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一旦练兵完成,就要集结成营,整编训练,安排在各地驻守。
在各地驻守,喝兵血也不容易,皇帝肯定会派人随时巡查检阅,轮番入京。
长远来看,整个军改计划是让全国保持一支二十万的常备军。
另起炉灶,待全部军改之后,每年可以省下数百万两的军费,长远看又没有办法说这劳民伤财。
短期来看,军改的步伐也不是很快。
参谋部之类的只是先搭建起来,前期练兵处也只是操练三五万军队,旧有的部队会慢慢进行裁撤,亦或是遴选之后开赴西域、辽东等地屯田。
若说钱财,积累下的平准的军费,省下来不少,西域的平定速度远超众人意料,国库里现在是有钱的。
若说军备,威海已经有了一个兵工厂,既可以造枪又能铸炮,给出的价格也不高,也就和现在军中使用的火绳枪略高一点点。
若说人才,之前的青州军里,军官比例严重超额,很多人都可以提拔出来作为营连军官,或者作为练兵处的军官。
而且本身又有营学三舍制,更换教材,变更侧重点,这也不会有太大阻碍。
一时间反对军改的人都慌了神,不知道该从哪里反对。
如果说要防备藩镇之祸,可这一次军改确确实实把军权收归了中央,指挥权在皇帝的手中。
总参谋部或者叫枢密院,一旦设立,实际上还是文官掌军,只是此文官非彼文官,区别在于出自实学三舍法还是科举法。
不是说学过怎么算数几何就算武将的。
有战功的老将们在参谋部镇场面,其实并没有兵权。
兵权实际上牢牢地把握在了皇帝的手中,出征的时候任命大将统筹,新操练的军队都是正规的常备军。
又因为操练都是相同的操典,真正作战的时候也能直接统合在一处。
军改之后巨量的后勤需求,又使得没有中央的财政,谁也养不起一支这样的军队。
军官们也不会转为文官,只是武德宫的人才依旧还有转文官、掺沙子的机会。
固定的练兵处,又使得各处操练的新军,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阵法就那么几种,连号令都是一样的,空降过来掌军也不是问题。
都说兵将分离会造成战斗力下降,问题在于这样的军队就算战斗力下降,对周边势力也是碾压的。
平准一事已经证明了这一点,都觉得刘钰打的那叫什么仗?可偏偏就是能赢。
没有刘钰,小策凌敦多布就能冲开方阵了吗?
军校开办在京城附近,基层军官都是天子门生、勋贵庶子,就算某地想要造反,基层军官凭什么听命呢?
兵政府尚书回去琢磨了好久,总觉得这像是宋时的枢密院,似乎路子也是要沿着宋时的制度走。可再仔细一想,又不太是。
兵政府日后只怕要沦落到元丰改制之后的惨状,管管车马、仪仗,完全成了一个空壳子?从土木堡之后延续下的惯性,真的要被打碎了吗?
……
从威海返回京城的刘钰,也是闭门不见客,杜绝了一切风声,就等着那场大廷议。
这场廷议,虽说皇帝应该是支持的,但如果说不出个子午卯酉,甚至在廷议中一败涂地,皇帝的面上也不好看。
如今有了一个鹰娑伯的爵号,他也算是真正有资格参加廷议了,而不是如之前一样只有旁听的权力。
封爵之后就先来这么一个重磅炸弹,皇帝肯定会抓住机会,让刘钰做得罪人的孤臣。
躲着旁人的时候,好容易回到了京城,并没有躲着一直困在齐国公府里的田贞仪。
这件事他也悄悄写了信给了田贞仪,田贞仪的回信里,仍旧如平常一样管他叫三哥哥。
信上的内容倒也简单,只是告诉刘钰,死咬住一件事:
不要说这件事对陛下集权有好处,因为陛下不傻,有没有好处陛下比谁都清楚。
也不用说这件事可以增强军力,因为平准一战已经证明了。朝中大臣不是瞎子,他们也不会从这个角度反对。
只要抓着一件事,那就是这次军改,对勋贵、良家子、实学三舍法出身的人有好处,那就够了。
谁支持、谁反对,要弄清楚。
廷议本就是吵架的地方,不要试图去说服反对的人,只要抓紧那些支持的人。
本朝没有宰相,也没有三省。
陛下假装有,以维系自己是与儒家士大夫共天下的假象;朝臣假装有,以维系自己是可以做铮谏铁骨君臣共治的假象。
谁都知道没有,但都假装有,装的久了,骗的自己都信了而已。
最终拍板的还是陛下,陛下需要的不是三哥哥说服所有人,只是希望看到朝堂上有不少的人支持,留一个【廷议过了、很多人支持】的颜面即可。至于【也有很多人反对】,那将来恰恰证明了陛下眼光独到力排众议,就像是黑暗最能衬托光明一般。
第220章 双簧保底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是皇帝新衣般的君臣共治,可历史的惯性之下,皇帝总是要脸面的。
儒林结社议政的风气比之明末更加严重,也不知皇帝能不能担得起这个昏君的名头。
田贞仪的想法,让刘钰觉得似乎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也和他之前所想的差不多。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去干。
真正到了大廷议的那一天,刘钰也是一路没和人说话。
等待开门的时候,更是孤身一个人往旁边一站,默默抽烟。
勋贵们也是默契地没和刘钰说话,其余大臣更是离着刘钰远远的。
第一次以伯爵的身份步入朝堂议政,这一次大廷议的规模极大,刘钰悄悄看了一眼皇帝,发现皇帝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
“诸卿想来也都看了鹰娑伯关于军改的奏疏。今日廷议,畅所欲言。”
“谁支持?谁反对?若只是这样问,只怕争论到天黑,也理不出一点章程。既这样,朕便做主,先论海军一事。”
话音刚落,一个让刘钰意想不到的人站出来,正是左平章事、英国公张牧之。
“臣对兴建海军一事,不是很赞同。”
嗡……
朝堂上顿时出现了一阵混乱,英国公行事向来激愤,在朝鲜一事上更是做的叫朝中人感叹“千年宗藩,一朝而无体面”。
张瑾又执掌青州军,怎么看,英国公都不应该是站出来反对刘钰的。
刘钰自己也懵了,心想这不太对啊。
英国公作为平章事,皇帝不可能不和他商量的,商量之后英国公出来就放炮,这是怎么个意思?
英国公缓缓问道:“鹰娑伯言,我朝海疆万里,有海无防。前朝末年,荷兰国、英圭黎国,皆攻打过澳门、进犯过福建。水师束手无策,如今近百年过去,听闻西洋大舰有六千料之巨,我朝水师更非敌手,万里海江有海无防,的确不行。”
“然而……荷兰也好,英圭黎也罢,之所以兴兵劫掠沿海,无非是渴望贸易。我朝不比前朝,开关贸易,广东、福建、江苏、浙江,均有海关。开关贸易,乃太宗遗训。”
“天朝无所不有,西洋人与我朝贸易,也是为了获利。只要开放贸易,西洋人自然不会来侵扰我们。此其一也。”
“其二,自由贸易,使得西洋诸国贩运货物,船行万里皆为求财。若有海寇,若其巢穴在岸上,则我朝出兵可剿;若其巢穴在海上,西洋人亦可剿灭。海寇劫掠,西洋人贸易不畅,自然会出兵保护自由贸易不被劫掠。”
“前朝末年,海贼横行,鹰娑伯也说过,无非是荷兰人不能在天朝贸易,是故扶植郑氏等人,劫掠前往吕宋的船只,迫使海商前往巴达维亚,与荷兰人贸易。”
“如今我朝开放海关,荷兰人、西班牙人、英圭黎人,皆可在岸上贸易,谁又会去扶植海贼呢?”
“何必每年要耗费百万钱粮,兴建海军?”
朝堂上顿时一阵臣附议的声响,英国公的想法,颇为高屋建瓴,似乎一语道破了大顺贸易的特点。
国朝商人去不了欧洲,欧洲人的船能来天朝,如果路上有海贼,那西洋人自然会将这些海贼剿灭。
一阵乱哄哄的声音里,刘钰却从英国公的话里面听出了别样的味道。
英国公一直在说海贼,海贼……按说英国公应该知道西洋人的威胁的,可这时候却默认西洋人都是良善之辈,似乎不太对。
海军是用来打海贼的吗?
某种意义上讲,英国公的话也不是不对。
英国人如果不搞鸦片,拼了老命也得到一百年后蒸汽机普及才有可能冲击国内的手工业,白银流入的局面不可避免,而且大顺并没有闭关或者加增关税的打算,说起来好像西洋诸国也的确没有派兵来打的动力。
似乎是这样的。
然而既然称之为夷狄,很多诛心的话就可以说。
刘钰琢磨了一下英国公到底想要说什么,闷着头暂时不说话。
皇帝嗯了一声,说道:“英国公之言,似有道理。然而,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西洋诸国有犯边之意,派遣舰队前来,江南乃财税重地,若无海军,如何防备其劫掠江南?”
英国公回道:“西洋人船坚炮利,我朝水师诚不可与之对敌。然而,船坚炮利,这船却不能炮到岸上。想要袭扰劫掠,还是要靠陆军。”
“鹰娑伯的陆军军改之事,臣大为赞同。若能军改,陆军强势,西洋人纵有坚船利炮,又有何用?其船又不能始终在海上漂泊,若想劫掠,必要陆军野战。鹰娑伯军改之策,若能实行,则西洋人万里运兵,野战岂能胜?”
刚才还一阵赞同声的朝堂顿时安静下来,刘钰忍不住笑了,恍然大悟。
合着这是皇帝和英国公在这唱双簧?先来个保底,二选一?
作为底线,要么兴建海军,要么陆军军改。
江南的军队能不能打仗,朝中的人太清楚了。
青州军都知道师从西洋人,战斗力如何在西域也已经展现的淋漓尽致,能不能打得过江南的驻守部队,这不用明说。
看来皇帝心里也是没底,趁着开局,先保一个二选一的底线。
皇帝轻咳一声,出来搅合道:“既说此番廷议,一分为二,此时不宜讨论陆军事。只说海军,诸卿还有谁反对?”
吏政府尚书奏道:“臣也反对。”
“古人在秋天来的时候,封闭窗户,编织帽子,这可以说是未雨绸缪。”
“可杞人看着天,却整日担心天塌下来。这就是杞人忧天了。”
“鹰娑伯奏疏之事,说是未雨绸缪,实则在臣看来,就是杞人忧天。”
“兴建海军,每年需要百余万两白银,鹰娑伯可知一个山东,一年才有多少税银?”
“况且以鹰娑伯的说法,这海军兴建非一朝一夕之事。少说也要十年二十年,以二十年算,这就是三千万两白银。”
“有此三千万两白银,若投入学堂,则圣人之言大兴;若投入河堤,则黄河两岸之民皆呼仁政;若投入蠲免,则水旱蝗灾之后,亦无食人之事。”
“鹰娑伯却把这三千万两,投入到根本用不到的地方,这不是杞人忧天是什么呢?”
“若是因为杞人忧天,杞侯便大兴土木,不顾民生,非要搭建起来防止天塌的石柱,这难道不是有害于国吗?”
刘钰闻言,反问道:“那以大人之见,这几年夏日少雨,那么黄河河堤也不用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