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28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朝廷以为翰朵里折冲都尉多有本事,实则不过是控制着走私贩子的必经之路,油水极大,傻子才逃亡呢。

倒是诸如之前经过的赫图阿拉、长白山寺等等边军卫所,更靠南一些,但却年年都有逃亡的,不过是因为太过苦寒又没有油水可捞罢了。

兵匪一家,这是封建王朝的常态,刘钰丝毫都没惊讶。

反倒要是说这里的士兵忠君爱国、为国戍边从不叫苦,他才要觉得这不正常。那得是一个幻想出来的世界。

好在罗刹人长得和国朝人大不一样,若不然借个脑袋换钱花的事,怕也不会少了。

若只是翰朵里折冲府的府兵还好,一些林中的部落也会时常这么干,抓住机会就不会放掉,反正告状无门。

这番提醒,是怕有部落或者边军,觉得这是一块大肥肉,上来就咬上一口——巡边,那些边军可不积极;冬日蹲守走私贩子,那是绝对积极。

好意提醒了一番,刘钰道了声谢,骄劳布图也没再说什么就走了。

他也知道,若是刘钰想不到怎么解决,自会来找他;若是想到了,自己何必自作聪明,去多那句嘴?

到时候若是无计可施再问自己,那自己还占了个人情,岂不美哉?

第032章 布置

等真正看到了牡丹江,刘钰才真正理解了骄劳布图的警告。

站在江边的一座山岗上,侧目远眺,江山如画。

皑皑白雪,青松点缀,一人环抱不过来的大树比比皆是,多有雷击而倒者横亘于地,腐朽成丘,车马难行。

沿江两侧,又多沼泽,塔头草遍布,草根千年虬结,宛若佛塔,一人多高、人行于上犹如浮桥上跳舞,塔头间隙,淤泥吞人,狍鹿尚且不至,况余人。

玉带一般的江面,便成为了最佳的道路。

上善若水,水平万物,夏日波涛汹涌奔腾褶皱,冬日凝聚成冰平坦如皇城大道。

论起硬度,恐怕也只有紫禁城里的御道能与之相比。

这里只是源头,江面不宽,约莫百十米。

两岸都是茂密的柳树丛,间或夹杂着丛生的水曲柳,秋日结下的坠子一般的果实布满了江岸。

若是真有人在江岸两侧埋伏,江面开阔,敌暗我明,的确难以应对。

抓也没处抓,因为没有道路,到处都是树林。

不管是本地的部落还是就近的边军,都是地头蛇,熟悉地形。

就算有雪,人家照样有匿形的手段——往一人多粗的大红松上一跳,踩着连在一起的枝丫跑路,连脚印都不会留下半个。

从这里到翰朵里卫,还有四五百里,中途只有一个原本后金的宁古塔寨子,如今也做了驿站,并无多少人丁。

从这里到索伦汗国的雅克萨城,不亚于从这里返回京城的距离,更是遥不可及。

不说雅克萨,便是宁古塔,有人曾这样评价:宁古寒苦天下所无,自春初到四月中旬,大风如雷鸣电激咫尺皆迷,五月至七月阴雨接连,八月中旬即下大雪,九月初河水尽冻。雪才到地即成坚冰,一望千里皆茫茫白雪。

更有甚者,或曰:人说黄泉路,若到了宁古塔,便有十个黄泉也不怕了!

辽东尚未填满,地广人稀,更鲜有人来这种地方。

明末之乱,后金抓捕各部的人充实人口,加上天花肆虐,已然是地广人稀。

平均下来,数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也就一两个村落,的确是个边军“搞副业”的好地方。

想想也是,封贡体系下,部落首领都有朝廷官职,边军不可能像对面的哥萨克一样去抢部落的皮子,想发财,也只能找走私贩子了。

刘钰也不能在翰朵里卫停留,至少在查探完距离翰朵里卫最近的城堡之前,不会去翰朵里城,担心有人走漏消息。

从这里开始,一切都得小心翼翼。

路好走了,不用翻山越岭了,如后世的高速公路一般。只要顺着河走,一片坦途,冰面如水泥。

若走得快,最多也就半个月就能抵达罗刹人的第一个城堡,罗刹人称之为斯捷潘斯克,在松花江和黑龙江汇流之处,约在后世的佳木斯附近。

崇祯十七年、永昌元年,潼关大战,战场里有个女真人叫沙尔虎达。

原本历史上,李自成九宫山死后不久,这人就被调往宁古塔,与俄国人在佳木斯打了一仗,打死了哥萨克头目斯捷潘诺夫。

但因为历史的改变,李过荆襄之战后,满清震动,天花肆虐导致满清武将不断死亡,只能变本加厉地从松花江以北抓更多的生女真补充,根本无暇管北边的事,沙尔虎达也死在了襄阳。

佳木斯旁边的那一战就没打起来,罗刹人就在那里筑城,以哥萨克头目的名字命名,可谓是罗刹南侵的前哨基地。

那里也是黑龙江流域罗刹国的贸易站,辽东的、朝鲜的走私贩子,各地的部落都会在那里进行贸易,也是刘钰要侦查的第一站。

大顺边军固然有匪气,罗刹的哥萨克也是一个吊样,为了几张毛皮分赃不均就能把长官捅死,甚至投靠沙俄的哥萨克还经常劫掠沙俄的城镇甚至官船——入则为民,出则为匪。

再加上周围山林子里的猎鹿部落、退回到部落状态的女真余部,可以说一路都可能遭到危险。

看清楚了可能的危险,刘钰心里也有了主意。

“舒兄,我看咱们今日现在这里歇一歇。你带几个好手,去猎些狍鹿之类。既是打打牙祭,也算是当放个挂鞭炮,敬一敬山神爷爷、河神奶奶,保佑咱们平平安安的。”

骄劳布图笑道:“大人这是要敲山震虎?倒也是,咱们人多,除非是边军,寻常部落听到枪声,也不敢对咱们动手。成,那大人在这里歇着,我去带几个弟兄放上几枪,也给山神爷添点动静,免得寂寞。”

跳上马,沿着山脊飞一般地冲到了山下。

从帐篷里拿出了他的狍皮帽,这是早就准备下的,本来一些人就要伪装成猎鹿部落去北边勘察地形的。

整个的一个狍子头砍下来,一定要带角的,挖空里面的骨头和肉,用黑皮子在眼睛处缝上做个假眼睛。

据说他们的祖辈只有射死过老虎的人才有资格戴这种帽子,骄劳布图用弓箭未必有那本事,可也凭着大口径的火绳枪弄死过一头老虎,亦算是有些臭不要脸地弄了这个一个帽子,不知算不算作弊。

吆喝了几个原本猎手出身的老兵,带着枪便去了山林中。

河边,得到扎营命令的队伍都停了下来,忙着搭帐篷、挖冰烧水,刘钰下了山,找到了随军的木匠——队伍里不止有木匠,还有石匠,他们除了要拓永宁寺碑外,还要再刻一份新的永宁寺碑文,再建一座小庙。

“你们会做冰爬犁吧?”

这几个木匠摇摇头,不过随后道:“大人,小的们也非是自夸,手艺绝对可以。大人要做什么,只管说。只要大人说得出,小人就做得出。”

看了看这几个木匠手上的老茧,确信所言不虚,便大致说了下。

无非就是找两根原木,去了皮,地下弄得光滑些,用卯榫插上横杆和车辕。

三四米长,如同一辆大车,只不过不需要轮子,但在冰面上马匹拉着滑行,可比此时没有轴承和滚珠的马车轻松的多。

他这么一说,那几个木匠觉得有些侮辱,笑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东西。这也简单,大人说的也明白。却不知大人要几个?”

算了一下人数,刘钰伸出了八根手指。

“成,大人放心,明天上午之前,保准做完。”

这几个木匠提着工具自去干活,附近有的是上好的木料,随意取用。

刘钰又带了一些人,去旁边的树林里扒白桦树的皮。白桦树的皮,就像是白色的油纸布,坚韧无比,遇到一丁点火就会呼啦一下燃烧起来。只怕火,却不怕水,可以用来做简单的小船,也可以用来遮风挡雨。

附近有的是一人抱不过来的大百桦,拿出刀子在树上竖着一划,用力一扒,就像是脱衣服一样,一下子就能扒下来好大一张。

用些草绳将这些树皮穿在一起,待到傍晚那几个冰爬犁做好了,就像是贴窗纸一样,将这些硕大的桦树皮贴在了爬犁的四周。

原本四处漏风的爬犁,就像是一个没有屋顶的房子。

夜渐渐来临,远处狩猎和吓唬周围部落的枪声渐渐停歇。水煮了几大盆的鹿肉,配上一丁点盐,用刀子割下一块,往盐里面一沾。

刘钰又拿出了一些酒,一人分了一小杯,解了解这些天嘴里淡出鸟来的苦。

吃到兴处,刘钰就借势说起来今后的事。

“既是到了这里,便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懒散而行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树林里会射出一枚铅弹。需得小心。”

“明天就要上江了。到时候,所有人分成三队。”

“前队三十人,骑马在大队前三五百步处。”

“后队三十人,骑马在大队后三五百步处。”

“其余人皆在大队。所有车辆,分成两排,横着相距五十步,形成两道墙。除了赶车的,其余人全都坐在爬犁里,里面生上火,既暖和一些,火绳也随时准备着。一旦有事,立刻还击。”

“空闲出的马匹,都在车队的中间夹行。两侧的车队,用绳索连接。若遇到敌袭,有马惊慌乱跑,立刻将慌乱的马射死。赶车的人负责,若是马惊慌错乱拉乱了车阵,谁赶的车,谁挨罚。”

“一旦有事,前队后队立刻朝两翼包抄。大队的人在车阵中拒守,听我号令。前后队一日一换、赶车人一日一换,工匠和绘图人不参与轮换。”

“选出五名斥候,前出侦查,传递消息。选为斥候者,每日可得酒二两、肉一斤。十日轮换,轮换后皆可休息两旬。”

“可听明白了?”

众人前几日得了皮帽手套,今日又喝了顿酒,士气正高。刘钰的话,也已是有了分量,纷纷称是。

骄劳布图暗暗称赞,觉得刘钰布置的有板有眼,的确像那么回事。

按照自己所想,也不过如此,却也万万想不到用桦树皮配上爬犁,既能遮风取暖,又能随时有火可以点火绳。

以车队为墙他倒是想到了,但终究是个军官,并没有想到如何让士兵舒适一点,那不在军官的考虑范围之内。

想着自己之前傲气横秋不知是否和刘钰有了芥蒂,又想着已然是打算抱一抱大腿,这时候正好打蛇随棍上,趁势一拱手道:“大人,我舒图今日才算是服了大人。说句实话,大人勿怪,之前觉得大人不过是个纨绔,今日看来,大人是有真本事的。在下佩服,佩服。”

“子曰,以貌取人吾失子羽。今日我以家世取人,更是做的不对了。那相貌不能选,家世又如何能选?实在是错的离谱。”

这话半真半假,早在前几日刘钰用“钞能力”收揽人心、悄悄拿走指挥权的时候,他就已经服了。

只是觉得,当时就拍马屁,有些突兀,于是一直暗暗等待时机。

今日这时机正好,更说的像是推心置腹、一展之前的错误,更叫人容易相信。

刘钰哈哈一笑,心想那日见你横眉怒怼田平,只觉得你骨头里的金铁能打出一副甲;胆子里的豪气能吹出一炉铁,特么原来你也是个老油子。

第033章 边军

冬月初一。

翰朵里卫城西北,松花江上游的树林里。

一群翰朵里卫的军汉正在那里伐木。

“顺山倒喽!”

两个壮汉拉着大锯,发出叫人牙酸的吱呀声。锯出的木屑落在白雪上,像是奶油上洒满了面包屑。

伴着大锯的吱嘎声,半人多粗的红松已经开始叫炸,发出咯咯的响声。

老军汉扯着嗓子吆喝一声,提醒山上的其余人,不要被倒下的树砸到。

这树叫炸的时候要喊一声,等树真的往下倒的时候,还要再喊一声。

这都是祖上用血换来的教训,早已习惯成自然。

轰的一声响,上好的红松木倒在齐膝的雪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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