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237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在巴达维亚周边的华人到底有多少,巴达维亚的总督府和评议会都不清楚。

内部腐败,大顺开关,香料价格暴跌,都使得巴达维亚成为了一个“鸡肋”一般的存在。

钱能解决很多问题,但是……没钱。

尤其是阿姆斯特丹和泽兰将成立了对华贸易特别委员会,不经巴达维亚中转后,巴达维亚已经入不敷出。

荷兰当初就在东南亚搞血腥统治,为了保证香料的垄断,搞大屠杀;为了保证香料稀缺,大规模在东南亚砍香料树、烧香料林。

这种统治方式,注定了反抗此起彼伏。为了能统治下去,又只能建棱堡、驻军队,这都需要钱。

刚刚被查办的上一任总督,总的路子是继续血腥压迫,扩大征税人群,导致怨气连天,统治出现了危机。加之在对华贸易委员会和巴达维亚出现利益冲突后的对抗政策,才使得十七人委员会对巴达维亚的上层来了次大清洗。

至于说什么私自倒卖居留许可证,那都不过是说给外人听的,也算不上什么大罪:总督总督,权力不用过期作废,谁当总督不以权谋私多搂点钱?多大个事啊,怎么可能真的是因为这个被查办的。

只是前一任的血放的有些太过,巴达维亚的许多糖厂已经有些支撑不下去了。

而此时就站在瓦尔克尼尔旁边的这位糖业主管道格拉斯,被委员会质询的时候,给出了这样一个解释:

【华人糖厂的困境,和糖价收购价被压的很低没有关系。真正的原因是很多糖厂的园主借贷经营,而贷款利息过高导致的。这只是华人的内耗,和巴达维亚的糖价低政策没有直接的关系。】

这是一个很有迷惑性的回答……为啥华人的糖厂要靠借贷才能维持呢?

但是,魔幻的是,这个扯淡的回答就这么圆了过去,委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算了。

这几年连压低糖价获利的空间都没有了,波斯市场被紧闭之后,糖产业已经成为了一个可能引爆巴达维亚的危险存在:欠钱越多的园主,越要压榨经营,以求能够赶上糖类涨价,一次性还清之前的欠款。要压榨经营,就要增加人手,而正常渠道的移民是被禁止的还得交人头税,所以大量走私福建人口来做奴工。

道格拉斯倒是很同意这位信任总督大人的想法,如果能够清除巴达维亚的华人,的确是有益的。

但是,这里面还有个很严峻的问题:对华贸易怎么办?

公司总部城立了对华贸易的特别委员会,驻广东的商馆直接和大顺贸易。

如果巴达维亚驱逐华人,巴达维亚地方受利,但却必然影响公司总部的对华贸易,只怕总部不会同意。

“总督大人,要怎么清除这些已经无用的华人呢?如果让他们全都缴纳人头税,清查人口,这也可以提高收入,他们就算是有用的人了。可如果清查人口,缴纳人头税,甘蔗园和制糖厂一定会大规模倒闭,他们无以为生,可能会带来混乱。”

道格拉斯还是很清楚现在巴达维亚制糖业的现状的,这几年压榨的太狠,严防走私的同时又强制收购,糖价太低,不只是奴工的生存环境日益恶劣,便是许多糖业园主都快要撑不下去了。

瓦尔克尼尔初来乍到,只能通过这些统计报表来制定政策。

这几年公司的日子不是很好过,资金流出了一些问题,巴达维亚更是成为了一个不能扔但却不赚钱、每年必须往里面投钱的大坑。

十七人委员会不是让瓦尔克尼尔来背锅的,而是希望他能够依靠激进的手段,靠着一股闯进,快刀斩乱麻地让巴达维亚扭亏为盈。

然而,这就像是明末的状况,积弊百年,指望一个内阁首辅解决全部的问题一样可笑。

但瓦尔克尼尔却雄心壮志,以为凭自己的手段,足以解决巴达维亚的全部问题。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而且也有自己的一套规划。

他的计划很激进,但是只和道格拉斯说了要清除,却没有说出细则,而是避开了这个话题,说道:“让那些中国的甲必丹、雷珍兰和包税人们进来吧。是该让他们拜谒新总督的时候了。”

很快,巴达维亚的华人头目们鱼贯而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巴达维亚的华人甲必丹连富光。

连富光今年还不到三十岁,自己的父亲是巴达维亚的六位雷珍兰之一,自己娶的是六位雷珍兰的女儿,他的妹妹嫁给了三宝垄的甲必丹。

如今他已经成为了巴达维亚的甲必丹,富人们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

历史上发生红溪惨案的时候,巴达维亚的六个华人雷珍兰中的三个,选择向巴达维亚的荷兰人告密说华人奴工要造反;连富光更是在惨案发生的一年前就举报起义领袖连怀观“品行不端、希望当局对此人予以重视”。

红溪惨案之后,城内的华人商户集体罢市,又是他和雷珍兰们出面要求商户们重新开张的。

如此跪舔的结果,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好的下场。

因为“一年前确实举报过起义领袖连怀观品行不端”,本来要判处以五马分尸头要挂在城墙上的罪名,最终被改判为流放安汶岛,没收了全部财产。

此时的连富光刚刚成为巴达维亚的华人甲必丹,心怀着让家族昌盛的“使命感”,知道一定要结好新来的这位总督。

按照规矩,送上了贵重的礼物后,瓦尔克尼尔示意这些甲必丹、雷珍兰们坐下。

“先生们,上一任总督滥发居留许可证,谋取私利,这件事我想你们是知道的。”

“而我听说,许多在甘蔗园做工的华人,并没有居留许可证,也不缴纳人头税。这将严重损害巴达维亚的利益,也是违背法律的。”

“连富光先生,你作为巴达维亚的华人甲必丹,听说你有将近三十座糖厂和甘蔗园?我希望你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在你的甘蔗园里,到底有多少没有居留许可证且不缴纳人头税的奴工?”

能够拜谒总督的,都会很流利的荷兰语。

连富光道:“总督大人,我所有的糖厂和甘蔗园,都转租出去了。事实上,我只负责收取租金。糖厂的经营和我没有任何的关系。这是商业问题,我想我不能够去对糖厂的经营者指手画脚。至少我可以保证,在糖厂和甘蔗园归我自己经营的时候,我没有收留任何没有居留许可证的人,也没有少缴纳任何一个人的人头税。”

连忙向总督做出保证,并且表示如果总督需要,他可以随时回到家里取回自己的租赁契约,证明自己的糖厂全都租出去了。

连富光并没有说假话,作为巴达维亚的上层华人圈子里的人,他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和当地的荷兰官员们的关系也不错。

很早就知道公司的糖销售出了问题,很早就把甘蔗园都租了出去,只坐在家里收取资金。

“总督大人,我现在经营的产业,是售卖一些货物、开办赌场。而且赌场的税,我都是准时缴纳的。”

“我家里的仆人,也都是取得了居留许可证的,而且也是按月缴纳人头税的。这一点,我也是可以保证的。”

瓦尔克尼尔又询问了其余的雷珍兰,六位雷珍兰也都一致表示,自己的甘蔗园和糖厂都是租给别人经营的。

自己从事的行业,要么是放贷,要么是经商,并没有经营这些实体行业。虽然许多甘蔗园和糖厂是记在他们名下的,但自己并不经营,也对糖厂和甘蔗园里的事并不过问。

瓦尔克尼尔初来乍到,心里没点数。一旁的道格拉斯赶忙提醒道:“总督大人,我要提醒您。我们只能管辖巴达维亚、安汶等几座城市。对于城市外面的事,我们是缺乏控制的。只能依靠这些甲必丹和雷珍兰们进行间接的管理。”

道格拉斯未必对这些华人富商有什么好感,只是担心瓦尔克尼尔弄不清楚状况,下达一些奇怪的命令。

他也想提醒一下这位新来的总督大人,在城里居住的华人,是有用的人。他们对巴达维亚很忠诚,而且大多是包税人和商人,按时缴纳人头税,又提供一些华人的动向。

真正要清除的垃圾人口,是那些做雇工的穷人,那些人既不缴税,现在蔗糖又没有利润,而且那些人有富有战斗精神。

他希望这位新来的总杜大人要清醒一点,知道以华制华,才是巴达维亚一直以来的政策。如果对这些“忠诚”的华人压榨的太狠,可能会导致华人一条心。这些人有钱,又有人脉,要是把他们逼到和那些做雇工的华人站在一起,才是要出大事的。

瓦尔克尼尔有些不悦于道格拉斯的打断,正要说点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了几声炮响。

玻璃窗被微微震动,屋子里的人顿时混乱起来,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

一个荷兰人匆匆跑进来。

“总督大人,请不要担心。只是对瑞典东印度公司船只例行的扣押检查。而放炮的,是一艘大顺的武装商船,但其船长是一名军官,只是按照规矩鸣放礼炮!”

第274章 娘家舅舅

瓦尔克尼尔初来乍到,有些不太懂这里面的事,先让那些被吓坏了的甲必丹和雷珍兰们退下,这才仔细询问了一下懂行的人。

“总督大人,瑞典的东印度公司总是赶在新年就起航,力求能够最早抵达哥德堡,抢占新一年的商机。”

“我们也总是假装他们是海盗,如果军舰能够捕获他们,就会让他们前往巴达维亚。例行检查。”

“他们要出示他们不是海盗的证据,这样就能拖延他们返航的时间。哥德堡的走私贩子们就不能够在最早的时间拿到货。这个时间差是合理的利用规则,当然他们出示了不是海盗的证据后,我们是要放行的。”

提起来哥德堡的走私贩子,瓦尔克尼尔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他深知那里的走私贩子有多么猖獗,而瑞典人又对客户资料绝对保密,很难查验。

这个可以理解。

可是,大顺的武装商船,什么时候来到巴达维亚还要鸣放礼炮了?军官做船长的武装商船?这是怎么回事?

好在港口那边很快回报,说是大顺在对准噶尔的平叛战争中,俘获了一些瑞典战俘。

大顺派了一艘船,护送这些瑞典战俘回国,并且有大顺高阶官员的文书和大顺皇帝的国书为证。

码头旁。

二十五岁的连怀观兴奋地而激动的看着那艘巨大的武装商船。刚刚鸣放过礼炮的硝烟刚刚散去,几个穿着军装的人就下了船。

大顺的旗帜在巨大的商船桅杆上飘荡着,上面写的几个中国字,即便连怀观生于巴达维亚,从未回国祖先的故土,却依旧认得。

“这是咱中国的船!朝廷这是第一次派官船来巴达维亚!可大顺什么时候也有这么大的软帆船了?”

连怀观有些疑惑,在巴达维亚,常常可以见到华人海商的船。船都不大,而且都是硬帆的,从未见过这种千吨以上的中国船。

哪怕是荷兰人,多数也只是一些六七百吨的船,偶尔也有一些超过千吨的大船,都是跑广东福建回荷兰的。

看着这条船,连怀观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就像是一个娃娃,妈死了、爹没了,独身在外,忽然有一天看到了自己的亲娘舅……

大约就像是这种感觉,毕竟他生于巴达维亚,此时算不得大顺的人,可若说大顺此时算他们这些海外华人的亲娘舅,大抵是不错的。

几名军官先从船上下来,一个个虽然穿着毛呢的军装,可是头顶的红缨毡帽还是很有特点的。

为首的一名军官穿着一身很漂亮的礼服,腰间悬着一口汉剑,正在和码头上的一名荷兰人说话。

说的不是荷兰语,而是北方官话,脸色肉眼可见的不悦。

跟在这名军官后面的一些军官,也都是差不多的打扮,一个个昂着头,一脸的天朝上国的傲气,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不过说的都是北方官话,连怀观也听不太懂,但那句字正腔圆的问候别人母亲的话,却还是可以听明白的。

连怀观有些震惊,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巴达维亚,见到有中国人敢对荷兰人骂骂咧咧的,哪怕是甲必丹也不敢这样。

码头上的荷兰人也只能堆着笑,不断地解释什么。

凑过去听了一阵,大约也能听得懂,好像是说经常有海盗悬挂瑞典或者其余国家的国旗,这种例行检查是惯例,希望不要介意云云。

连怀观身边的几个弟兄也是看直了眼,以前也不是没有福建广东的商船来过,可无论哪条船到了港口,在荷兰人面前都是老老实实的。哪里见过中国人在荷兰人面前破口大骂?

侧耳仔细听了下荷兰人身边的一个翻译,那翻译正在把那些军官的脏话,用很干净的句式表达出来。

“耽误了去的季风,伯爵大人便要禀告皇帝陛下,查封你们的商馆!我们的船,不准你们上去检查!我们不是来巴达维亚贸易的,我们要去瑞典。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去京城、或者去斯德哥尔摩协商。”

连怀观等人都听傻了,不敢想象会有这么硬气的对话,而这番硬气的对话之后,那个交涉的荷兰人只能面带微笑不断解释。

自小生长在巴达维亚的连怀观彻底惊住了,在他所认知的世界里,荷兰人最大。至少在巴达维亚,荷兰人就是天。

“天外有天啊。”

不由地感叹了一句。

他这个人是个任侠般的人物,也做买卖,家境也还不错,但是专好结交一些城狐社鼠,尤其是巴达维亚城中的一些底层华人。

他们结社为盟,互称兄弟,荷兰人称他们为“乌衫党”。

大多数人没有什么正当的工作,属于“流氓无产者”,偷鸡摸狗、打架斗殴、好勇斗狠,算是一批游离在巴达维亚的“高等华人”之外、又不属于糖厂奴工阶层的一群灰色阶层。

连怀观算是其中的异类,他做生意,有钱,弟兄们靠他接济的也不少。

和甲必丹连富光也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两个人都姓连,但却不是亲属。这里姓连的、姓林的都很多。

和那些甲必丹、雷珍兰们不同,连怀观最喜欢的故事,是“大丈夫当如是”和“吾可取而代之”,他内心是渴望干一番大事的。

呆呆的盯着这艘大顺的大船出神,身旁的弟兄们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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