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321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原材料是原材料。

茶叶之类的东西是茶叶。

这不一样。

大顺朝廷可以死死守住茶叶不能外流,任何试图在南洋、锡兰、印度种茶的,抓着就杀。

但是,对于殖民地种棉花、搓生丝、种大米、种香蕉、种油棕、种黄麻等,相当支持且鼓励。

拿三的甜菜疙瘩问题,关于本土种植业和殖民地竞争的时候,该站哪边的问题,在大顺不是个问题。

而拿三的甜菜疙瘩问题里对大工业集中在优势地区的思考,在大顺才是个被大顺这边的人思考的问题。

而这实际上又是一个问题:甜菜疙瘩周围,肯定有榨糖厂,以及榨糖业带动起来的一大堆产业,从而容纳了大量的就业。否则,这些人就会被甘蔗糖冲死,失业。

大顺这边,则是用了奇葩的手段,造成了同样类似的问题:对轻工产品征收内地保护税、对原材料原棉生丝棉纱等免内部通行税,从而造成了各省原有的手工业中心格局基本没变,并且萌芽茁壮。

毕竟,刘钰出走后,跟着李欗从龙的那批人,都经历过漕运问题给大顺带来的一系列后遗症:原本的工商业中心的衰亡、经济格局的改变,这些后遗症影响了大顺五十多年,才将将治好。

而现在的问题是,这种格局,又是用类似大运河的手段,人工维系的。

只要取消“国内关税”这个听起来可笑的东西,大顺的经济格局会再度发生巨变。

而如反对直接取消的那人所言,这样的巨变,可不是废漕运那百万漕工的规模,这影响的可就大了。

不是说取消不好。

而是说,这玩意儿他不是玩游戏,点一下按钮就解决;更不是定义一下这是进步,那是阻碍进步,就能念得那些要被历史车轮碾过的人闭目待死的。

哪怕说拿三,他面对着小农问题、工人问题,还得装模作样地写本小册子《论贫困的消除》,提出来脑洞大开胡编数据的垦殖农业容纳失业者的路子。

大顺不是说没有这样的思维。

甚至于,这压根不需要从别人那学,移民、垦殖、屯垦、迁徙,实边、缓解人地矛盾,这玩意儿大顺不需要别人来启发。

而是说,正如打着要解决小农问题旗号的拿三,实际上背后靠的是大资本一样,最后说话如放屁,这边说什么“国内的普遍贫困去侵略中国弄那点市场是脑子有病”,上台反手就去打二鸦。

大顺这边其实也一个鸟样。

刘钰出走前,李欗与之夜谈,大言迁民问题、人地矛盾,将来要解决云云。

然而,实际上,包括说松辽分水岭以北的开发移民,完全是在给从龙之功回报、给资本创造机会、原始积累的那一套低价售卖国有的土地。

不是说这样不能移民,而是说数量……相对于大顺内部的人口而言,数量还是太少了。

比如说,北美那边。

大顺这几十年间,人口已达三五百万,吓得法国人连大顺的六尺轨都不敢用。

问题是,这好几十年,还有金山银山,算上当地人口出生,几十年三五百万人……够大顺在北美获得人口优势,可对内地的人地矛盾卵用没有。

换句话说,想大规模移民,只靠一纸《宅地法》,是没用的;只靠蒸汽船的发展,也是没用的。

真想办成这事,得靠朝廷出大钱补贴。每个人最起码得补贴张船票吧?北美西进运动,不提铁路优势、资本拓展这些,只说最基础的小农大篷车,也不是不能去。

问题是,大顺这边,难道让小农赶着大篷车横渡太平洋?

再者说了,“农民”和“农民”的概念不一样。

河南如今已经憋到人均3.13亩土地了,人均土地极度不足,使得地主收租肆无忌惮:爱租不租。

一些地方,已经憋到65%的租子了。这种情况下,别说横渡太平洋、也别说大篷车了,一些佃农长短工家里有没有个人拉的平板车都是问题。

的确,大顺的货币改革,是有成效的。

解决了白银和铜钱的兑换问题,或者说解决了奇葩的民间用本币、交税用外币、货币商人金融资本和收税机构一起压榨的蛋疼局面,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农民的负担。但就人均3.13亩土地,你就再减轻,他也过的艰难。

你哪怕说不收税,就河南一些被黄河屡次决口、水旱灾祸害过、盐碱化的地方,现在化肥纯粹的遥遥无期,这人均3亩地,亩产能多少?

事情走到这一步,压根不是什么发展工商业能解决的。这不是说发展工商业不对,而是说宏观上对,但在具体上得讲方式方法、得讲现实、得将当前情况、得用长远眼光看问题。

大顺现在的主要问题,压压根不是放开内部钞关还是不放内部钞关的问题。这和刘钰没出走时候的情况,压根不同。

只能说,一群人围着刘钰的棺材在这继续刻舟求剑。显然,大顺这边的人又不是傻子,这种围着棺材刻舟求剑的行为,实则就是刻意避开了大顺现在解决当前困境的关键问题——钱。

有钱,才能朝廷出钱推动迁徙。这种迁徙,技术条件已经具备,尤其是扶桑的铁路已经开修。

但这种迁徙,必须是以“百万、甚至几百万每年”的规模,否则于缓解人地矛盾这个问题上没用。而如果不是为了缓解人地矛盾,只是血缘民族上的民族空间什么的,那大顺就是三十年前死了,关系都不大。

换句话说,假设每个人补贴船票迁徙成本算100两,那么这需要大顺每年拿出个四五亿两来干这个事。

钱,谁出?

为什么说现在大顺的问题根本不是内部钞关的问题,因为……历史上,1850年,第一次工业革命快要到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时候,全世界的市场都已经被欧洲卷进去了,那么全世界一共能“养”多少工业人口?

不说大顺全国,山东加江苏,这两个省多少人口?

然而,内部钞关又是大顺不得不解决的问题,尤其是这些去了趟巴黎目睹了欧洲可能要剧变的这群人,很清楚欧洲一旦出事,大顺这边依托欧洲市场的大量产业要出大事。

历史,最终还是在斗争中前进的。

大顺放开子口和钞关,大顺必死,并且一定会死的非常难看。因为,这会让内地彻底陷入连小地主都活不下去的地步、农村全面崩溃。

而大顺死,才有未来。因为大顺自身的缺陷,解决不了农民和土地问题,也无法集中资源完成刘钰早就设想过的“大东进运动”。

第318章 九三年(十五)

工业化是解决大顺现在普遍贫困的最终良药,但任何事情的实现都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

有时候,围绕着一个长远的目标,必要的时候可能要进两步、退一步的。

后世伊里奇说过,左的幼稚病问题。

实际上,这个类似的问题,在18世纪启蒙运动中,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这种情况,可以称之为资的幼稚病,或者自然秩序幼稚病。

法国的重农学派就是个典型。

不是说自然秩序、国内市场、世界市场、无形之手这些东西不好——好不好是相对来说的,相对于法国的旧制度,肯定是进步的。

而是说,步子迈的太大,扯着蛋倒是小事。

更大的问题是步子迈太大,就67年重农学派对法国粮食危机的“等待自然秩序调节”的表态,只能说他们没被法国的底层挂树上,那真是命大。这会激起非常剧烈的反对,甚至达成某种物极必反的效果。

仿佛,不考虑现实,只要全面自然秩序,一切就好起来了。而如果没好起来,那肯定是秩序不够自然。

这不能不说也是一种幼稚病,并且这种幼稚病一直延续。并且,很可能达成物极必反、月满则亏的效果。

大顺现在面临的问题,也有些类似。

这个问题,就是大顺实学派的工商业的幼稚病。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刘钰没出走之前,是大顺的工商业起步艰难,所以要不惜代价地维系工商业的发展,让他们成长起来。

而现在,情况和当时已经完全不同了。

的确,当时刘钰是说过,工商业发展是解决大顺普遍贫困的终极解决方法。

但是,这也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要慢慢解决问题,而不是直接来个资的幼稚病、或者自然秩序幼稚病,直接搞炸了。

大顺和欧洲的情况很不一样,这种不一样不是诸如什么人种、民族精神之类的玩意儿。而是基于物质基础、历史条件的不一样。

说一个耳熟能详的简单的故事。

《水浒传》里的智取生辰纲里,七人众面对杨志,说自己是“濠州人,去东京城贩枣子”。

这里不提成书过程中的地理问题,只说这件事本身并没有引起任何的怀疑,亦算是可以从侧面证明,在盐铁会议之后,天朝内部在政策上是国内统一市场的,是可以跨越千里贩卖商品而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但是,因为地理条件、运输条件、以及帝国面积广阔等原因,使得很多商品在加上运费之后,无利可图。

这么说吧,后世相对于18世纪,肯定是更加的自由贸易的。

那么,后世却没有人把煤,往大同运,去大同卖煤;也没有人收一堆木材,去大兴安岭卖。

所以,可以由此可以得出结论,说自由贸易在后世根本不存在吗?因为没有人把煤往大同卖、也没有人把木材往大兴安岭卖。

这个结论是正确的吗?

某种程度上讲,在铁路建设之前,大顺国内的市场就是这样的:政策上的国内的自由贸易、现实里因为地理因素运输因素导致的区域性经济。

就三十年前、甚至五十年前的大顺,比如说,关中丰收。

你从陕西收了一堆粮食,跑到江南去卖,也绝对没人管你,更不可能说不允许这么卖。

唯一的问题是,要不是脑子发烧、钱多到没处花,正常人干不出来这事。

这是大顺之前的国内经济、贸易、国内市场的问题——你哪怕说前朝大明,甚至更往前的蒙元,也没听说诸如限制某地不准纺织、限制某地只能放羊不准纺呢绒。

而欧洲的情况,恰恰相反。

比如法国、比如意大利。

这里不提法国的重农学派,那太激进了。

说个不太激进的重农修正派,伦巴第改革主义,他们的重农主义,面向的也是“国内”林立的关卡、和各种限制、区域间的贸易限制而发出的。

要注意的是,“国”与“国”是不同的。

大顺是个国。

意大利也……呃,当然,此时并不存在意大利,况且就算是说此时存在意大利,那么意大利这个国的国内贸易,距离上最多不也是“濠州人士去东京城贩枣子”的水平吗?

也即是说:大顺国内,是因为地理条件、运输水平、交通工具的限制。使得大顺在原则上,过去在国内是自由贸易的,而且是在整个欧洲都算是非常吓人的资本自由——买卖土地,毫无限制,产权清晰,土地上几乎没有乱七八糟的封建权益,什么养鸽权、狩猎权、拾穗权什么的,全都没有。你有本事拿到地契,《大顺律》就会保护你的所有权,至于你怎么拿到的,这个基本不管。毕竟说,《大明律》、《大顺律》都有对最高利率的限制为年息36%,但是九出十三归之类的花样层出不穷,也压根管不明白、管不了。

而在欧洲,是地理条件、运输水平、交通工具都合格,毕竟国土也不大。但是,封建势力、商人行会、区域寡头、封建法等等,使得连“国内粮食的自由流通”,都需要弄出一个非常激进的学派,来解决这个问题。

这里再说一遍:《国富论》,不是对英国现状的总结,而是对英国现状的批判。

同理。重农学派,也不是对法国、意大利现状的总结,而是对法国意大利现状的批判。

《国富论》不是在说“我来解释下为什么英国这么富庶”。

而是在狂喷“英国再这么搞迟早要完”。

甚至于,他在介绍北美的一些大商人成功的时候,故意隐瞒了这些成功大商人和政府合作、走私、私掠、海盗销赃、垄断权等事实,而是扭曲为这就是自由贸易的成功。

因为是黑的,所以才呼唤白的。

而不是后来,我是黑的、我牛叉,所以黑的才会牛。

破除了这个思想钢印之后,再看大顺和欧洲的情况,也就明白二者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啥了。

意大利和法国的问题,是过去的封建制度、区域性地方势力,数百年的历史因素,使得他们明明具备了“国内统一市场”的条件——意大利的地中海运输、法国的劳役修公路,把粮食从巴黎运到阿尔萨斯,根本不存在一个地理和运输条件的难题。把粮食从巴黎运到阿尔萨斯,不是把江南米运到甘肃去救灾缓解粮价,这两者虽然都是“国内”,可距离上的差别可大了去了——所以,他们具备了物质基础,却还欠缺社会意识、也欠缺这种消除国内地方势力促进国内统一市场的施政手段、政治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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