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59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露天甲板的下面,是一层全通的火炮仓,将近三十门大炮用绳子拴好。

这就是他的任务,左弦的实习炮手。

不过听说刘大人对这些九斤炮很不满意,正在囤积铜料,准备让那些下船的工匠们熔铸一些更大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被安排到了一处吊床上,小小的船舱里塞了将近三百人,可想而知。

屁臭、脚臭、呼噜声……这些都早已习惯,在岸上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尝试这样睡觉。

唯独实习舰长们的舱室宽敞一些,但也宽敞不到哪去。

厕所在船头,直接拉到大海里。因为船都是顺风航行,所以不用怕“香气”一直飘到整个船上。

法国人的这艘船的船头,是个木头雕刻的娘们儿,手里拿着一根长矛,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娘们儿。

当然,这也是船上唯一的娘们儿。

不少人围过来看着这个木头雕刻的娘们的胸口,嘿嘿傻笑,指指点点,或说一句真像个馒头似的,大啊。

鉴于船上没有女人,张二彪知道自己的饷银在靠岸的时候是按月发,若是在外面航行的时候,只要停靠就会发。上岸后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是默许的。

在这样狭窄的船舱里睡了第一夜,第二天清晨天一亮,当当的钟声就敲了起来。

钟声想到第二声,船舱里所有的人都要起来。

张二彪只是三等水手,他睡的吊床是特别增加的。起床钟声响起的那一刻,他就赢来了船上生活的第一课。

那个法国的老水手连比划带嘟囔,张二彪跟着那些候补军官们一起,按照规矩把自己的备用吊床捆好,然后抬到了甲板上。

这些捆好的备用吊床要按照特别的打结方式,捆扎成一大团,绑在船舷上。

听那些候补军官们说,这是为了等到靠近海战的时候,防备对面的回旋炮,可以做掩体。

另外若是这东西掉进了海里,也可以飘在海上,落水的人可以抱着这东西,有可能活下来。

前三天,他基本上都是在学这个东西。

这么打绳结、怎么捆扎,直到第四天才完全学会,又一个个考核过关后,这才进行了下一课。

起床,捆吊床,然后都蹲在了第一排的甲板上。

一人发了一块砖头大小的磨石,一桶桶的砂子倒在了甲板上,开始用磨石和砂子来磨甲板。

据说打仗的时候,要把砂子铺到甲板上。因为打仗要死人,死人要流血,流血会让脚底下打滑,所以要铺砂子。

法国人的船上,砂子很多。听说法国人若是在海上死了,要把人埋在船底的砂子里,回到陆地上之后再埋葬,以求入土为安。

张二彪觉得这很好。

但是,刘大人却不准,为此还和法国军官吵了一架。

法国军官吵不赢,只能更改了威海号上的规矩:人若死了,装在袋子里,缀上一枚炮弹,直接投到海底,不准把人埋在船舱的砂子里。

这件事,包括张二彪在内的水手们都很不高兴,最后也只能用折中的办法。

船上装几桶江米和枣子,无论再饿都不准吃。

人死了之后,装在袋子里,学当年屈大夫投江的事,在袋子里装上一些江米和枣子,以求鱼虾不要啃食人的尸体,留个全尸。

张二彪跪在地上擦甲板的时候,一大堆的候补军官们蹲在船头,用六分仪看太阳。

等到他擦完了甲板,又换了一批人看。

每天正午的时候,正是军官们看太阳看的最热闹的时候,二三十个人一起学怎么判断正午那一刻。

擦了五天的甲板,确定每个人都会擦甲板后,张二彪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学的这些东西,不过是早晨起床到吃早饭这个时间段要做的事。

漫长的一天,这才刚刚开始。

从上船那一天开始,早饭就变得很简单。

五个枣子,一大碗油茶面糊糊,一条干咸鱼。

吃过早饭,便开始学习检查那些大炮。

好几千斤的东西,船上又这样颠簸,一旦要是绳子没捆好,人又这么密集,撞死个十个八个的那都很正常。

几千斤的大家伙,擦着就伤、挨着就死,张二彪知道这关系到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学的很仔细。

检查完大炮的绳索,就要和炮组的成员们一起,分装火药。

火药不会放在大炮旁边,而是装在专门的火药库里,分装好后,由专门的矮个子士兵来回传递。

这些矮个子水兵,被戏称为“火药猴子”。打起仗来的时候,他们要在硝烟和距离地摇晃中,提着火药来回奔跑。

火药库的大门上,有一块厚厚的棉毡子,旁边有一个大水桶。开打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棉毡子上泼水。

作为左弦的炮手,张二彪除了要学习怎么开炮,还要学怎么用火枪和手雷。

一旦要是打坏了对方的桅杆或者船舵,会把左弦或者右弦的水手抽调一批,组织登船夺船的突击队。

至于怎么操大炮,只要学会听军官的命令,知道加什么样的楔子、怎么大概瞄准就好。

从七月初七上船,到十月初第一次下船,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张二彪学会了好几件事。

用实习舰长们的话说,他终于像个水兵了。

包括:

学会了说话的时候,扯着大嗓门喊。因为总是放炮,声音小了根本听不清。声音小,没资格上军舰。

学会了拉屎的时候,可以熟练地一只手拉着缆绳,屁股对着大海任凭船的摇摆而不会掉下去。因为厕所太少,所有人都必须学会在别人占着厕所的时候抓着缆绳把腚撅到外面去解决。

学会了喝酒,而且可以喝完酒后还能在摇晃的甲板上走动。因为水保存一段时间就会发绿,想要不拉稀拉死,就得往里面掺白酒喝。而且船上的生活实在是无趣,只有每天的一杯酒,才是水手们最快活的时刻,喝完酒后这种监狱一样的无趣生活总还有种晕乎乎的快感。

学会了拉着缆绳,对着船头的木像娘们撸上一发。因为不这么干,在狭小的船舱里,总会琢磨着那些长得清秀一些的水手,尤其是他们撅着腚在那擦甲板的时候,更是冲动莫名。

学会了在吃饭之前,用臭鱼或者臭肉,把一些干饼或者油茶面里的象鼻虫和蛆引出来。蛆味道还行,但是象鼻虫发苦,实在难吃。臭鱼之类的东西,也可很好地把那些虫子引到上面,还可以当做鱼饵,用来钓鱼。

学会了躺在吊床上,只需要一刻钟就能睡着,任凭旁边的人打呼噜的声音比大炮还响。但若是备战的鼓声和起床的钟声一响,就能迅速跳起来捆扎吊床。

至于开炮和跳船杀人,用实习舰长们的话来说,他们还差得远。至少也得再训练个半年左右。

十月份的这一次上岸,张二彪听说是要再发一身军装,到岸上洗个澡,放三天假去城里快活一番。

三个月监牢一样的生活,让张二彪第一次感觉到岸上的生活是如此美好。哪怕只是站在沙滩上,旁边没有挤得要死的人,也没有臭烘烘的味道。

他不识字,也没有什么文化,看着蓝色的大海和白浪,却生出一股子诗意。

大海这样美,却也只有在岸上看才美。

领取了新军装,洗了澡,又发了三个月的饷银,乘着小艇去了威海。

他没有和其余水手一起去逛窑子,而是去找了也休沐放假的弟弟三彪和妹妹,到威海的饭馆里吃了一顿饭。

休沐的日子,饭馆里人山人海。短短几年时间,威海周边多了许多的饭馆、妓院和杂货铺。

军饷源源不断地从京城送来,发到士兵的手里,又溜到了商贩的口袋。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一个位子,兄弟姊妹三人坐下去,点了三个肉菜,还有满满的一大壶酒。

在看过妹妹用筷子写了几个最近学到的字后,张二彪喝了一大口酒,觉得很高兴。

弟弟三彪带来了一个他不知道的消息,这一次休沐,是因为京城里有人要来。

刘大人要准备一场演练,给京城里的大人看。

至于来的是谁,弟弟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张二彪心想,管他是谁呢,长官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便是了。

第181章 随时准备着

鄂国公李九思抵达威海的时候,已是十月中旬。

迎接仪式之后,鄂国公李九思和随行众人便先看了一场风帆舰的火炮齐射。

轰隆隆的炮声和浓烈的硝烟,伴随着两艘战舰的高耸桅杆,让李九思第一次直观地见到了西洋舰船的威胁。

山上四散的碎石和巨响,让两名跟随李九思前来的京营勋贵子弟吓落了马。

李九思稳住了马,盯着海上的两艘战舰,半晌问道:“此西夷之大舰乎?”

刘钰摇摇头。

“回国公,此小舰也。”

李九思没有再多问,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刘公岛距离京城并不远,绕过威海卫,便是渤海。

如果西洋人有这样一支强大的舰队出现在渤海,他虽不知道刘钰和李淦说的断漕运一事,却也能想到另一种威胁。

朝中并无几人知道建海军的事,只是以为这靖海宫官学不过是个学堂。

很多人得到皇帝关于靖海宫官学不和科举抢官员名额的事后,对此也就不甚在意。

户政府没出钱,皇帝出的内帑。只要不抢官员名额,这事儿也就不是大事,连讨论的意义都不存在。

李九思本也不甚在意,可如今一看,心里还是闷闷的,犹如一个锤子悬在了心头。

支开身旁的人,李九思单独把刘钰叫到了一处。

“守常,此番陛下派我前来,还有件事要和你说说。你既是聘用了法兰西国的工匠,这造船的事需要抓紧。我听闻,这样的战船造价极高?”

李九思来之前,皇帝才和他说了一下威海的情况,他这才知道这样一艘战舰,刘钰花了七八万两银子。

数目之大,着实让其咋舌。

然而刘钰却说这还不是西洋人的大舰,这就不免让他担忧。

刘钰也不知道皇帝和李九思说了多少,这时候只能道:“此事说来话长。一艘战舰,七八万两银子,西洋人定是多要了。商人言利,总不能赔着送来,多要了一半的钱吧。”

“如今我聘用了一些法兰西国的工匠,过些日子还有一些更好些的工匠,那是法国官面上的。若是自造,应不算太贵。只是造船这种事,非是一朝一夕,即便有钱也是无用。”

“不先将木料阴干,一艘船最多也就七八年便朽烂了。若是阴干,或可用个五六十年。造船昂贵,实是没办法现在就急着造,只能再等些日子。也正好,让工匠们练练手,学一学,如今再建的正有两艘,这也是数年前就积攒下的木料。”

听刘钰如此说,李九思的神情才算是放松了一些。

皇帝早就知道买两艘船的价格,只是对这个价格感觉到有些惊恐。若是换了别人,定然以为这是漂没了,然而皇帝既没发国库的银子,自己也不过投了那点银子,对刘钰的报价皇帝还是相信的。

这个可怕的价格,让皇帝看了刘钰尝试自造的奏折后,便允了。

奏折上说不清楚自造的问题,故而来之前,皇帝和鄂国公说了一下海军的事,叫鄂国公来查看一下。

听闻刘钰已经在尝试自造两艘了,总算是略微放心,李九思又问道:“木料积存了多少?我虽不懂,却也大约知道,这木料非是随便的木头便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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