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308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西班牙曾经坐拥金山,缺钱了挖就是;而大顺也坐拥“金山”,只不过这金山是大顺的手工业。

西班牙要是有此时大顺江苏一省的手工业水平,他的殖民和贸易政策就玩不脱,反而会蒸蒸日上。自己本国手工业水平什么样心里没点数,就出台些禁止外国货去殖民地的法案,要能执行的了才是见了鬼了。

观英荷模式,不是不好,而是不现实,刘钰在朝中,只能带着镣铐跳舞。

大顺皇帝就算再开明,也是封建帝王,不可能允许一个有军有钱有政权有海外领地的庞然大物的。

林允文所代表的商人们,现在不担心士绅大族们将来抢食,而是担心将来勋贵们一脚把商人们踢开,用后即弃。

比如到时候朝廷直接放开竞争,股价就会暴跌,到时候勋贵们稍微用点手段,就能花钱买到手。

贸易公司因为要承担预备役水手和武装商船的军事义务,导致成本过高,放开竞争对他们并不“公平”。

若那些眼红的人一拥而上,名正言顺说他们与民争利,他们到时候也只能束手投降。

这个事商人们想的倒是远,可实力还差得远,也根本没想过诸如“你敢违约我就杀进紫禁城逼你承认”的想法,翻来覆去所能想到的也就是期待朝廷开恩守诺。

刘钰也知道自己这个保人不好当,面子和信誉虽有几分,说服力却也没有强到这种程度。

“诸位,有道是,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这一次米子明从瑞典回来,你们也该知道西洋贸易若垄在手,获利有多少吧?”

“咱们说句难听的,汉不过四百年基业、明不过二百载安乐,历朝基业尚没有做那么远的打算,你们想的未必太长远了。”

“你们当朝廷非要你们答应那两个条件是为了什么?若只是攻伐倭国,你们也不想想,用得着那么多后备水手吗?若是这时候担心这个,倒真是杞人忧天了。”

这话实在算不上承诺,可也多少算是一种奇葩的安慰。

商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在背后垄断权的巨大利益上,总算都笑了起来。

心想的确如此,有道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莫说朝代,就是当年的七宗五姓,不也无非数百年而已,也实在无需考虑太久远的事。

古人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又说富不过三,如今实在不必想着太久远的事。

又想着若是朝廷真的有心开拓,鸟不尽必不藏弓,西洋远在数万里之外,谁知道猴年马月方能到鸟尽兔死的程度?

听刘钰代替朝廷提出的两个条件,商人们自也明白朝廷的目的。

征用船只自不必说,那非要建造西洋样式的软帆船,也是为了大批量的培养水手。

若是只靠海军培养,是要花军饷的。

但要是贸易公司和海商们培养,战时就可以直接强征,开战再发军饷,不开战的时候,水手的工资由海商出。

这里面就不只是单纯的商业和金银了,而是涉及到朝廷将来的方略。

只要朝廷的方略仍旧是对外扩张,商人们觉得自己就是安全的、被朝廷重视的;若是朝廷哪天不扩张了,便是鸟尽弓藏的时候了。

海外扩张,他们应该是最支持的。

商人们又商量了一阵,便道:“大人,既如此说,我们听从便是。既要造舰,我看还是造大船的好,如同西班牙人那样的大船最佳。”

“今日可以用来对倭贸易,明日说不定也能用到西洋贸易上去。若为远洋,造价是稍微高了点,可未雨绸缪,有些时机转瞬即逝。真要到有时机开拓贸易的时候,却无可以远航的大舰,那不是追悔莫及吗?”

刘钰见他们很上道,赞道:“说得好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考虑过西班牙模式的利弊,大船贸易怕的是狼群一样的私掠船。这一点至少在东洋、南洋,大顺的海商不需要考虑这个。

东南南洋,没有一个英国和荷兰,也就不用担心狼群一样的私掠船。

西班牙模式的许多劣势,在大顺这边都不存在,借而用之,正可去其糟粕取其精华。

而且将来真要走出马六甲,这船当然是越大越好。

“看来诸位也都没什么异议了,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日后贸易公司的造舰,尽可能造远洋大船吧。威海的造船厂还是可以满足需求的,只要钱到位,船不是问题。”

“其实说实在的,诸位这一次赚大了。倭国一旦开国,你要知道可不只是原本的那些货物。”

“辽东的冶铁厂、玻璃厂,这些原本不能入倭的物件,也都可以售卖。获利不会少的。”

“造舰、水手,亦算是你们出钱替朝廷养预备役。朝廷只要还要往外打,你们便有好日子过,且放心就是。地球这么大呢,还怕无国可战?”

“万事俱备,至于你们能不能压得住可能出现的倭寇、海贼、走私犯,那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第063章 平平无奇

举起酒杯,商人们也都纷纷举杯,遥敬一下,一饮而尽后,借着酒意,商人胆子也大了一些,问道:“大人说包括荷兰人的船,若在倭国附近,亦可击沉。这……这可是朝廷有何深意?”

刘钰瞟了一眼那商人,笑道:“此朝廷大事,自要名正言顺。可不是鼓励你们做海贼啊。”

“那是、那是。有正经生意可做,谁去做贼?不过大人放心,我等自是武德充沛,若是荷兰人到时候真的违背了朝廷禁令,只要朝廷允许,我等便敢干。昔年郑氏也曾打过荷兰人,我等手段也不差,又有了大人的船厂新舰,更是无惧。”

商人连连表示自己可以做到有武德,又会遵纪守法,这听起来也是新鲜,刘钰也不揭破,待酒饮了七八分的时候,便叫人撤去了菜品,上了茶。

随便说了几句真正事关朝廷的正事,也就是些转运粮草辎重的内容。相对于贸易公司垄断权的争论,这件正事说起来反倒容易。

事实上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之前这些年往长崎不知跑了多少遍,琉球路线、松江直航、威海直航种种路线,全都走过。

在长崎外的五岛上甚至还设有当初夹杂稻米走私时候的私港,那里比较闭塞,历史上直到黑船事件后,岛上居然还有从德川家康时代偷偷遗留下来的天主教村落。

加之如今海军优势极大,在这些商人看来,和以往去长崎贸易没什么区别。

算来算去,反正今年要开战,也没什么生意可做。无非也就是支出一些船员水手的费用,值不得几个钱,等同于是白得了两年的垄断权。

喝茶期间,商人们也试探着问了问瑞典贸易公司的事,刘钰只说这个先不急,齐国公负责接洽谈判,等出了结果自会通知他们。

叫众人安了心,又选了两个要和他一同入京的,贸易公司的事就算是定了下来。

第二日正午,又下了命令,叫所有正式的副舰长以上级别的人都要前来开会,顺带又去靖海宫请了七皇子李欗。

晚上人一到齐,卫兵就将门关上。

屋子里颇有异域风情的玻璃吊灯里燃烧着上等的鲸油,闪烁出在大顺审美看来有些艳俗的气质。

光影下,刘钰请李欗坐了左边上首,自己站在右侧下首。

即便李欗如今只是皇子,还未封王,可他终究代表着皇家人,自己不想惹一些诸如跋扈不敬的麻烦,这种事上还是要小心些。

李欗再三推辞,只说自己未封王,刘钰是伯爵,理应在上首,如此推脱了几次,下面的一些军官难免有暗暗撇嘴觉得麻烦的。

这还是李欗第一次参加海军内部这么高级别的会议,在威海也居了半年,知道如今海军的形式是舰长比军舰多,哪一个实习转正的都是靖海宫中的佼佼者。

原本李欗以为自己在禁宫中什么书都能看,学识一定丰富。等进了靖海宫官学,又和那些新手们一比较,更是高傲。

然而几次偶然中他才知道,哪怕是那些混不上军舰的实习舰长,这实学的手段也比他的高得多。

好些都是第一批靖海宫的军官生,跟了刘钰也十年了,学的东西越来越多,可人外有人,军舰就那么多,轮不到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经此一事后,李欗也收住了自己的傲气,方知单就实学上,这里着实卧虎藏龙。

刘钰去琉球的时间里,李欗也是杀下心在靖海宫中苦学,他也不打听海军的事。

自己也有分寸,想着既然是父皇叫他来威海的,刘钰觉得必要的时候自会叫他参知海军军事。

本以为自己还要在靖海宫官学里学上一两年,哪曾想刘钰才从琉球回来,就把他请来参加会议,这让他很是紧张。

又怕自己说错话被人耻笑,又担心刘钰说的那些东西自己不懂,坐在上首,把个脖子崩的僵硬,生怕错过了什么内容。

只是没想到刘钰的第一句话,就是一阵叫人丧气的话。

“诸位,此番对倭开战已成定局。不过咱们海军,这次只能是陪太子读书,唱不得主角。建功立业,不在倭国。”

多数跟着刘钰走了一趟日本,知道日本水军的情况,心早就散了。

剩下那些没去的、留守的,昨日便从同僚那里知道了,此时听刘钰直接明白地说出来,一个个全都在那苦笑。

下面有军官起哄道:“大人,都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朝,我等被养了三千日了,不知道朝廷还要养多久?”

“就是嘛,军舰是派不上用场,不是还有陆战队吗?大人在土佐的事,带人再去做几次。”

“要不叫陆军那群人和倭人主力对峙,我等却去偷了江户如何?”

李欗坐在那,看着下面起哄求战的军官,心下也明白这些军官求战的心思,无非就是谋个战功升官。

如今眼看着战功混不到,一个个心里自然急躁。

再一想自己之所以会来威海,见此时军官求战的热情,心下暗暗提醒自己:若将来有朝一日父皇真叫自己执掌海军,需得记得最好的将帅,要叫属下有功可立,否则便不是个好将帅。

又想着这海军的军官生都可算是刘钰的弟子,从无到有建起来的,纵无仗可打,依旧镇得住。自己可没有这一层身份,非得打一仗才能收众军之心。

若是打仗,就不免要坐船,自己的本事还是要多练练。就现在看来,这些海军的军官生,可不会服一个不懂开船、不敢上船的将帅。

李欗心道这一次刘钰叫众人来,莫不是担心这些兵将不服调令为求战功冒进不顾大局?故而才在开战之前,先将众人的求战心思压下去,以免贪功而坏了大事?

正准备学些刘钰会怎么压服的时候,却不想刘钰压压手笑道:“都不要想这么歪门邪道了。如今我在这站着,七皇子亦在,怎么,你们是觉得立下功就能取而代之当海军大帅了?”

都知道这是一句玩笑话,也听出来了刘钰的意思,暗示日后七皇子是要执掌海军的,下面一阵哄笑,李欗听着也是舒服。

人群中有人嚷道:“大人,这是颜面啊。若是陆军在前面对峙的时候,我等不说攻下江户,便是攻下了几座倭人大城,这等面上也有光。若无海军,陆军上不得倭国,只是咱们没捞着仗打,只怕陆军未必承咱们的情。”

“再说了,若是倭人赔款,咱们造舰,怕不是陆军自觉他们立功颇大,缘何这钱咱们海军拿大头?”

“就是啊,攻下倭人几座城,城中武士商贾的,怎么不要个百十万两的赎城费?我等回来,也可驽马换赤兔,搞艘战列舰乘一乘。”

刘钰听了一阵嚷嚷,悄悄看了一眼陈青海,心知自己那日和陈青海私下里说的话,他应是听进去了。

今日在这嚷嚷,就没有人在那喊诸如封建倭国之类的话,也不知道是这些人知道当着皇子的面喊不好,还是说他们私下里组织的社团达成了某种共识。若是私下里组织了某些社团,他也不想管,任其发展去吧。

虽然嚷嚷的厉害,却也都是围绕着造舰、分钱展开的,并没有说太多惊心动魄的言论。

看来这些人虽然狂傲,却也知道轻重,脑子里还知道皇权面前有些话哪怕心里想着也不能顺嘴就说。

今日开这个会,刘钰既不是为了战前动员,因为那没有意义;也不是为了压服众人防止冒进,因为没什么可冒进的机会。

这个会算是为坐在上首的皇子李欗开的。

待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后,刘钰就把对日开战、要求开关之类的事一说,这在海军内部也不算什么秘密,转而问道:“战争在开打之前,就要知道为了什么开战,还要知道打完之后的预期。你们都说说看。”

这一次没有像刚才那样乱哄哄的说,军官生们很守秩序地做好,依次举手畅谈。

为何开战的原因说的五花八门,甚至很有一些奇思妙想,或是引人深思,或是引来一阵笑声。

坐在那的李欗听了一阵,对一些理由不由自主地点头,直到最后,李欗才猛然醒悟,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么多理由中,居然没有一个人说“因为琉球的事”、“因为不朝天子”之类的原因。

一句都没有。

反倒都是些诸如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不打他将来他打我怎么办、开关弄钱、赔款造舰、赔款多建实学学堂等等缘由。

最让李欗感到惊奇的,便是自己好像也被同化了,甚至自己第一时间都没想到诸如大义的理由,反倒想的都是一些实实在在的利益。

不但如此,还觉得这些想法大为合心,甚至对一些听起来有些奇怪的想法拍案叫绝,只觉得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尤其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军官生说的几句话,更是让李欗彻底迷失在了海军军官生的思维方式之中。

“我追随大人去了土佐,询问了一下物价,只觉若是倭国开关,我朝别的都好,唯要提防一件事。那便是朝鲜和倭国的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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