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规矩当然好,现在看来刘钰是个好人,可谁知道将来怎么样呢?若是有了规矩,日后也少了许多的麻烦。
而且日后若是扩大经营,是否发行新股这样的事,刘钰一个人就算可以决定,众人心里未必都情愿。
现在靠的是个人的威望和信誉,但靠个人威望和信誉必然是不稳定的。
或许高效,但始终头顶悬了一口剑,不安稳。
出多少钱,就有多少说话的权力,对这些商人而言肯定是乐意的。全天下所有商人最喜欢的理想制度,就是财产加权投票制,按照钱多少,一两银子就说一两银子的话、一万两银子就说一万两银子的话。
商人看来,天经地义。
“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可以学学英人的办法。那英国的东印度公司,是选出一些人话事。怎么选呢,他们是五百磅,也就是咱们一千五百两银子左右算一票。”
“所以这一次把入股超一千两的都叫过来,大家就商量商量。咱们就是一千两银子一票,两千两银子就两票。这一次我就不参与了,试着让你们自己来吧。”
“不过在这之前,我先把一些想到的规矩说一说。诸位且听听,要是都同意了,咱们就这么来。要是不同意,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集思广益嘛。”
待厅堂内的人都安静下来后,刘钰就把自己设想和抄袭来的一些东西说了说。
就是要走正规化,首先一点就是贸易公司对第三方的债务责任等问题,需要明确是公司承担。
按照一千两银子的股份一票,选出十一人的委员会,任期七年。
股东有权召开临时大会,只要凑够三分之一的股本同意即可,可以在特殊情况下罢免委员会成员。
这个是为他自己留的路,暂时刘钰不想全面操控对日贸易的,要让这个贸易公司自发成长起来,逐步完善规矩。
但将来要是路子走歪了,他也可以控制。
在选出十一人委员会后,委员会拥有全权,包括制定贸易计划、每年公布账目、制定长远计划等。
其余人就不得干涉,但需要对股东公布。
如想干涉,则依照上一条。
贸易公司的雇员要有固定工资,各级的船头、账房、采买等,都要明确工资。
成立专门的监督部门,主管查账、审计等,此部门在十一人委员会之外。
大致的规矩也就这些,要么是从前世抄的,要么就是效仿荷兰或者英国的那一套。
这些规矩算不上太新奇,一点就通。
众人也提了一些其余的意见,讨论了一阵定下来了大致的规矩,刘钰又提醒了两件事。
“一个呢,便是日后可以步子稍大一些、胆子略大一些。南洋的贸易,咱们还是要抓一抓的。南洋之外,还可以去印度转一转嘛。正好,我那边可以出两条船,装一些货,派一些航海的好手,试探着找找路、看看能不能站住脚,也为日后扩大生意做准备。”
“另一个……”
说到了另一件事,是借着要造大船起个引子,真正想说的还是这个贸易公司的海商们,应该为长久打算一下。
比如,兴办实学学堂,让子弟入学,让家里的庶子或者非嫡长们多学一些航海的学问。
如果要造西洋大船,刘钰可以从威海让一些人退下来,反正培养了超额的军官,暂时也用不到那么多实习船长,这些人学成之后也盼着能找一份好点的工作。
这几年可以这样,但以后肯定不能这样了。
所以希望贸易公司的委员会成员,要考虑一下在松江兴建一些义学,招收一些贫民子弟,学航海、会计、算数等内容,将来也好保证开拓更远的业务能够有足够的人才。
这些商人对儒学都不太感冒,他们也乐于让自己家里的子弟族人们学学这样的学问。
家里真正的继承人还好,那些庶子们也好有一条出路,将来也能在公司里有更多的人脉。
而且,刘钰也给这些人准备了一条科举之外的为官之路,就是可以考取靖海宫,当炮兵、海军、要塞工程师等军官。
反之,从海军退下来的人、水手们,也可以优先进入到贸易公司任职。
尽可能塑造一个全新的阶层,这个阶层不是土地地主,而是以工商业者为主。
这个阶层不走正统科举,学的也不是儒学,但却能够在军中有一定的影响力和势力。
不但有钱,而且有人。
这个想法,打的也是一个皇帝许可之内的擦边球,现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提到兴办实学义学一事,在场的商人们也纷纷同意。
诗书传家远的道理他们懂,只是以往的诗书和做生意、航海关系不是太大。
考科举,难度太大。每个省的人尖子才能混出头,着实不是什么简单的路。
现在要兴办实学,朝廷肯定不出钱,商人们还是乐于出这笔钱的。
将来要做大买卖,肯定是有用的。
东洋弄完了,还有南洋,南洋之外,还有印度,这都是可以尝试一下的。
大不了就让福建、广东的海商们也参股,借他们的力来开拓南洋,拓展势力。
虽然肯定会有人不同意这些人分走利润,但这些就要等十一人的委员会选出来之后,由委员会决定了。
不同意,要么集齐三分之一的股东开会罢免;要么就把股票卖给别人。
做商人,先学会守规矩,愿赌服输,世上没有只赔不赚的买卖。
刘钰这么搞,其实也算是逆时代而动。
英国那边刚出了南海泡沫,使得股份制受到了极大的质疑,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新的股份制公司出现,英国人被泡沫爆炸后的惨状吓到了。
但松江这边,日后想要独占日本贸易,肯定是要扩大股东、扩大资金的。
造船、造舰、以出海防御海盗的名义买炮、买枪、探查巴达维亚的情报,这都需要长久的投入,巨额的投入。
这几年的甜枣吃的够多了,是时候放一放血了。
刘钰手里的股份有能力随时召开临时大会罢免委员会成员,但此时他不想用,而是把这个贸易公司看成一个孩子。
现在这个孩子终于要长大了,允许试错、允许犯错,暂时一段时间内……直到日本问题搞定之前,他都不会直接来管。
这一次将贸易公司正规化,顺利程度在他的预想之内,并没有什么意外,也没有什么意外的可能。
对日贸易的利润太大,日本那边锁国导致的实际垄断权,也使得一众商人都认为这是一个堪比土地的稳定买卖。
自然也就希望这个买卖更加稳定,有正规的制度当然好。人多力量大,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公司一旦正规化,朝廷就算摊派助捐,那也不是摊派到一个人头上。
公司作为一个独立的虚拟人,对第三方负责。这个虚拟人里,有刘钰这样的伯爵,有京城的勋贵,有田平这样的官员,还有他们所不知道的皇帝的股份。
少了官员的盘剥,也少了在日本年年要贿赂得贸易信牌的钱,再加上运米夹杂私货走私,利润年年增高,只怕将来有人眼红。
现在正规化了,至少听上去安全一些,也更稳定,尤其是让一些小股本的人放心。
虽然听刘钰这意思,又是要造大船、又是要办义学的,可能这两年分红的利润会降低。但长远去看,还是赚的。
大体上没有什么反对,也把一些规矩商定好了,这十一人的委员会也很快推选了出来。
饶是刘钰不想干涉,选出的十一人委员会,他手底下的人手还是占了五个。
林允文理所当然地加入其中,完成了从几年前生意赔掉要去当“西席”的悲惨、到如今掌管着一个股本总额算起来几百万两的大商会的负责人,不由感叹人生际遇。
这一把甜枣给众人吃下去后,刘钰趁热打铁,终于说起来他真正要办的事。
第235章 市什么骨
这件事非是一时半刻能说清楚的。
这一次关于改制和定规矩的宴会,就吃了整整三天。
三天之后,刘钰就提了一嘴。
“这一次我从威海过来,既是要把这贸易公司的事办完,还有便是另外有些买卖,希望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大家商量商量是不是要做。”
“发财嘛,人多才热闹,有钱大家一起赚。”
“买卖嘛,有赚有赔,我虽有些钱,可也不想一个人全担着。”
商人们耳朵支棱起来,都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买卖,可这时候刘钰却卖起了关子。
有人道:“鹰娑伯做的买卖,只有赚,哪有赔?既是鹰娑伯琢磨出的买卖,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参与才是。若是赔了,便赔了,反正要入股,赔也不是要倾家荡产。”
“是啊,鹰娑伯不妨说说,我等这心里可都痒的很。”
刘钰笑道:“这事儿,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这样吧,你们出去后便替我传个话。说是半个月后,我在这里请客。”
“有这心思的,便都来。到时候,咱们再说说这新的生意、新的买卖。”
这些人都觉得跟着刘钰干,肯定能发财,这时候纷纷嚷道:“鹰娑伯这是多大的买卖?难不成我们这些人还出不起这个钱?”
今日有资格参与宴会的,都是松江的大买卖人,哪一个手里没有个几万两银子?
若是这里的人凑钱都不够,这得是多大的买卖?
本钱越大,这买卖也就越大才是。
“诸位,倒不是说你们出不起这钱,而是你们未必愿意出。咱也不强迫,愿意出的便出,不愿意出的便不出,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人越多,分担的责任也就越小,分担责任的人就越多。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有些买卖啊,人越多越热闹。”
“在商言商,不说官面的事。我就站在商人的角度来说,如今这贸易公司有了规矩,就算你犯了事,也只是把你的股票那一部分没收。试问一下,若是你自己干的,若犯了事……抄家可怎么办?”
说到这,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这几年的发财,以及刘钰一直以来诚信让利的表现,让这些商人在面对刘钰的时候忘掉了那种风险……朝廷抄家、摊派、株连、连带的风险。
大顺总的来说对勋贵不错,开国时候因为李来亨年纪小熬死了那些战功大将,也没有屠戮功臣的行径。
这都使得人们相信,勋贵是最结实的靠山。
现在刘钰把话说开了,这些人心头也是一阵郁闷。
刘钰见气氛沉闷,索性就到此为止。
“罢了,今日不说就是不说。今天就这么散了,半个月后,愿意来的便来。到时候,到底是什么生意,便有分晓。”
宴会一散,消息就传了出去,各种各样的猜想也是层出不穷。
有了贸易公司正规化的例子,又有之前千金市骨的信任,许多人都琢磨着要赶紧把地窖里的银子挖出来。
这一次若能参股,肯定是能参多少参多少。
刘钰值得信任,尤其是在放弃了那么多利润,用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养出来的信誉之下。
每年贸易公司的分红都是松江的一件大事,白花花的银子堆在贸易公司的门口,按照各自的股票领取今年的分红。
刻意为之,就是要让人们尽快熟悉这样的合作方式。
上百万两的白银堆在那,任谁都会眼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