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37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刘钰收回目光,冲着骄劳布图笑了笑,再不多说。

骄劳布图心想,队伍里你是正我是副,我也没有那么硬的关系,也不知道这件事的分寸。

干成了,主功在你,我就跟着分点汤;那这责任,自然也是你担大的,我担小的。

我是愿意立额外的功的,但是发号施令的事我可不干,责任得你担。但你要肯担,我也肯定敢干。

刘钰自是明白骄劳布图的意思,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自己要的只是一个“敢跟着干”的态度。

带着商队离开了罗刹人的城堡控制区,绕了几个圈子回到了另一半人扎营的地方。

休息了一日,刘钰把队伍里识字的、负责绘图的、懂侦查技巧的“文化人”都叫了过来。让骄劳布图等军官也都过来围观。

用雪在地上做了一个沙盘,大致做出来了罗刹人城堡的模样,又用木棍来模拟大炮、士兵等。

过一阵他们就要分开行动,这就需要那些负责绘图和侦查的人明白,到底要侦查什么?哪些是有用的信息、哪些是重要的。

此外也该选出一个聪明伶俐的,回去报个信,送个奏折。

这些人看着雪地上的城堡模型,一个个却泛起了难。

他们中的一些人是学过西学、甚至受过洗,但是却没学过如何带兵打仗,一窍不通。

许多人对于带兵打仗的理解,还停留在“拆开锦囊、发声喊、一声炮响伏兵四出”的境界。

如何攻取,这都是各家将军、勋贵的不传之秘。纵然想要立功,那也有心无力,胡乱写一通狗屁不通,还不如不写。

城堡怎么攻?围过去,先登者赏银百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便可?

刘钰也知道众人的水平,没有先讲怎么攻城,而是先讲了讲怎么守城。或者说,讲了讲棱堡的防御体系,以及棱堡为什么会取代高城大墙。

这些人既是能做官,其实都是聪明人,都是千万人里独木桥中杀出来的。齐国公有资格说那福清县县令白云航是个芝麻绿豆的官、戚继光一个世袭的四品算哪门子的勋贵等等,寻常人却说不得。

刘钰讲的也算是有些逻辑,大致讲透了之后,包括骄劳布图等人在内,全都是一头冷汗。

这棱堡……这么难攻?

骄劳布图、杜锋等世兵军官家庭出身的,一开始就能理解正面能展开多少兵力的意思,那些人连这个也不太懂。

可即便骄劳布图等人明白,也是不懂棱堡的防御体系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正听刘钰说明白了,都是暗暗心惊。心想这样一个棱堡,有个五六百兵驻守,岂不是只能靠数倍围之?否则蛮干强攻,纵有勇气,被杀个一两天杀的满坑满谷,那勇气也都全变成了尿意。

1449年的百年战争末期,埃夫勒围城战炮击之下十七天破城;1645年的重炮猛轰江阴陷落,守城者有必死之志,却难有张睢阳一年之期;意味着东西方冷兵器时代的古典城防体系走向了落幕。

刘钰讲的这些东西,吓得众人一身冷汗,可却没有丝毫的夸大。

火枪的普及,投射火力加大,又有几何学支撑,三面被射,强攻也不能展开足够的人数,一万人也只能几百几百地排队去送人头。

用炮轰的话,厚实的基底墙,轰个三五天也没什么效果。

挖地道去炸,炸塌了还是一段厚厚的斜坡,还是没用。

就算沃邦的那一套攻城法已是此时巅峰,可挖掘之字壕靠近护城河,守方可以在壕沟旁的胸墙处继续杀伤,加上身后主堡的掩护,依旧很难突破。

靠的那么近,攻方的大炮没法掩护,因为会伤到自己人;攻方的火枪也没法掩护,因为守方蹲在胸墙后;攻方的肉搏兵既要面对胸墙后的敌人,也要面对主堡上的射击。

一般来说,要是能挨到护城河,就要派掷弹兵上。

扔手榴弹可以绕过胸墙,问题是大顺并没有专门的掷弹兵,甚至也没听说有这么个兵种。

就算大顺有大炮,而且挺多,想把棱堡轰开,也是一门技术活。

要先沿着城墙的底部轰出来一个“一”,然后再轰两道竖,弹坑要呈现成一个“凵”字。

再由专门的炮兵军官或者工程师,来判断这个“凵”字的受力脆弱点在哪,猛轰那个点,直到把棱堡墙震塌……大顺应该也没有专门的懂这个的炮兵军官和工程师。

围绕着棱堡的攻防,攻城守城已经成为了一门科学。正如战国时代最能守城的墨家一样,靠的不是兵法而是靠的技术和数学。

眼前的这座城堡虽然简陋,然而俄国人已经在这里驻扎了几十年,不断修缮。看似简陋,配合棱堡的防守体系,很难攻取。

想要攻下,除了长久围困,只有照着沃邦那一套土木掘进的战术。

口干舌燥地讲了一整天,多数人还是听的半懂不懂。

但也有几个人大致听明白了。询问了一下,问清楚那些听懂的人哪些懂得最多后,刘钰便叫众人散了。

回到营帐里,刘钰拿出纸笔,很仔细地写了他的第一封奏折。

除了介绍了一下沿途所见的情况,还用这个罗刹城堡为模板,详细地介绍了沃邦的攻城法、之字壕掘进的原理、炮兵的使用、攻城所必须的掷弹兵的组建等等问题。

没有田平这个伙伴在身边,他的文笔极差,通篇全是大白话,还画了六七张图,写了大约有个大几千字。

将这封奏折封好后,找到那个听懂最多的人,叫他和三名骑手一起先返回京城,把这封奏折带回去。如果陛下询问,就让那个听懂最多的人摆一摆沙盘。

目送这几人离开,刘钰也是松了口气。

自己完成了当某种意义的“田丰”、主公不纳忠言最终撞得头破血流的第一步。至于主公是不是袁绍,现在看来应该不是。

自己写的那些东西,都是有用的屁话。

很有用,皇帝看后肯定是击节称赞,认可他不是赵括马谡而是确有其才。

但也都是屁话,因为刘钰知道,朝廷不可能用这种办法。

黑龙江流域能够土工作业的时间很短,五月冰融、八月飞雪,只有短短三四个月的时间可以进行土工作业。

朝廷为了遏制沙俄、平叛西北、让喀尔喀蒙古准确站队别有异心,肯定会求快、求猛。

这种鬼地方的后勤压力之大,西北边乱局不明,也不可能再这边和罗刹耗上几年。

沃邦攻城法,需要庞大的炮兵配合、需要专门的工兵、需要肉搏最凶猛的掷弹兵突破最后的胸墙。这些大顺都没有,效率就会极大的降低。

围一座城,数倍兵力,按照刘钰的“战术上正确、战略上屁话”的办法,少说也得个一个来月。

沿着黑龙江往上,还有不少的城堡,都这么干,到八月飞雪的时候,能攻下来几个?

冬天一来,补给更加艰难,大军维持更加不易。拖得越久,罗刹那边增兵的可能性越大、喀尔喀诸部对于大顺的忠诚也就越发可疑、西北边趁势和罗刹结好的几率越高。

战术上,应该土木作业慢慢打,减少伤亡,这是正途,军队也可以持续作战,士气不会受损太大。

战略上,必须快、极快,不惜代价猛攻,尽可能在一年之内攻下更多的城堡,从而迅速和谈,不惜代价。

这就是刘钰所谓的“有用的屁话”。有效,但不能用,至少这一仗不能用。

这一仗死的人多了,朝廷或许会选择进行尝试改革,那些死在强攻城堡上的人,就是所谓的变革的代价。

单纯死的人太多,未必变革。

但死的人多了,还有人在死人之前就提出了可以少死人的办法,那就有可能变革。

在奏折的最后,刘钰特意加了一句“讨打”的话:如今局势,不如不谈,时间在我,继续移民充实辽东。先按照西洋军法,操练炮兵、编练掷弹兵。待三五年成军后,再打过去。若不按照他说的这么干,死伤必然惨重。

第043章 二百九十三年后的守望

送走了信使,一行人即将踏上最难的一段路。

不再有驿站、不再有城堡,就像是一千七百年前的同族先辈第一次踏足西域。

望不到头的白色的、结了冰的大河;吃不尽的换不了口味的咸菜煮鱼;风口处一人多深的雪;河面上挤压破裂后可以折断马蹄的冰缝。

这一切似乎都没有尽头,就像是这里的春天永远不能到来。

无尽的路,带走了所有能聊的话题;无边的雪,埋葬了所有博望西域的豪情。

有时候,队伍里会忽然有人说一句。

“今儿冬至了,该吃饺子了。”

只有这样的话题,才能惹出来一丁点的热度,融化无尽的沉默。

“吃的什么饺子呀?冬至该吃姜饭才是。”

“我们既不吃姜饭,也不吃饺子,我们喝羊肉汤。”

“都不得行。醪糟汤圆嘛。”

一群人围坐在火堆旁,看着铁锅里已经吃的想吐的江鱼煮咸菜,咽着口水回忆着去岁的冬至、前岁的冬至,乃至很久很久前的冬至。

黑漆漆的夜笼罩当空,这是一年中最短的一天。

这里纬度虽高,却还没有极夜,但太阳早早地落到了山下,要到明天很晚很晚才能出来。

士兵们望着漫天的星辰,有人唱起了小调,指点着北斗星的位置说从没有见过这么高的北斗,这地方可真是邪性。

兵政府职方司的人,望着北极星的位置,测算着这里的纬度。用着粗大的望远镜,观察木星的卫星以确定时间差,翻查传教士编写的《天文确时志》,用当年跟随传教士测绘地图所学到的办法,计算这里的经度。

从查到的表里可以知道,这里已经很靠东了,甚至比传教士地图里日本的“陆奥国”还要靠东。传教士说,陆奥国的国主曾在明朝时候造过盖伦船,横渡太平洋,他们总不相信,觉得这太不可思议。

算了算经度,这些人惊奇地发现,自己走出去的距离,已经足够从京城走到松江又走回去了。

若是算上绕圈子的路,还要更远。

离开罗刹的城堡后,他们没有立刻向东沿着黑龙江去找永宁寺,而是顺着来时候的脚印一路南下。

绕了一个大圈子后,这才折向东北。

此时已经过了乌苏里江,又折回了黑龙江。

之前还能遇到一些赫哲族的部落。明末时候,这些人并没有被全部抓走当八旗,习惯也和后金不同,他们并不剃发,但也不束发。

这些部落有的打渔为生,有的狩猎。出行的工具也渐渐从马匹,变为了狗拉雪橇、驼鹿等。

用一些火药、刀具、茶叶之类,和这些部落交换了一些驼鹿和狗。

队伍里如今不止有马匹,还有驼鹿和狗。

曾经光鲜的衣衫,如今早已残破,很多人披着沿途狩猎的鹿皮,胡子好多天都没有刮,脸被雪反射的紫外线照射的乌黑,看上去就像是一群在这里游猎的部落。

这里距离黑龙江入海口,估计还有个六七百里。

听当地的赫哲人说,江北岸的河流,可以直接通往一座大湖,那里又有几道水系,流向更北的地方,罗刹人在那边也有一个城堡。

营帐内,刘钰在和骄劳布图告别。

“今天开始,咱们就要分开了。鹿、狗都给你,我们继续用马。留下五十人在这里扎个寨子留守。明年夏天咱们在这里汇合。记住,无论如何,六月之前必须返回来。”

骄劳布图等人已经换上了皮子,戴上了各种部落时代的头饰、狍皮。跟着他们一起行动的一些职方司的人,也是同样的打扮。

刘钰要带着一百五十多人,前往永宁寺。拓印碑文、测绘江口地图、联络当地部落、再盖一座小庙。

除此之外,他们还要沿着海岸线一路北上,尽可能多的绘制出来海岸线的地图,这都是将来谈判的资本。

剩下的分成两部,都伪装成使犬的狩猎部落,由骄劳布图带着。

一部折向西北,打听那些部落说的山谷路,折回到黑龙江中游,查看一些道路河流;另一部则沿着黑龙江北岸的支流北上,查探上游的罗刹城堡,沿途可通行的道路和河流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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