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筑城推进,的确耗费钱粮。
若是能引诱准部,让准部用“诱敌深入”之计,将计就计,野战击溃其主力,那么平准至少能省个七八百万两的银子,至少。
少打一天仗,就能省个一两万两的银子。
而且……关键是日后平准结束,皇帝做的战略指导,正可以又刷一波军中的威望。
这个策略,若是别的老将说,皇帝肯定不会同意。
刘钰说,不是因为皇帝信任,而是因为刘钰手里的这支青州兵,像是……捡来的。
就算刘钰说大话,丢了这支青州军,也不过等于丢了几十万两银子。
并不是老五营精锐,也不是河套、西京的边军。
按照原本的战略,这支青州军本就不应该存在。就算覆灭,也不至于导致全局震动,天下震惊。
但若是这支青州军是一万老五营精锐、亦或是一万西京河套边军,皇帝自然不敢拿来赌。
那要是赌输了,是要伤筋动骨的。
再想着之前刘钰在北边和罗刹一战时候的表现,李淦心里也有些冲动。
回味着那句“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心间渐渐开朗起来。
他想的能与用,是北线筑城,缓慢推进。
而刘钰却说,此能可为不能、此用可为不用,他要带着青州军,将计就计,骗准噶尔部与之野战。
不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只要一场死伤相近的鏖战,准部就是元气大伤。西线就可以直接一路平推,从敦煌出哈密,攻轮台,直插伊犁河谷。
若是这么一场胜利,不管是省下军费,还是皇帝个人的威望,都是大赚。
刘钰既拍马屁说皇帝英明神武,皇帝也不说自己没想过,犹豫片刻后正色问道:“青州军不过万人,卿可能保证与准部野战不败?”
不败,战术上未必是胜,但战略上就是胜。
“臣以为,青州军行军奇快,其余火绳枪手和长矛手跟随不住。若有三千府兵轻骑随行,即可一战。而且……臣也根本不会指挥火绳枪手和长矛手的配合,阵法太复杂,没学过。”
“鄂国公可领大军在后筑城,臣领着青州兵和三千府兵轻骑在前,以工兵配合一部分辅兵前出筑城。准部细作斥候,见识过罗刹的亚梅什湖堡,见到臣所筑的堡便会心急,定会想办法诱臣出击。”
李淦闻言站起身,踱步数周,权衡了一下其中利弊,又再度问道:“莫要轻敌!那大小策凌敦多布,皆名将也。你青州军便是再征兵两千,也不过一万两千。配以三千轻骑,不过万五之数。”
“准部欲战,总能抽调三万左右的兵力。以一敌二,非是玩笑。”
见皇帝没再追问战略的事,而是在战术上询问是否可行,刘钰心知有戏,试探着问道:“鄂国公也看过臣所练的青州军了。却不知鄂国公评价如何?臣不狂言,昔日对罗刹一战,难道不是做成了吗?若臣所练之兵,不能以一敌二,还有何脸面说军改之事?”
鄂国公对青州军的评价很高,更为夸张的是刘钰招募灾民也不过一年时间。虽然刘钰之前先练了军官,又招了千人,最后又扩到万人,不能只算这一年时间,但这样的练兵速度也是令人惊骇。
再想着鄂国公说京营亦不能胜,这等军国大事非是玩笑。
反正刘钰这一万兵,就算是没了,大顺也不会伤筋动骨。大顺不是只有两三万战兵能扔到北线,而是迫于后勤的压力,不得不只选择两三万精兵。
想着就算败了,也无大事;若是赢了,这就省下了几百万两银子,的确可以尝试一番。
犹豫片刻后,李淦道:“此事再容朕思考一下。你且退下吧。”
……
转眼。
泰兴十四年,五月。
皇帝李淦亲征,命大皇子李檴监国,英国公张牧之辅佐。靖国公袁岚掌辽、蒙军马,拱卫京城北疆,随时做好支援北线的准备;淄川侯谢无忌领府兵,节制喀尔喀部。
翼国公刘盛出镇文登,督办靖海宫官学。
制将军、加西京留守,安西大将军江辰,督西路兵马六万,号十五万。
皇帝御驾,行营瓜州。
鄂国公李九思为北庭大将军,主北路兵马。
帐下战兵有新募了一批新兵的青州军一万二,松、吉诸折冲府府兵四千,黑龙江部落边军一千,河套营火枪矛手三千五,蒙古骑兵三千,京营精锐四千。
其余援兵后续抵达,驻守各处驿站、粮城。
北路军号六万,屯于阿尔泰山北麓布彦图河岸。大军随后,刘钰领兵先行,筑城越冬。
第187章 对策
十月的蒙古高原,已经很冷了。
布彦图河已经结冰,新修筑的前出城堡里,刘钰正在请老熟人骄劳布图吃饭。
“尝尝吧,价值二十多两银子一石的米,哪怕灾年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价格。”
刘钰眉开眼笑,骄劳布图带着八百多黑龙江各个部落编练的边军,翻越大兴安岭来到这里汇合,主管跟随青州军行动的三千府兵轻骑。
两人自从上次在额尔古纳河分别之后,已是许多年不见。虽说这些年毛皮生意做的不错,也多有书信交流,可面还不曾见过。
骄劳布图提着刀切了一块羊肉,递给了刘钰,笑道:“刘大人来得早,城都筑好了,我就等着过冬就行。这二十两一石的米,吃起来虽也没什么特别的滋味,却也美味。我在精奇里江吃不到大米,只能吃些高粱和土豆。”
侍从兵将酒斟满,刘钰把桌上的人挨着介绍了一番。
“这位是青州军副将,英国公之孙,张瑾。”
“这位是青州军的参谋长,或者叫代行军司马也成,吴芳瑞。”
“这位是第一团团长……”
一个个人介绍过去,论级别除了张瑾之外,都比骄劳布图低。一边介绍着,一个个也都起身给骄劳布图敬酒。
“常听刘大人提及黑龙江的鏖战,多提到舒大人的名字。”
骄劳布图哈哈大笑,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道:“跟着刘大人,天天打胜仗。我听闻是在刘大人帐下效力,翻过兴安岭,就像是跑一样。跟着我来的,也有不少当年跟着刘大人杀过罗刹人的。这准噶尔人,不值一提。”
一阵吹捧中,刘钰也是哈哈大笑,这种自信的气氛是必须要有的。
去年冬天回到威海后,青州军又募了两千多新兵,训练了几个月就都安排到到了各连队当中,扩编了一个团的兵力。
自己带着青州军先行一步,在大军还没有抵达之前,就先带着人前出筑城。
青州军的行军速度是其余部队跟不上的,筑城之后这才等来了配合的府兵轻骑。
骄劳布图作为这批府兵轻骑的主官,受刘钰指挥。
皇帝是真的准备让刘钰搞一波,调兵遣将上来看也足见用心了。
冬天打不成仗,准噶尔人游牧要转场。
他就先让参谋部的人,派出青州军的轻骑兵,四处侦查,绘制地图。
鄂国公统领的大军在他侧后,相距一段距离筑城防守,互为犄角。
后续还有远远不定的援兵抵达,驻扎在漫长的驿站线上,一些屯粮的大城也都有专门的懂筑堡的人才加固。
靖国公手里还有一队兵,在热河附近,一方面是为了保卫京城,另一方面也是防止刘钰这边失败,以便支援。
不懂行的看看刘钰带着的这批兵,一定以为是一群筑城的辅兵。
全军无甲。
后续支援的三千府兵轻骑,着甲的也不多,各个折冲府抽调了一批,集中在一起后开赴这里。
这群人刘钰不是很信得过,府兵轻骑们打顺风仗打的绝对好,但逆风局还是要靠自己手里的青州军抗。
纪律性差一些,但是自小在山沟子里长大,每个人的勇武水平足够,侦查、偷袭的本事俱佳,这些人正可以用在合适的地方。
到了这等地方,才算是真正见到了胡天八月即飞雪。
好在提钱准备了足够的狗皮帽子、棉袄和棉手套,又在十月份之前完成了筑城,附近又是山谷,树木不少,全军也没有出现冻伤之类的情况。
酒至半酣,刘钰随口问起来骄劳布图在那边贸易和巡边的事。
骄劳布图算了算这些年搂的钱,对当初的决定极为满意,自是不忘刘钰的恩情。
可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也不好直接说的太直白,便道:“苦则苦矣,不过为了边境安宁,也没什么。罗刹人时常去我那里贸易,交换毛皮。用的都是白银,我便用刘大人运过去的一些小物件换皮子,反正那里的部落要银子也没什么用。”
两个人这些年合作,分了不少钱,刘钰还给他运去了一千多人也没收他的钱。
说到兴起出,骄劳布图笑道:“对了,这罗刹语我也会了不少。我看有罗刹人在大人营中,若要翻译,我可胜任。”
几个青州军里的参谋或者团长都道:“这个就不劳舒大人了,我们这里懂罗刹语的可不少。刘公岛上,罗刹人好几十个呢。可惜海军那群人没来,要不然懂的更多……”
一片笑声中,刘钰半句不提明年作战的事,继续说着各种笑话琐事。
……
伊犁河谷的海努克城中,用盘羊角和牦牛角装饰的两座黄教讲经堂大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彰显着黄教在这里的统治地位。
被严重的眼疾所折磨的大策凌敦多布眺望了一眼那座大庙,想着高僧大师说的话:这两座庙塔很不吉利,当初噶尔丹汗就是因为这两座不吉利的庙所咒而亡。
想着这样的烦心事,大策凌敦多布擦了擦迎风流泪的眼睛,嘀嘀咕咕地祈祷了几句,走进了议事的汗帐。
准噶尔汗噶尔丹策零也是一样的愁眉苦脸。
“顺国的大兵已经抵近了。北边都到了阿尔泰山。之前让小策凌敦多布袭扰了一下西路的兵马,却是无用,还折损了两千人。”
“商人说,阿尔泰山北边的顺国人正在筑城。看样子这是要翻越大山。翻越了大山,就在山南筑城。我们又攻不下城,若是去打,他们便逃进城里守着;不打,他们便要袭击我们的牧场。”
“和谈又不准,必要驻军伊犁。知道顺国的大兵来了,那些哈萨克人也不安分。罗刹人又说不管我们的事,和顺国的人有了条约,这可怎么办?”
一旁的小策凌敦多布同样也是苦着脸,说道:“在东边白白死了两千多兵马。原想着去偷袭他们的马场,没了骆驼和马,他们就过不来。可是守卫的很严,就这样慢慢往前走,我们可就没有地方能退了。”
小策凌敦多布勇猛,噶尔丹策零依仗的智将是大策凌敦多布,想听听他的想法。
商人们和伪装成商人的细作们带回来了许多的消息,这些消息都不是好消息。
大策凌敦多布揉了揉眼睛,说道:“北边的顺国兵要弱一些。但是他们很会守城,听说是那个打过罗刹人城堡的年轻人,叫甚么刘钰的,领着一万多兵马筑城。细作们去看了,城筑的很好,和罗刹人的差不多。”
“顺国人有钱,也有兵。要是翻越了山,筑城往前推,咱们可是挡不住的。”
说罢,看了看小策凌敦多布道:“你也攻不下城。我也攻不下城。罗刹人千把个人,咱们便要围困好些日子。要是修的罗刹人那样的城堡,又是个会守城攻城的,咱们可攻不下来。”
“咱们的‘包沁’炮手都是回子,要么便是布哈拉人,打顺风仗还好,打逆风仗可信不过。那个瑞典人铸了些炮,也打不动顺国人的城。那个叫刘钰的,听说打下了好多罗刹人的城,他们的皇帝叫他来筑城,就是要围死我们的。”
噶尔丹策零叹了口气,知道和大顺的体量对比相差太大。
准噶尔人最怕的就是攻城,亚梅什湖一战,围困罗刹人许久,却也只能靠围困,根本破不了。
大顺再怎么样,也比准噶尔有更多的钱更多的人,粮食像是不要钱一样往北边送。
还有那下喀尔喀等部的“蒙古叛徒”支持,马匹也不缺。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就要在这里等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