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271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这一句话,让谭甄微微有些晕。

天时地利人和,只说了人和与地利,还剩下个天时没说。

天有不同的含义。

此时刘钰说的天,是皇帝?还是老天爷?

“鹰娑伯,可知何谓天时?”

刘钰伸出手指,装模作样地算了一会,笑道:“倒是忘了告诉谭大人,我虽学过天文历法,却不会占卜。何时天时,我却算不出。可有一样,若天时、地利、人和齐备,海运必成。”

“只是,届时谭大人上不上奏折,也无甚意义。况且到时候只怕谭大人未必还节度江苏。谭大人之功,我看并不在请行海运。”

刘钰不说人话,谭甄却也是官场的老油子,都混成节度使了,自是听懂了刘钰的意思。

海运必成,可运河的事其实是两件事。一件是海运,另一个是废漕。这两个看似是一件事,却又不是。

既然刘钰提醒他说功不再请行海运,难不成功劳在废漕上?

谭甄嘿了一声,无奈道:“若行海运,百万漕工最少的,便是江苏。废漕运事,无论是漕工安置、亦或是治理黄淮,这可都非是我所能提及的。其上且有平章事,我无非一节度使而已。”

刘钰笑道:“谭大人,这么说吧。若此时天时地利人和齐备,朝廷改海运容易,朝廷随时就能组织起运送漕米的船,不过几百万石而已,轻而易举。”

“废漕运后漕工、运丁的安置,无非是钱。那你说了诸多废漕改海的好处,我且问你,如今就算天时地利人和皆备,你说的另一大好处,治理黄淮,可能直接实行?”

“朝中可有在不考虑运河前提下,治理黄淮的方案?可有完善的不考虑运河前提下,黄淮分水的计划?”

“我不长于政事,亦不会治水河工,我是武将出身,又喜参谋提前预案。我看,谭大人的心思,多用在此处才是。”

点到这里,刘钰索性说的更清楚一点。

废运河、改海运,看上去是一件事,实际上是三件事。

其中最容易被忽视的一件,就是废弃运河之后的黄淮问题。

实际上这件事才是刘钰最关注的的,因为黄淮离他规划的纺织中心松江太近。大顺不是一口通商,不用考虑外贸基地从广州转移到松江之后,自湖南到广东广西的各行各业的失业问题。

但问题不是不存在,只是从湖广粤转移到了黄淮。

海运本身很好解决,蒙元时代就能走黑水洋的海运,这时候技术根本不是问题、资本和运作方式也不是问题,松江已经有了样板和雏形,照搬就是。

漕工问题,只在于朝廷想不想解决,而不在于能不能解决。无非就是钱,海运省出来的钱,怎么也够了。军队也不是白养的。

最容易被忽视的黄淮治水问题,这才是刘钰想说的。

他是等着天时的,他等的这个天时,是黄淮水灾,直接断掉了运河。

朝廷顺势而为,直接改了海运。

但是,没了运河优先的政治决策后的黄淮治理,朝廷并无计划。

前朝祖陵在那,治水的时候就出过问题,祖陵优先,运河其后,最后才是黄淮百姓。

大顺不用考虑祖陵被淹问题,如果废掉运河,是否能拿出一个解决黄淮下游年年水患的计划?

运河、洪泽湖、长江、淮河、黄河……几大水系在那片本该是中国富庶之地的地方肆虐、交叉,可谓是帝国的癌症,尤其是周边外患基本消亡的背景下,这个癌症发作起来,对刘钰将来的计划大为不利。

这个问题又要分成两部分。

其一,不考虑运河,能不能治理?

其二,若能,如何治?若不能,如何规划分洪?

此时朝廷全无计划,整个朝廷就像头毛驴,抽一鞭子往前走一步,就没有一个预先的计划。

既是这样,不如让谭甄上疏。

朝廷派一些有治水经验的技术官僚,去完整地考察一下黄淮刘钰,拿出一个适当的以备万一的方案。

按照刘钰的习惯,可以叫“黄淮治理委员会”,当然朝廷不可能这么叫。

唯有如此,才能更加坚定将来废运河之心,也可以做到一旦“天时”来临,就可以放手解决这件事。

不然,到时候就要抓瞎,折腾一番,又不知猴年马月了。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永远治不好黄淮运河。

正好谭甄对自己朝堂的表现不满,奏疏由他上,也当结个善缘,谁知将来用得上用不上。

第013章 琉球啊琉球

刘钰行事本来怪异,谭甄也早有耳闻。

细细一想刘钰的话,果然大有道理,计议深长。若是“天”真的有心废运河、改海运,这等奏疏必定会得皇帝赏识。

再一想,谭甄觉得好像明白了刘钰的意思。

显然,刘钰是支持海运的,但或许是因为怕被人攻讦“出于私利”等缘故,故而不能提?

亦或许,刘钰在海运一事上说话的分量太重,天时未至,尚不可打草惊蛇?

故而由自己提出为妥,早做准备,以便将来。

“鹰娑伯所想即是,若是贸然改动,确实难以得海运三利之全。只是此事最好还是由河道总督来提,鹰娑伯让我上疏,这似乎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

刘钰笑道:“谭大人,这话可就不对了。你如今难不成就没在火上?”

谭甄一怔,随后一笑,心道也是,自己已经在朝堂上说过海运的事了,自己已经站队了。

可转念再一想,不由反问道:“鹰娑伯就算在朝堂上没说话,可谁都知道鹰娑伯是海运派的。就算明哲保身,却也晚了吧?”

“哈哈哈,谭大人,我可还没学会明哲保身呢。只是我还没想好怎么说而已。待到想明白怎么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谭甄终于明白了,心道这可不是没想明白怎么说,分明是早想明白了怎么说,只是时机不对。

既是如此,反正都是为了天下社稷苍生,这奏疏也没什么坏处,不妨自己上了就是。

该试探出来的,已经都试探出来了,谭甄估计自己再多问什么,刘钰也不会说了。

也不等刘钰送客,自己主动告辞,心中始终琢磨着这“天时”到底竟是什么时候?

天时难测,谭甄难以忖度,去还是顺从了刘钰的想法,回去将这件事写成了奏折。

几日后的朝会中,提起此事,皇帝果然态度暧昧地褒奖了一番,却没说海运的事,只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江苏节度使的想法有些道理。

但在海运一事上,也就到此为止了。

敦促了工政府,叫其组织了一批人,按照江苏节度使奏疏上的意思,彻底考察一下黄淮下游的水文。

海运派觉得似乎还有希望,这件事还没完全断绝。

运河派也觉得皇帝算是给海运派个面子,到此为止。

双方也都按照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去想,只能说天时真的难测。

一直到刘钰返回威海前,年末大朝会几乎一直都是在忙着吵架,他也是学会了在朝堂上休息养神。

可以说,今年的大朝会上,正事一件都没办成,全都是和稀泥的再议,以及皇帝模棱两可的态度。

铸币废两,再议;海运废漕,再议;试发交子,再议;摊丁入亩,再议;永佃试行于省,再议;士绅纳粮,再议……

可能与刘钰唯一有点关联的事,就是文登州州牧白云航,治理有功,行取入京做户政府郎中。

大朝会周期结束,刘钰即将返回威海之前,皇帝再度将刘钰等那些知道对日开战事的人召集入宫。

李淦看着这几个自己认为的能臣,嘴里说着对日开战的事,心中也是无比激动。

之前所做的诸多事,数千年史书中做的比他好的比比皆是。

不管是蒙古高原还是西域,前有强汉、后有盛唐。

而现在要做的这件事,翻遍了史书,可能也就蒙古人尝试着做过。不止于日本,还有南洋爪哇,蒙古人都尝试过,只不过都失败了。

若是自己能够做成这件事,李淦觉得自己亦算是历代皇帝中的佼佼者,至少前无古人。

至于蒙古,李淦觉得到时候自己也可以稍微碰碰瓷。譬如蒙古和罗刹打过仗,自己也打过;蒙古和波兰人打过仗,自己也抓过波兰人的战俘,如今还在军中操练枪骑兵……

若能服日本、占南洋,自己自比汉武唐宗的时候,再也不用那么心虚,总觉得说出去会被人嘲笑。

当然,不止于此。

若能服日本、下南洋,则海上也再无威胁,更是可以趁着自己还有几年活头,将朝廷的一大症结漕运运河解决掉。

一旦日本、南洋给自己带来了足够的内帑收入,威望正高,甚至可能在死前,将前朝的一条鞭法的惯性继续执行下去,直到完成文登州的种种试点改革推行全国。

届时,自己青史留名,又能留给后世子孙一个稳固的江山,便是后世子孙无能,也能给大顺夺续几辈子。

之前他只是在模仿汉唐,学着之前他所认为的明君——当然不是宋仁宗这样的的明君——而现在,终于要到了比那些明君更进一步的时候,心中如何能不激动?

前两次征罗刹、平西域,他御驾亲征,两次战胜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威望,顺利地推行了军改。

而这一次,若能再胜,就可以裹挟其威,完成内部的一些他认为能多续几年的变革。

一众能臣中,最年轻的刘钰掩盖了其余人身上的许多光芒,皇帝却并不担心。

他觉得刘钰是个忠臣,虽然是那种社稷为重君而次之的忠臣,但他很自信自己走的每一条路,都是有利于社稷的,所以刘钰会一直同路下去。

况且两战之后,刘钰的兵权就可以收走了。

若将来复安南、伐缅甸,国势之下、海军既成,也用不到此人,正可用此人于内部变革之上。

此时正说到刘钰今年要做的事,便问道:“鹰娑伯以为,五月份去往琉球,可有什么问题吗?”

“朕是这般想着,既然今年至少罗刹、瑞典、法兰西的使节会到,正好叫他们知晓一下何谓天朝。”

“天朝、天朝,有威、有恩。天朝之内的天下,也正好叫西洋人知道何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五月份去琉球,七八月若能返回,正值西洋诸国使节团其至。琉球王不能前来,却可命其世子前来朝中谢罪,令西洋人观之。”

“九十月份,正值风向好,可伐倭人。速战速决,正好明年元旦时候西洋诸国船只返回,也好传回消息。自此之后,天朝藩属,西洋诸国不得私自打交道,必由天朝。”

这里面还涉及到一个战略威慑,若是征日成功,在罗刹高级别使节团前来的谈判中,必可在西北拿下更大的利益。

皇帝是盼着打完日本之后,勘界条约签了后,欧洲就出大事。

比如刘钰整天提及的奥地利王薨了,法兰西与荷兰开战,便可一鼓作气下南洋,挤走荷兰。

这样好处都占了,还能立刻缓和与罗刹的关系,从而使得北方边疆彻底稳固。

只是这里面的计划,知道的人就更少了,这时候也不好细说。

之前已经说过了琉球的事,和周天子问楚国不贡苞茅差不多,找个理由便是。

国子监有琉球的留学生,京城太医院里也有琉球在这边学习医学的学生,有些事天朝不提,琉球自己也不提。可要是天朝提了,随便找个琉球的留学生问问,萨摩蕃是不是欺负你们了?

这事本来就是个皇帝的新衣,很多人都知道,但都装聋。只要皇帝假装从一些人那里听到了、主动去问,朝臣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自会有人揣摩上意上疏怒斥倭国无礼。

到时候师出有名,连那句“我蛮夷尔”都省了,免得倭国再上表“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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