了大顺的目的,这是要切断南北两条退路,将他的全部兵力包围。
之前还在幻想着唐人不过是依着火器犀利,善于防守,未必善于野战。
大炮轰击,还可理解,总还没有将最后的信心击垮。
可当他看到像是一堵人肉长城一样平直推进的步兵后,就明白过来,这些唐人,很擅长野战。
自己就算再多一万人,野战也不能胜。
跟在毛利宗广身边的家臣坂时存也看出来了这仗打不下去了,连声道:“藩主,撤退吧!”
毛利宗广看着山下的足轻、铁炮手,咬牙道:“已经退不了了。”
“藩主,现在还有将骑兵和旗本撤走的机会,若是再迟疑,一旦唐人的骑兵突击,堵住了南撤的路,想退也没机会了。”
事情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大顺军根本不是攻不下萩城,也不是因为萩城的防御比小滨、米子要强,这明显是一个诱骗长州藩回援而围歼的计策。
可是,兵不是兵,而是武士,是毛利氏统治的基础。
就算撤了,没有了武士,没有了萩城,他毛利宗广算个什么?
这不是大顺的募兵,打没了再招一批就行。
这些武士,对他而言,相当于大顺的全部良家子,加全部的进士、举人,再加全部的秀才,以及全部的勋贵,换言之,自上而下的全部统治阶层,一战死绝。
若是大顺的这批人全都死了,至少大顺是不可能存在了。而这些武士全完了,长州这个地名还存在,长州藩肯定是没了。
第138章 打人还要被感谢
如果逃走,现在还来得及。但毛利宗广心里明白,自己带着精锐旗本逃走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自己在长州藩藩士中的威望也会跌落谷底。
这些武士,才是他统治长州藩的基础,也是幕府对长州藩诸多忌惮,很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冬季的冷风吹在脸上,让之前头脑有些发热的毛利宗广清醒了一些。
现在他已经不再关注山下的战局,因为战败已是必然,他要迅速考虑战败之后该怎么办。
唐人的野战能力很强,攻城能力更强。
他自认长州藩和大顺之间没有什么矛盾,享保三年大顺海商跑到这边走私的时候,也不是长州藩的人开炮击沉的商船。
论起来这一战名义上因萨摩藩而起,大顺军的野战能力,在九州岛足以完全击败九州诸藩的那点兵力。
按说,攻下鹿儿岛,于情于理都是最佳选择。
情理大义,岛津氏对琉球的入侵,总要有个交代才是。
既能打过,却又不去打鹿儿岛;攻取下关,就此战来看更是易如反掌。
或者,是因为大顺这边担心攻打下关,九州岛诸藩会派兵支援,以至于兵多不便?
或者,便是大顺的心思根本不在九州岛上。再怎么说,割地优先选择肯定是九州岛,然后才轮得到他长州藩。
心里迅速地转了几圈,隐约间好像有些看清楚了笼罩着这场诡异的天朝伐日膺惩战争中的迷雾。
当机立断,下令道:“全员撤守此山!”
坂时存惊道:“大人,若撤守此山,唐人围困,插翅难飞啊。不如早做决断,自南侧山谷路突围。”
毛利宗广心道,如今只剩下和大顺悄悄接触一条路可走了。
能保住长州藩的,既不是幕府,也不是他手下的武士,而是大顺。
这时候自己逃走,一旦大顺不想割地占地,而只是想要钱或者朝贡天朝的颜面,将来停战,幕府一定会收回长州藩,至少也得把毛利氏给废掉。
理论上他若战死,幕府这边也不好说什么。但他要战死,长州藩的武士也基本上被大顺灭绝了,那长州藩还是不存在了。
决断之下,其余人的进言都已没有了意义。
退兵号令一下,已经几近崩溃的战线迅速崩掉,数千武士朝着山丘退却。
而在下令武士退却的同时,他将长府藩的藩主毛利重就叫到了身边。
武家制度下,若是大名死后无子,领地是要被幕府收回的。毛利宗广到现在还没有孩子,现在他决定退到山丘上和大顺谈判,后果难料,这时候还是要为毛利氏留点血脉,两边下注。
就在亲信家臣的见证下,认了毛利重就为义子,叫毛利重就带领一些精锐武士,步行翻山逃走。
退兵号角一响,当真是兵败如山倒。
最前面的那些武士已经无法控制,或是向后逃亡,或是就地投降。大顺的步兵发动了冲锋,将山下残余的武士彻底消灭,但也没有立刻攻山,而是在山下列阵。
骑兵快速出击,把守几处下山的山路缓坡。
在远处观望战场的李欗大喜道:“恭喜吴将军,又立大功。长州藩倭人退守孤山,已入彀中。”
“此皆赖殿下信任。我只是做了个参谋该做的事。如今大局已定,围困数日,则其必因无粮而降。倒是不用白白牺牲将士性命。”
眼看着长州藩主力缩到山丘上,吴芳瑞心里实在没有太过激动。这仗打的……他是不好意思在圈子里吹嘘的:三倍的火枪、二十倍的火炮,这真是一场谁都能打赢的仗。
如今李欗夸他,他也知道这功劳跑不了,自是先拍一拍李欗,说他不过只是尽了个参谋应做的义务而已。
现在萩城内的军心,估计已经崩了。眼睁睁看着他们最后的希望,被击败在距离萩城十里不到的地方,这对士气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吴芳瑞想着萩城里的财物粮米,进言道:“殿下,长州藩藩主既退至山丘,何不诱降?长州,大藩也,金银财物应当不少。萩城之内,即便金银无多,想来粮米定然充足。若是守城倭人绝望之下,一把火烧了,岂不可惜?”
“枢密院的命令,是叫咱们守住萩城即可。并不出征下关,依在下所观,当是担心兵力分散。”
“萩城倭人守不住,但若我们来守,三面环海的地形,四周群山笼罩的山路,可谓是倭人幕府号称的旗本八万众全来,也只能望城兴叹。”
“枢密院说此最后一战,是要杀鸡儆猴。在下也以为,伐倭膺惩之战,实已结束。之后不过和谈而已。这长州藩是否劝降,还请殿下决断。”
李欗才给海军当了几天的家,已然是深知“钱”之一物的重要性。回头看看萩城,眼里所见的,是堆积如山的稻米、闪亮动人的金银。
若是被付之一炬,实在是肉疼。
仗打的,确实很顺利。可打仗,是为了之后的谈判,谈判的一些底线,李欗现在还不清楚。
但他可以猜到,这一次朝廷多半会让刘钰主持谈判。从枢密院给的密令中可以看出,似乎枢密院是准备留下九州岛诸藩制衡幕府,但怎么个制衡法,是个问题。
是让西南诸藩独立成国,彻底分割日本?
还是让西南诸藩和幕府制衡,也让幕府反过来制衡西南诸藩,继续保持日本现有的体制?
这关系到和长州藩谈判的内容——要符合朝廷将来的构想,否则就可能会是画蛇添足。
现在要搞清楚,朝廷到底是想画蛇?还是四脚蛇?壁虎?亦或是一条蛟龙?不知道画什么,这下笔的时候就有些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