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338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如今,大争之世。天下地球已定,就这么多的土地。”

“均田、重税、迁民、东进,此方为真正第一仁政。若只均田,那也算不得什么真正仁政。”

“趁着如今,内地工业尚未大发展,先破后立。”

“大不了,废掉内地的城市,待完成均田、迁民之后,再建便是。扬州千年风化尚可为邱墟,别处难道不可为代价?”

“沿海地区,先发工业。内地工商,重洗、萧条,亦不是不可接受。”

“是以,此时改革科举,实在毫无意义,甚至极为反动。”

“此时改革科举,朝廷的意思,多半是希望保持原样,而让城市工商逐渐发展。可这样,先天不足、胎里带病,越是发展,将来推翻重来,便越是痛苦。”

“兴国公说,工商业是粮食的一种分配手段。你虽也这么念,可你却并不知其深意。”

“兴国公的意思,是说工商业最开始要和粮食交换。而交换的粮食,是靠被土地兼并而强行剥夺的地租?还是自耕农自己生产后吃不完的粮食?”

“若是前者,那有上限的。尤其是市场的上限,手里拿着地租粮食交换工业品的,他自己能穿几尺布?”

“到头来,工商业发展下去,也无非是以这些地主乡绅为目标的工商业。”

“或绫罗绸缎、或美酒佳肴、或歌舞伎乐、或底野迦等害人之物,这等工商业,可不是兴国公言的工商业。”

“兴国公言的工商业,是以工业为主,以棉布、铁器、生产工具、机械等等这些。”

“而这些,必要卖给生产者,而不是纯粹的食利者。”

“故而,要先把粮食生产者给解放出来,方可发展工业、而后商业。此才能潜力无限。”

“否则,内地工商,全都围绕着地租盈余,以食利者为市场的工商,非正经工商、至少绝对不是兴国公所言的那种未来的工商业,且上限极低!”

“欲要上限高,必以农业为先。”

“而如今,天朝百姓难道不勤劳吗?非也,勤劳的很。”

“天朝亩产低吗?非也,高的很。”

“可是,没有耕地,便你又再大的本事、再大的勤劳,那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是以,关键还是迁民、垦殖。此方为天下第一要务。”

“而要迁民、垦殖,必要大笔的钱、资源、粮食,以强行发展造船、航运、钢铁、煤炭等行业,以支撑迁民之所需。”

“钱从何来?均田,征税。”

“为何非要均田才能征税?”

“若不均田就征税,六七成的租子,再加上重税,再加上优免、再加上胥吏等等,天下必反!”

“若能均田,便加五一税,总还能活下去。百姓安稳,至少不会造反。如此支撑个二三十年,完成迁民大业,垦殖扶桑几十亿亩耕地,五口之家百亩之田,而后工商发展,子嗣或耕田、或入城为工商业,天下方可大利。”

“在此期间,或果如你言,州府县城多会衰败萧条。”

“但,届时有钱者或移居省城、或东进至苏鲁而投资工业。至于县城衰败,以二十年县城之衰败,换将来工商之大兴,我看是值得的。况且,期间沿海工业,亦在发展,国家的财富总和是在增加的。”

“而如今,朝廷昏了头!”

“竟要搞什么科举改革,兴办学堂,简直儿戏!”

“这么一搞,城镇州县,吸纳地主子嗣,工商业围绕着他们,全靠地租的强制盈余而发展,全无前途,上限已被锁死。”

“乡村衰败、财富流向县城、土地兼并加速、财富不会流回农村改良土地全都在县城消费了。”

“虚假繁荣,到时候再均田的话,这等靠着地租的强制盈余而发展起来的虚假繁荣,瞬间就会打回原形,到时候反而更乱。”

“是以,长痛不如短痛。趁着现在州县城邑还不是如苏鲁之工商业城市那般聚集大量人口,把事做了。”

“况且,刚才我们这边说的也没错。现实一点,如今实学派,看不上科举派,又和土地无太多瓜葛,正是可以一举摧毁他们、均田改革的时机。不可能人人都心怀天下,实学派众人哪怕存着消除地主乡绅、我们来做官的心态,也不是不能办成事。”

“现如今,兴国公当初留下的,实学派看似是学派,实则是个阶级。是以学派为掩护的阶级,和地主乡绅不同阶级的一群识字的人。这才是关键。”

“而若朝廷搞下去,十几年后,实学派的阶级味儿便淡了,地主乡绅皆入其中,这用学派掩护的阶级间的斗争,便没了。届时,均田,那还均个屁?”

“天下事,最难办的,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兴国公花费几十年时间,以实学为掩护,总算解决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问题,这等时机,失去便不再来。”

然而对面的几人一听“阶级”二字,便立刻还骂道:“阶级、阶级,哪有什么阶级?”

“那不过是有人托兴国公之名,而作的伪书!你们却把伪书做宝,张口阶级、闭口斗争,简直可笑!”

“我等多嘲儒生,说把一堆伪经做真经,念念不忘周礼、周官,最为可笑的是十六字真言,对着伪书竟成了解经。到头来,你们不也一样,拿着不知哪个狂徒托名而作的伪书做真书,大谈什么阶级呀、斗争呀,又有什么区别?”

支持均田那一派也冷哼道:“便不是兴国公所作又如何?其中道理,却叫人茅塞顿开,着实有理。”

“如今尚有变法成功之可能,皆在于新学一派、旧学一派,虽名为学术之争,实则二者阶级之属性大为不同。故而方有变法成功之可能。”

“如今之新学、旧学,非比昔日宋时新旧之争。”

“宋之新学、旧学,都是地主士绅,如何能成?”

“而如今虽名为新学旧学,实则阶级不同。”

“并不是说,你我学的是几何算数,便会支持均田;若是朝廷改革科举,乡绅地主也学几何算数,他们便和我们一样支持均田了。”

“这就好比,黄牛更耕地,不是因为它是黄色,而是因为它是牛。而一人看到黄牛耕地,自忖因为色为黄遂可耕地,于是回去把他家的黑狗染成黄色,以为这样就能耕地了。这难道不可笑吗?”

“我等支持均田,不是因为我们学的是算数几何物理化学,而是因为我们不靠地租为生;如今朝廷竟要改革科举,可乡绅便是学几何物理化学算数,他们依旧还是靠地租活着,又有什么区别?”

“天下事,非均田不可行。均田不是为了均贫富,若只均贫富,此真小丈夫之见也。均田是为了征税、组织力量、集中资源,而后做成大东进迁民事,为工业塑造市场,亦为数亿百姓争取百亩之田的好日子。”

“是以说,此时改革科举,并不能济困天下,解天下之困局、解前途之渺茫。反倒为日后平添许多麻烦。到时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阶级混杂,事便难办了。”

“若如今改,则好办的多。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兵有兵,更有十数万羡慕生员科举之利的实学子弟,欲取而代之,候补官吏或均田丈量之人,便是空出十万缺,也足以补得上,只要每个月开五两银子足以,多少实学子弟排着队等着一个月五两银子的工作。”

“而朝廷搞什么科举改学校,日后实学子弟,怕都是士绅商贾乡豪子弟。平民子弟如何有钱有闲去县城入学?将来给人五两银子一年去丈量均他家的地,如何能愿意?”

“昔日,楚王问田鸠说:墨子是个声名显赫的学者。他亲自实践起来很强。然而,他讲的话很俗,不动听,文采不好。为什么呢?”

“田鸠以买椟还珠故事而喻,说墨子的精华是珍珠,而不是那个盒子。正是因为担心文采太好,以至于人们只看到了漂亮的盒子,竟忽视了里面的珍珠,所以说话才要不动听文采不美,而重实用。”

“这是当日的故事。”

“如今,这买椟还珠的故事,竟又重来。”

“昔日兴国公留下的珍珠,到底是实学学问本身?还是实学子弟极多而不能科举为官、十数万实学子弟只要给三五两银子他们便能胜任许多基层官吏工作、且实学子弟几无地主士绅收租之阶级的这个局面?哪个是匣子?哪个是珍珠?”

“依我看,实学子弟几无地主士绅收租之阶级、且不能科举为官、然又欲得一吃皇粮一月三五两银子之工作的局面,方为珍珠。然而实学太过华美、太过惊艳,竟叫许多人,把盒子当做精华而不以珍珠为宝,又做出买椟还珠之举矣!”

第334章 九三年(三十一)

到底哪个是椟、哪个是珠,这是个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的事。

均田派所谓的珠,或者说他们所说的阶级,其实更类似于阶级的原初概念,即历史上圣西门对于阶级的初步理解。

本身大顺这边就是三歪经唱主角,加上现在大顺的经济基础距离不歪经的经济基础还差一些,故而他们嘴里所言的“阶级”,基本上还是历史上圣西门主义说的“实业家、银行家、工匠、天才、手工业者”之类的范畴,是个很笼统的东西。

均田派虽然其实现在仍旧不成熟,但就思想下,已经有了点深度。

虽然说,这种深度,是从刘钰说的那种变种的“马尔萨斯经济学”、或者说逆练卢森堡的资本积累论引申出的,和刘钰的本意相差有点远,甚至有点偏到考茨基的工业资本主义的帝国主义理论上去了。

但于此时、于现在这个西历1793年的时间点,他们的想法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均田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们的意思便是说,的确,大顺相对于世界别处,拥有很强的手工业基础。

但是,这种手工业、或者说工业,尤其是刘钰改革之前,并不是很健康。

这种手工业的强势基础,是以“地租、征税、剥削下的农业赢余”为基础而发展起来的。

是畸形的。

典型的,如之前大顺的京城、法兰西的巴黎,就是这种类型。

京城的消费能力,靠的是征税、发饷、俸禄、贵族地主的地租等等。

这些工商业,是服务于三歪经理论中的“有效需求者”的——包括说法国的巴黎,工业起步也是以奢侈品制造业起来的。

但是因为大顺的体量足够大、底子足够厚,是以当刘钰改革之后,对外扩张夺取市场后,依靠之前这种不健康的手工业底子,很快在对外扩张中先发地区转型成功。

但对内地而言,许多县城、州府,其手工业、商业的对象,是【农业剩余占有者】。

而这种经济模式,上限是不足的,并且极大地限制了工业化的进程。

于是,均田派的意思,是说,工商业要发展,那就必须破而后立。

将对象,从【农业剩余的占有者】,转为【农业的生产者】。

而之前以此为依托的城市,在转型过程中必然是痛苦的,但若不完成转型,那么上限就卡死了,最后大家都得完犊子。

又因为,大顺的情况特殊,亦即人均土地不足的特殊情况,使得就算均田,那么【农业的生产者】本身,也没有太强的消费能力。

那么怎么办呢?

要么,通过某种方式,让农业的生产者,以某种方式,不得不购买工业品,甚至包括大型机械等如果小农没需求那就想办法让他们有需求,从而打下工业基础。

要么,利用现在的现实,即大顺在海外有广袤的可耕种土地的现实,让农业的生产者垦殖迁民,从而让他们有自身吃喝之后的盈余来购买工业品。

最终,将之前畸形的、不健康的手工业、或者说工商业城市,转型为健康的、不畸形的、以农业生产者而非农业剩余占有者为目标的工商业城市。

这种思考,这种考量,并不是凭空产生的,也不是什么黄石公扔了本天书就一下子顿悟了的。

而是因为大顺这边的社会存在,而产生的一种思考和意识。

老马说:【大工业的首要前提,就是要把全部农村,纳入不是使用价值、而是交换价值的生产】。

这句话在不同的国家,会表现出不同的情况。

这是道,而各国不同的情况和具体应对,是术。

在英国,是以圈地运动为体现的。

圈地运动,让英国的农村生产,从使用价值,变为了以交换价值为目的的生产。

但在大顺,由【大工业的首要前提,就是要把全部农村,纳入不是使用价值、而是交换价值的生产】这个道,所衍出的术,要是照抄英国那就纯粹是刻舟求剑、东施效颦,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如何解决大顺的农村生产,以使用价值而不是以交换价值为目的的情况?

其实,现在来说,很“简单”。

要么,屠掉两亿人口。吃不完,自然交换了。吃都不够吃,怎么可能以交换价值为目的而进行生产?

或者说,效英国故事,把两亿人抓进“债务监狱”、“济贫院”、“债务奴”等。但问题是你都有本事把两亿人抓进债务监狱、强迫为债务奴了,有这等本事那还在地球干啥,直接建成地上天国吧。

要么,爆出来黑科技,亩产千斤粮。吃不完,自然就以交换价值为目的生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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