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李欗不置可否。
一旁的军官却想,这可未必,你们好像特愿意替别人做决定。你们死不死的,我们还真不是很在意。只是当地的百姓若因为帮我们做事而死太多,将来在这里开关,怕多有不便。
正要劝一下李欗的时候,李欗却主动道:“你等皆有必死之心,但我亦曾说过要行仁义之事。你有你的觉悟,我有我的仁义。你只把信交给他们就是。”
信交到松田堪右卫门的手中,又叫人在米子张贴告示,示意天朝不会忘却那些帮着天朝挖土运粮的百姓,必要保百姓安危,以将书信交于倭人将领,若杀一百姓,则杀一被俘的武士;杀一千百姓,则破一座山城云云。
随后,一夜之间,米子的大军撤的一个不剩。
除了留下的灶坑和扎营痕迹外,仿佛大顺军根本不曾来过一般。胆小的百姓躲入了山中,相信大顺的留在家里等待命运的宣判。
松田堪右卫门等一揆的领袖人物,则抱着自己的刀,带着信,等待大军前来。
借助这封信,松田堪右卫门等人见到了太田资晴。
读过那封信后,太田资晴的脸色极为难看。大顺军撤走前,把告示贴的到处都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为本地的百姓求情,施加威胁。
杀,当地百姓都会知道大顺好、自己头顶山的老爷们坏。
不杀,当地百姓也不会感激他太田资晴分毫,反倒觉得是大顺的威胁起了作用。
太田资晴心道,果然是天朝人物,心思之深、着实可叹。善用民意,实非己所能及。
脸色难看至极,终于嘲讽地问松田堪右卫门道:“你既是武士,要做大事,便要有死的觉悟。难道要靠别人的求情,来保全自己的性命吗?”
“大人错了。我只是为了成全中华皇子的仁义,并且希望知道我自己是否错了。如果他说的那些仁义的话,都能做到,那么我带着人帮他攻打松江城,便没有做错;如果他说的那些仁义的话,不能做到,那我就错了。到时候,我自会切腹谢罪。难道大人以为我是为了苟活才来送这封信的吗?”
一句话顶的太田资晴没法再说下去,叫人把这几个领头一揆的先关押起来。但随后又嘱咐手下,要保留他们的性命。
大顺会不会真的为了一揆的百姓来报复?这个太田资晴也说不准,但他知道,不要把事情做绝。
因为……他感觉,这场战争,没有赢的希望了。
一天之内,撤的干干净净;驻扎期间,于百姓秋毫无犯,甚至买东西给钱。
只这两点,已经让他感觉到了绝望。
而更大的危机感,还在之后的思索中越发加剧。
救火战术,看似成功了,但实际上卵用没有。就沿海的这些城堡,以松江城为样板,只怕没有一个能撑到救火队抵达。
这就像是江户整日发生的火灾,救火队抵达之后,火把该烧的都烧没了,可谁又知道下一次火会在什么位置燃起呢?
按照当地百姓所说,这一次大顺军登陆的人数极多。
可除了攻下了并不重要的松江城之外,就没有其余的动作了,反倒是把中部地区所有的机动兵力都调动了过来。
一战不打,乘船跑路。
到底是因为自己应对得法,让冈山藩急速行军、自己全力支援,大顺军见无可战胜不得不撤?
还是……大顺军一开始就没想过在这里久留?其目的本身就是为了调动他的兵力?
若是前者,日本必败,因为实践证明救火队战术,只能在火烧完之后才能抵达。
只要他们的军舰还在,这几千人就能搅动整个日本的武士日夜不宁,不用一年,幕府就要被拖垮。
若是后者……更加可怕。
大顺做了这个大的一个声东击西的欺骗,那是为了哪?
哪里,才有资格让大顺做这么大的动作?
……
小滨。
三艘战舰在海湾外的大海上,防御着可能性极小的可能:倭人预料到了大顺的动作,在某个犄角旮旯藏了一支水军。一旦大顺军海军主力全都进入海湾,水军堵住海湾入口,依靠地形优势,以纵火船围攻,重创大顺积攒了将近十年的海军……
即便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在参谋们的建议下,李欗还是下令分出了三艘战舰在外海巡航。
舰队是清晨抵达的,上午时候,就有舰船突入了海湾,测量了水深和航道。
正午,总攻正式开始。
舰队主力突入海湾,在海湾内将舰炮对准了就在海边的小滨城,计划炮击到下午两点,陆战队登陆攻下小滨城。
这可能是大顺建成海军以来,海军炮手打的最爽的一次炮。
小滨湾的特殊形状,形成了天然的防波提,即便面靠鲸海,仅有三四里宽的海湾入口,使得在秋冬之际,竟然也是没有什么海浪。
这真是一处能用澡盆当船的地方。
哪怕是在威海训练的时候,炮手们还要忍受着海浪下舰船韵律的摇摆,靠着燧发机,也得最有经验的炮手才能打得准。
这地方,真是几乎没有海浪。
岸上也没有炮台,因为不管是炮台还是主城,都需要幕府的许可才能修建,一般藩主也不会没事找事说自己要筑城,以免幕府猜忌不满。
小滨城从一百年前建成之后,就没变过,一百年前修城的时候,也没考虑到会有外国军舰跑到这里来。
于是大顺的军舰几乎是怼到了小滨城的眼皮子底下了,那些整日盯着舢板训练的炮手眼里,小滨城简直有刘公岛那么大。
原计划炮击到下午两点,可实际上才轰到一点钟,天守阁就塌了。
第116章 奇袭
大顺军攻城的时候,小滨藩藩主酒井忠存正在被贵族易得的脚气病折磨着。
脚气病不是脚气,心律不齐、胸闷气短、下肢水肿,还有伴发的心脏病。所以炮声轰击了不到半个时辰,毛才将长齐的酒井忠存在惊吓之下,脸色发紫,气喘不匀,就这么死了。
家臣们中的忠心之辈,担心传出去名声不好,容易被有心人传成“被吓死”。
所以顶着大顺军的炮击,在城中伪造了一个切腹的假象,介错人把头砍了下来。
然后,小滨藩就放弃了抵抗。
酒井家是谱代大名,一般都会担任诸如监视西国诸侯的大坂城代、监视倭王公卿的京都所司代。
石高一般都不高,封地一般也不大,但是权大。幕府计划依靠谱代大名组建自己的官僚体系,用来维系幕府的稳定,权出自幕府而非自己的封地,所以封地的石高不会太高。
小滨藩一共也就十万石的石高,养不了多少武士,武家制度下又禁止藩主自己私蓄门客、浪人,真要是自己增加兵力,可能直接就被撸了。有的是眼睛盯着呢,狼多肉少,想当藩主的多了去了。
城也不是难攻的山城,而是在河口三角洲建立的平城;炮台也从没有修过,因为没钱也因为幕府不给批,私自修是大忌。
眼看打不赢,藩主还因为脚气病导致的心悸而死,也知道进兵的是唐国人,据说是为了惩罚岛津氏侵占琉球、幕府纵容而导致的膺惩。
就算将来割地,也是割九州岛的那几处,不可能割小滨藩的。
众人一合计,也别打了,先撤到敦贺,将消息传递给彦根藩的藩主,彦根藩是周边除了小滨之外最大的藩了,兵力也有一些。
城主因失城而切腹,临死之前下令后退,以待将来。这个理由就很不错。
放弃了小滨城的高阶武士溜之大吉,大顺这边即将登陆的时候,吴芳瑞犹豫许久,终于把自己心中的一个想法说了出来。
“殿下,如今小滨已在我军手中。隐歧岛的陆军登陆、集结,还要两日时间。军队若集结完毕,横行倭国,自无问题。小滨一下,可谓大功已成。”
“然,大功之上,还有不世之功。”
“殿下试想,以倭国政治,倭国幕府将军居于江户开府,而王城却在这里。相隔千里之遥。鹰娑伯言,大坂城代,监管西国诸侯;京都所司代,监管倭王公卿。”
“若我大军攻到倭人王城,京都所司代……只怕得到消息之后,会尽可能先把倭王转移到别处。这便是我说的大功,与不世之功的区别。”
倭王与幕府将军,更像是一种合作关系,甚至可能倭王也需要幕府来提供社会的稳定、压制其余的大名。
只是在大顺这些人看来,所能想到的还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政由葛氏、祭由寡人”也有几分相似,可无论如何不会有人把幕府将军想象成诸葛武侯那样的人杰。
李欗站在这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角度去看,还是很容易想到那个所谓的京都所司代的职责。
哪怕是他这个年纪的人,也能想到要把倭王转移走。
这京都所司代不可能连这点脑子都没有。
攻下倭人王城,诚如吴芳瑞所说,大功告成。
倭王逃走与否,并不重要。
但自隋唐时,倭人自称日出之国天子。及至蒙元,亦不能攻破倭国……朝廷若是能够抓到倭王,不管是后续谈判,还是之后的朝贡称臣,都大有文章可做,而且主动权会始终握在天朝这边。
不世之功这四个字的诱惑,实在有些大。
沉吟片刻,李欗问道:“你是何意?”
“殿下,若是大军集结,至少还要两三天时间。倭人王城并无京城那样的城墙,所谓,兵贵神速,何不由我带领精锐数百,星夜疾驰,直插倭人王城?”
吴芳瑞心道如今这野战对阵之仗,真的是把自己换条狗都能打赢,不如赌一把大的,带兵拿下这不世之功。
间李欗还在迟疑,吴芳瑞继续道:“殿下且想。”
“若一切顺利,我带兵直插倭人王宫,倭人王城久不经战阵,又无城墙,必无防御。出其不意,赶在小滨陷落的消息之前攻到即可。”
“若有不顺之处,倭人提前将倭王转移,亦可造成倭人王城混乱。殿下大军在后赶来,亦无任何阻挡。”
“况且,实在来看,倭人此时的军械,和前朝万历年间侵朝鲜的时候,并无区别;兵卒武备,更是远逊当年的百战之兵。”
“其最关键者,倭人农兵分离,藩主各自为政,并无主帅、参谋。譬如小滨被攻陷的消息,到底是传递给谁,这可能都弄不清楚。指挥混乱,无有协调,三四百人,足以纵横深入。”
整个计划,就突出一个快字。而小滨城到倭人王城的距离,也使得这种快速突袭有了可能。
军官们年纪都不大,蓬勃之气充斥,哪一个不想着冠军侯那样的功劳?
皇帝本来想着,让李欗亲来前线,军官们会有所顾及,没有七八成的把握不敢赌。
哪曾想这些军官们一个个脑子里都想着不世之功、封侯封爵之类的冲动,真正见过倭人军备之后又不屑一顾,自信满满以致漾出。
至于李欗自己,更是觉得之前海军的种种战术战略,都是既定好的。到现在为止,都是海军的胜利,而不是他李欗的胜利。
吴芳瑞那句“不世之功”,已经打动了他,他希望这一战能够变成“李欗的胜利”。
“依你所见,三四百人足以?”
“回殿下,足以。昔日青州军时,我就跟随鹰娑伯。海军陆战练兵之法,与青州军如出一辙。而且鹰娑伯掌军,给养充足,训练严苛,选其精锐,我带着也很顺手。”
吴芳瑞心道,这海军的精锐陆战队,和当年的青州军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大顺军改之后,拆散了青州军,整体的战斗力提升的,但实际上任何一支都比不上当日的青州军,这一点吴芳瑞参与其中,感触颇深。
主要还是钱的问题。青州军在威海的时候,军饷固然是朝中发,但一些特殊的吃食、保证训练量的鱼、豆,这都是军改后的大顺军不具备的。
操练口令几乎一致,兵员素质也强于军改后的普通军队,吴芳瑞自是相信这支青州军真正传承的战斗力。
陆战队的一些士兵,背着的是昂贵的膛线枪,战术体系也更倾向于膛线枪散兵在前骚扰、后面滑膛枪列阵迎敌的新战术,并不那么死板。
战略调动之下,倭人王城附近绝对空虚,三四百人纵横,当如入无人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